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除夕夜,年宴會,絲竹聲聲,舞女曼舒廣袖。

蕭景琰靜默地喝下一杯酒,他得到了新的榮寵,但并不在乎。

觥籌交錯,歌舞升平,于無聲處即将上演一場刀光劍影,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正月初五。

蕭景琰一早便守在蘇宅,不安,焦慮,煩躁,他連一口水都喝不下。

梅長蘇神色如常,他甚至請吉嬸煮一碗湯圓,還不忘叮囑多擱糖桂花,并吃得幹幹淨淨。

整整一上午,聽不到嬰孩的動靜,問起來,梅長蘇淡淡道,“已經接走了。”

蕭景琰心頭湧起一陣奇異的失落,但他沒有餘裕思考更多。強闖懸鏡司的時間,馬上到了。

等候是漫長的,如同最綿長的痛苦。蕭景琰盯着梅長蘇的手,白皙,清瘦,看得到青色的血管,指尖圓潤而潔淨。那只手點燃一根香,緩慢卻堅定地插入香爐。香氣冉冉,灰燼層層崩落。

終于,腳步聲紛至沓來,蕭景琰倏然站起,黎綱和列戰英一前一後奔進暖閣,喜不自勝道,“宗主,我們得手了!”

夏江不愧是個老狐貍,他将衛峥藏于大理寺監牢,任誰都想不到的一個地方。黎綱粗粗講一遍經過,蕭景琰一顆心放回原位,梅長蘇像是早已料到結果,面容平靜無波。

“殿下,您準備好了麽?”

“接下來是我的戰場。”蕭景琰恢複了從容,“營救衛峥是我做的決定,我也知道會有怎樣的後果。只是……連累了蘇先生,恐怕功業難成。實在抱歉。”

梅長蘇道,“現在致歉,還為時尚早。衛峥被劫,夏江必然勃然大怒。殿下,不管夏江說什麽,你一定要咬住自己與此事無關,切記不可意氣用事。”

蕭景琰點點頭,梅長蘇繼續說道,“另外,這件事大概會連累靜妃娘娘……”

Advertisement

“我與母親曾深談過,她比我更要堅定。”

梅長蘇露出淡淡的笑容,目光悠遠,似在回憶,過了一會,他又開口,道,“還有……”說了兩字,卻再也閉口不談。蕭景琰從未見過他吞吞吐吐的模樣,不禁奇道,“還有什麽?”

“沒什麽。”梅長蘇的眼神中有一點罕見的遲疑,“以後,再說罷。”

從懸鏡司中搶奪重犯,當然是件大事,蕭景琰早有覺悟。但他萬萬沒有料到,夏江發現尋不出他的破綻,便立刻将矛頭對準了另一個人。

——梅長蘇。

宮室溫暖如春,蕭景琰卻瞬間如墜冰窟。夏江心狠手毒,而那懸鏡司有怎樣的恐怖他又如何不知!常人尚難以忍受懸鏡司的各種刑法逼供,梅長蘇的身體……

“只不過提審一下,靖王殿下何必如此緊張呢。”夏江目光透出蛇一般的陰毒,好像已經在他臉上找出了破綻,“梅長蘇是殿下的人麽?”

一瞬間他簡直要脫口而出,是,梅長蘇是我的人。但梅長蘇的告誡聲猶在耳,“不管夏江說什麽,你一定要咬住自己與此事無關,切記不可意氣用事。”

不可意氣用事……

蕭景琰選擇了沉默。

重新走到藍天下,天朗氣清,暖陽如瀑,他居然冷得發抖。

“還有……”梅長蘇低眉淺笑的蒼白側臉在眼前一閃而過,蕭景琰突然明白了他欲言又止的真正含義。

是他蕭景琰一廂情願,不願袖手旁觀,任衛峥喋血。而也是他,親手将梅長蘇推入了一個最恐怖的深淵。

懸鏡司何止虎穴龍潭,那裏是閻羅地獄。

蕭景琰不敢想象,如果梅長蘇被抓入懸鏡司,他那孱弱的身體會受到如何殘酷的對待。

梅長蘇是自願被帶走的,懸鏡司沖進蘇宅時,他已在門口靜靜等候。

“蘇宅的人都不管嗎?”蕭景琰拔劍而起,二話不說便要沖去救人。他能救一個衛峥,不在乎再多救一個梅長蘇。列戰英攔在門口,苦勸道,“殿下,您忘了蘇先生的話了麽?”

劍頹然落地。“這可怎麽辦?”蕭景琰自言自語,“蘇先生怎麽辦?”

一天過去了,懸鏡司中沒有傳出任何消息。

又一天過去了,蕭景琰的心提到嗓子眼,一整日水米不進。

梅長蘇深陷懸鏡司,但他的計劃,按着預定的時間節點,依舊有條不紊地進行着。

第三日,塵埃落定。

蒙摯從宮中帶來旨意,立即查封懸鏡司。蕭景琰正在焦急踱步,聞訊不禁大喜。列戰英也帶來一個好消息,梅長蘇已經被救了出來,回到蘇宅。

“他怎麽樣?”蕭景琰急急問道。

“蘇先生被困在懸鏡司整整三天,夏江一定對他用過手段。現在具體情況還不知道,等到了夜裏,我再派人前去打探。”

不安彌漫心間,蕭景琰沉默半晌,緩緩道,“好。”

殘陽如血。

梅長蘇病了,昏迷不醒。

聖旨一道道自宮中傳出,封禁懸鏡司,徹查夏江,譽王蕭景桓褫奪五顆王珠,降為雙珠親王。一場驚天劫囚大安,梅長蘇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旦夕間朝野情勢大變,靖王絕地重生,已是一家獨大。

然而,更令蕭景琰意想不到的是,那日口口聲聲哭訴梅長蘇冷血的宮女小新,說出了一個讓他難以承受的真相。

“所謂蘇先生派來的人,還有我哭訴的那些話……都是夏江安排的。”

夏江的目的昭然若揭,設一個局,請君入甕。“他摸準了你的性情。”靜妃看着兒子,眼神含着一絲悲憫,“關心則亂。”

“不止我的性情,”蕭景琰哽咽,那日寒風刺骨暴雪紛飛,他竟然聽之由之,任梅長蘇拖着病體等了他那麽久!“我雖然,仰慕他的才學,可在內心深處……只是把他當做一個謀士,不能完全信任他……”

“心有裂痕,猜忌必趁虛而入。”靜妃嘆息,“既然誤會已清,你打算怎麽做?”

蕭景琰直直望向遠方,“我去向他道歉。”

策馬直奔蘇宅,蕭景琰被甄平攔了個正着。“蘇先生病重?!”蕭景琰心如刀絞,“他到底怎麽樣了?是在懸鏡司受刑了麽?!”

甄平道,“殿下知道,宗主入冬後,舊疾複發,身子原本就弱。況且之前在靖王府中受了風寒,雖然一直拿藥壓着,終究不行,須得好生發散出來。”

暴雪随風,猶如當日重現。蕭景琰怔在原地,久久無語。梅長蘇為了他,焚膏繼晷,殚精竭慮,他卻根本不信他!那日地道中,梅長蘇硬撐病軀,勉力勸說,然而他一個字都沒聽進去——恍惚記得,他見自己出現,臉上起初掠過一瞬笑意,如皚皚白雪中浮動的梅香,稍縱即逝。

“我要去……見他。”蕭景琰奮力退開甄平,“我要見他!”

“宗主不能見客!”甄平硬生生攔在他身前,“殿下請回!”

“哎呦你們又鬧什麽?!”蒙摯焦急的聲音響起,“——別鬧了!你們知道麽?蘇先生在懸鏡司裏中了烏金丸之毒,七日必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