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杏花煙雨,楊柳才青,東風随春而至。

梅長蘇坐在廊下,仰着頭看一窩雛燕唧唧争食。蕭景琰遠遠觀望一陣,方慢慢走近,笑道,“先生好興致。”

“靖王殿下。”梅長蘇聞聲轉過視線,便要站起行禮。蕭景琰扶住他的肩膀,捏了捏,道,“雖是春天,可風還是涼的。你坐在這,又仰着頭,當心一會兒頭疼。”

二人信步走入客室,熏籠上水燒得剛好,梅長蘇取下茶壺,斟兩盞茶。“殿下近日公務繁忙,可有事相商?”

蕭景琰接過茶盞,細細嘗了一口,道,“左不過還是那幾樣事。要說最要緊的,便是陛下命寧王主理懸鏡司一案。寧王聖母惠妃娘娘與我母妃交好,有他審理,我們大可放心。”

梅長蘇道,“夏江困獸猶鬥,還需小心謹慎行事。”

“先生說得對,是我大意了——先生身體如何了?夜裏還咳嗽麽?”

梅長蘇昏迷了整整三日方醒,之後雖然意識清明,但入夜必幹咳不止,有時甚至咯出血來,因此每次紮針三次,湯藥更是流水般喝下,整個人愈發清瘦。“咳嗽是老毛病了,殿下無須挂懷。”梅長蘇放下茶盞,“将養數月,自可恢複。”

為掩人耳目,蕭景琰曾帶着人馬,大張旗鼓地登門“拜訪”過梅長蘇一次,待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匆匆離去。他素日與蘇宅往來,走的不是密道便是偏門,不知情者看來,他與梅長蘇的關系頗為冷淡,不過泛泛而交罷了。

“昨日入宮,父皇提起了先生。”蕭景琰道。

“我?”梅長蘇手指一動,神色不變,“陛下提到我做什麽?”

“他問我,有沒有來拜訪你。”

“殿下如何回答?”

“我說,來了一次,你還未醒,我就回去了。”蕭景琰拿了塊栗子糕,“他命我禮賢下士,要時常找你讨教。日後我來蘇宅便不必走側門,直接正門而入即可。先生覺得,我的回答可還妥當麽?”

梅長蘇垂眸輕笑,“甚是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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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景琰咬一口栗子糕,滋味清甜,是靜妃的手筆,“那我有一事要問先生,請先生為我解惑。”

梅長蘇靜靜地望向他,長眉如墨,鳳眼斜飛,蕭景琰心弦一動,忙低頭掩飾,幾口吃掉那塊栗子糕,方道,“請問先生,麟兒已經到廊州了麽?”

“麟兒?”梅長蘇起身,取出一個漆匣,“我看一看……是了,”他翻出一封信,“正月二十日,麟兒的父親來信,一家三口到達廊州。靜妃娘娘撥冗為麟兒做的新衣,我也命人送了過去。”

“原來如此。”蕭景琰微覺失望,攥攥拳,繼續問道,“那麟兒的父親……我想問一問,他的父親,今年多大了,叫什麽?”

“殿下問這些做什麽?”梅長蘇面露不解。

“麟兒玉雪可愛,與我甚是投緣。”蕭景琰此言毫不違心,麟兒的确惹人憐愛,他統共見過寥寥數次,卻一直挂在心頭念念不忘,“我想,若是有機會,可以認他為義子。不止先生意下如何?”

“麟兒的父親不過我江左盟中一個普通的江湖人。”梅長蘇淡淡說着,咳了幾聲,嗓音便有幾分沙啞,“殿下天子貴胄,麟兒……高攀不起。”

“哪兒的話,我是真心喜愛這個孩子。”蕭景琰輕嘆,“可惜有緣無分,下次相見,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有緣自會再見。”梅長蘇目光幽深,如寒潭黑水,蕭景琰沉默半晌,還是忍不住開口,道,“麟兒的父親真的……真的不是赤焰軍的人?”

“十三年前,他父親才是總角幼童,怎可能參加赤焰軍。”梅長蘇輕聲道,“殿下……”

“是我想太多了。”蕭景琰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人總是懷有希望,即便知道希望渺茫,卻總也不肯放棄……恕我多言,請先生見諒。”

清風徐來,梅長蘇披着大氅,卻微微一抖。蕭景琰道,“果然冷,你受不得風,去暖閣裏坐罷。”說着便要伸手攙扶,梅長蘇笑着擺手,“我已經好多了,腿也有了些力氣,可以自己走。”

當日他剛剛蘇醒,全身乏力。蕭景琰聞訊探視,見他腳步虛軟,下地走動,不時自己絆自己一跤,不由大為着急,想也不想就上前半是摟抱,半是攙扶,引着梅長蘇慢慢行走。“我還是扶你罷,”蕭景琰伸出手臂,掌心向下,半握成拳,梅長蘇眼神一黯,卻也沒有掙紮,扶着緩緩站起,點點頭,道,“多謝。”

“你太客氣了。”蕭景琰送他到暖閣中躺下,拉拉被角掖好,“對了,父皇還說,三月春獵,你同我一起去。到時候我會來接你。”

“春獵?”梅長蘇疑惑道,“我并非宗親,沒有去的理由。”

“他說讓你去,你就去。”蕭景琰說着,忽然捏住梅長蘇的臉頰,指尖輕輕一撮旋即放開,“不錯,長了些肉。”

梅長蘇脫險之後,蕭景琰某一日深夜扪心自問,對這位江左梅郎,他似乎起了別樣的心思。

麒麟才子,國士無雙。梅長蘇神機妙算,将夏江送入天牢,徹底瓦解了譽王的榮寵。他的計謀,蕭景琰真心敬服。然而,抛卻算無遺策的謀士手段,梅長蘇本人,也引發了他除信任和敬佩之外的感情。

想見他。

想聽到他的聲音,看他提筆的模樣。

想同他在一起,即便無話可談,只靜靜對坐,心中便無比滿足。

……

心頭湧起一陣異樣,酸甜苦辣,五味俱全。蕭景琰克制不住地想要将手探入錦被,握住梅長蘇冰冷的手指,親吻他圓潤光潔的指尖。

但是他做不到。他不敢。

“殿下,”梅長蘇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異樣,“殿下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蕭景琰眼眶一熱,連忙極力掩飾,顫聲道,“沒事。風吹沙子眯了眼……你睡罷,我先告辭了。”

——想與他結契。

他木然走出蘇宅,腦中唯有這一個念頭思來轉去,洶洶不可抑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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