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作品相關(6)

作品相關 (6)

的酣醉。醒來後,便多了段孽緣。

那時候慕少艾口裏怨嘆嗔怪,可滿眼都是歡欣的光芒。

他閉上了眼楮,将拂塵橫立于胸前,如所有道門弟子那樣,謙卑而虔誠地默念,無上度厄太乙天尊。

之後,談無欲便恢複了一貫清冷的樣子。

或傷,或痛,也是忙得鮮有閑暇。

從前素還真總是走在他身後,拖長了音,悠悠地喊他,無欲。兩個字喊得悠遠婉轉,他聽不得,應不得,只好充耳不聞。

大約是十六七歲的年紀吧。

他與素還真負劍,第一次下了山。

初到江南,總什麽都是新奇的,素還真要看一看,問一問,走得便慢。他心上記挂着事,腳步又快又緊。素還真一時落後了,便會拖着音這麽軟軟糯糯地喊。

江南風月,青瓦白牆。

他們便這麽走着。背上的劍還在悲鳴,身上的傷口還在淌血。他走在前面,聽見學堂裏傳來孩子們讀書的聲音,念得是千字文的首四句。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有人在街邊擺着紅傘叫賣,叫的是他家鄉的吳侬軟語。

他總共在這江南不過待了六年,還都是不記事的頭六年。可這口家鄉話,卻記得真真切切的,只是在山上,無處說罷了。

南方把不相識的男子稱作相公,素還真聽見了,便歪着頭看他。

素還真道,無欲無欲,我們要是不認識多好啊。

那聲音淺得像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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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道少年不識恨,只是未及情之深。

那一年歲月,他聽見了九天玄雷的轟鳴,炸在心口,平白地将一顆心絞得生疼。他上山十年,見師父的時光并不多。然則師父偶爾也會回來一日兩日的,考校他們的功夫學問。

他記得,素還真彼時掌中三尺青霜已經能引來天火。

師父便捋着胡子大笑,道,還真徒兒這般人才,實在是真龍化體。他立在師父邊上,拿一雙眼楮去看,素還真舞的依稀是一套自創的劍法,輕靈矯健,灑脫敏秀,然則他并不記得那套劍法究竟是什麽了。

他只看到,劍花飄零間,一雙暖如三春桃花的眸子。

師父拍着他的肩膀朗聲笑。

師父說,哈哈哈,好徒弟你說說,這世上要什麽樣的女兒家才能配得上還真,怕是要廣寒宮上的嫦娥吧!

他如遭雷殛,才恍然回神。

再要去看素還真的劍舞,便覺得什麽也看不清了。

素還真架着劍,未開刃的部份朝着他的脖子,面上得意地笑,師弟,你又輸了。他便奮力撥開那寒鋒,翻身一跳退開丈餘,他直盯着素還真溫暖含笑的眼楮,聲音清冷。

素還真能,談無欲也能。

師兄面上露出了一絲驚訝,随即又笑,道,誠然。這世上惟有你方能與我一起并肩站着的。

這世上惟有你,方能與我一起的。

素還真輕松笑對談無欲這麽說。

談無欲看了師兄半晌,微嘆,你的事就是沒有好事。他說這句話時,嘴角輕輕上揚,淡色的薄唇間逸出淺笑。

素還真便拖長了音,耶,我們都認識這麽久了,何必計較這麽多。

走啦走啦。

好啦好啦。

素還真與談無欲并肩而行,将滿懷的忻悅都納在眼角眉梢。鬼沒河,鬼沒河,那神鬼皆殁的兇險之地,又算得了什麽呢?

邀一場,生死相依。

陪一路,不離不棄。

這才該是日月最原本的姿态。

江南三月的灼灼桃夭,長河邊蕭索的死戰,命盤上斑駁的琉璃星子,都不能将他們分開。那些用淚水也洗不掉的苦澀,最終也能被時間沉澱下來釀成酒,紅塵百年一醉,甘換一座愁城,困住兩個人。

素還真微微笑着,将手伸向談無欲。

他那麽立着,桃花一樣柔情的眸子裏盛滿了笑意。

他說,現今只有我們兩個人了,無欲,過來。

茫茫荒野,只有飛鳥掠過。風卷起了他們的衣角。玄金色與青蓮色便互相纏繞在了一起,衣袂上的環佩叮當作響。素還真便那麽微笑着看着談無欲,一如數百年前,半鬥坪上那明朗的少年。

談無欲遲疑片刻,将手伸過去,與他十指相扣。

素還真便緊緊握住,笑得又得意又天真。

漫野的枯草沒了膝蓋,素還真牽着談無欲一步一步地走。他不急,他們有的是時間。偶爾,他們的腳步驚起了幾只野鳥,那些長着翅膀的生靈便撲棱棱飛走了。

藍的天,白的雲。

寂靜無聲。

他們年少時也常常這樣手牽着手,在崎岖的山路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半鬥坪所在的那座山其實并不大,駕着輕功不過是半柱香的功夫便可翻越。可那時對兩個六七歲的孩子來說,卻是全部。山獸那樣兇狠,山路那樣陡峭,山風那樣剛勁,山夜那樣寒冷。他們須得小心翼翼牽着手,彼此扶持依靠,互相擁抱取暖,才能熬過去。

無知歲月裏汲取而來的那一丁點溫暖,在之後綿延肅殺的時間長河裏,只夠在心頭亮一盞微弱的燈。

素還真一路不做聲。

談無欲便側過去端詳他。

圓潤飽滿的額頭,彎長舒展的眉,眉中卻打着漩,明明該見着是一副溫順和藹的樣子,墨色的眼底卻透出固執而堅毅的神采來。或許,他們骨子裏确有某些地方是完全相同的吧……談無欲微微一嘆。

無欲,師兄長得好看嗎?素還真忽然問了一句。

談無欲愣住,然後臉上迅速升溫。他低下頭去,不禁暗罵自己怎生變得如此大意了!也不知素還真忍了多久,怕是早就在肚裏笑死了。

素還真停住腳步咳了一聲。

這一聲咳隐隐有着尴尬,倒是很不尋常,尴尬的人不該是自己麽。談無欲複又望着師兄,才發現素還真一向裝模作樣欺神騙鬼的面上,竟也紅透了。這、這如今又是個什麽光景?莫非是此行有去無回?因他騙了自己卻又良心上過不去?思及此,談無欲便做了聽到一切噩耗的思想準備。

見師弟目光複雜,素還真面上更紅,又清了清嗓子,握了握師弟的手指,有些緊張道,無欲、無欲,我的臉好看麽?你歡喜麽?

饒是習慣了素還真思維跳躍,談無欲也跟不上這般節奏。

怔忡了半晌,他忽然明白過來。

襄王绮思,情長難言,只是不敢開口,惟恐觸怒上蒼,只能借着這樣的問題來安撫自己的心。風又大了些,談無欲苦笑,自己的功體着實有些不太象話,這樣的風,竟也會覺得冷。

他将素還真拉近了自己身邊,借着風聲附耳低語。

這是個誰也不知道的秘密。

某年某月某日,曾有一個下午,月才子在日才子耳邊說過一句話,只一句不知什麽話,便叫苦境的素大賢人輕輕笑着,笑紅了眼楮。

之後的故事也便是這樣一晃而過。

武林江湖,每天的殺伐征戰。這樁樁件件,哪一個不是前人做過的,這條條道道,又有哪一個不是前人走過的。可人啊,還是前赴後繼的,撲上這條不歸路。貪婪,癡迷,渴望,不同的眼神卻都盯着素還真手中至寶。

軒轅之傳。

得其者,可得天下。神器與權力,實在太過誘惑。

談無欲立在素還真邊上,冷冷看着芸芸衆生。

素還真想起以前他向歐陽上智低頭的時候,談無欲的樣子。

彼時他跪在歐陽上智面前,談無欲就站在不遠處的一個山頭上。素還真擡起頭的時候,談無欲就那麽冷冷地看着山腳所有人,也這樣看着他。

談無欲這一次立在他的身邊,看着衆生,表情依舊漠然。素還真一直都覺得,師弟比他更适合成為神。如此冰冷,又如此平等。

衆人争吵不休。

談無欲忽然做了一個素還真從未料想的動作。

這位一向清冷孤傲的月才子竟當着衆人的面與清香白蓮咬起了耳朵。

眼前高手虎視眈眈,兩個拼全部,你确定打得過嗎?再者,若是不開,這關你自己死,我不奉陪。

也許是這句話,也許還有別的什麽,但素還真已經不在乎了。萬年果香甜的氣息沁入鼻下,那般親密。他眉眼間都帶着笑意,用只有談無欲聽得到的聲音,甜甜膩膩地低喚了一句,無欲啊。

旋即又捧着軒轅之傳倒退了三步,他拿着慣用的戲腔,卻偏偏歪頭去看師弟,真是死道友免死貧道,無欲,師兄之心非常之痛。

反正是我開,又不是你開。便當做我也好奇吧。談無欲面上無波,可耳根都是紅的。

素還真将寶盒交了出去。

真盒開啓。

神器光華無限,瞬間飛離,一時間衆人皆随之追去。

素還真,所有的人都走了?

你……?

我的雙眼,失明了。

素還真曾與談無欲立過一個誓言,歐陽上智伏誅,便立刻深山歸隐不問世事,如違此誓,萬箭穿心。

又在更早的時候,素還真也曾與談無欲說過一個頑笑話。他問,師弟師弟,我若提劍殺你,你怕不怕的?師弟彼時反問他,我若死了,你難過不難過的?他笑着答,不會啊。他想,心死了哪裏有什麽難過不難過呢。

這件事過去很久以後,素還真才知道自己天真。

萬箭穿心,究竟是什麽樣的滋味呢?

便是心尚未死絕之前,須一直痛着,痛得人欲哭無淚,痛得人悔不當初。只要心裏還活着一個人,心便不會死。想死也死不了,于是時時刻刻疼着。

誓言,總有一天,總會以某種方式應驗。

談無欲瘋癫的那些時光裏,素還真以為,這誓言也該應盡了。

可琉璃仙境看見腦還颠懷裏那一抹玄金色的時候,素還真的嘴角竟然劃出一絲凄然的笑容。他明白,一切都沒有結束。

蒼天啊……

蒼天啊……

你要罰我到什麽程度……才肯罷休……既是罰我,又何以師弟之命相陪……

……蒼天啊……

北辰元凰曾對素還真說,能得到太傅口中的月才子相輔,是你之幸。

狂龍一聲笑也曾吊兒郎當地躺在罪惡坑的禦座上,斜着一雙眼楮望着他道,你到底有什麽好?怎麽談仔就對你這麽死心塌地?

疏樓龍宿以扇掩面,笑道,見到汝就想到吾那出爾反爾的好友,但願談無欲與衆不同。

素還真淺淺地嘆息。

世上的人都知道,是素還真欠了談無欲的,是素還真害了談無欲。

師父,您看,您當初錯得多離譜。

他曾經做過一個夢。

夢裏,他說,師弟師弟,這十年我為你受盡委屈,你要怎麽補償我?

師弟就輕輕笑起來,瞧着他說,我欠你的,只拿這條命還你吧。

談無欲與夜重生戰得一身狼狽,他也是披頭散發。

談無欲便沖着他笑。

手上提着劍,嘴角還帶着血,談無欲形容慘不忍睹,卻笑得灑脫。他說,師兄師兄,我為你受盡委屈,你該不該為我奉茶?

他便笑了三聲。

有些凄涼。

他握住談無欲的手,道,無欲,你不欠我的,你不欠我,我不要你拿命來還!無欲,無欲,我要的不是你的命……你莫走……莫離開我……

談無欲便撓撓他的手心。

我在。我沒走。

月色冰涼,透過琉璃仙境的菱花窗落在地上。談無欲身上披着外衫,正坐在床旁的椅子上看書,燭臺上的燈火有些暗。

素還真爬起來,忽然攬住談無欲的肩,便吻了上去。他像個初嘗情欲的毛頭小子一樣,急切地分開師弟的雙唇,将舌頭伸去,百般挑逗。談無欲受了驚,要推開他,卻被他死死抓着手腕。

直到把師弟雙唇都嘗了個夠,素還真才停下來,一雙濕潤的眼楮看着談無欲。

你瘋了?這裏是琉璃仙境!談無欲驚怒,使勁掙脫素還真的鉗制,卻是将聲音壓得極低。你要是只想胡鬧,恕我不能奉陪!如果素大賢人的身體已經大好,談某即刻便回無欲天。談無欲直直地瞪着他。

良久,談無欲才紅着眼楮問,你要将這百年艱辛盡付流水麽?

無欲,一百年,兩百年,你要我等多久?

無欲,我若是不死之身,你是不是要我永世煎熬?

無欲,我也會累的。

清香白蓮素還真,也會累的。

素還真靜靜地坐在如水的月色裏,看着他,不說話。談無欲連眼眶都是紅的,他慢慢俯下身,伸出冰涼的指尖,抹去師兄眼角的淚,可抹去舊痕,又添新雨。

這是有罪的。

談無欲輕輕悲鳴了一聲。

還真,我們都錯了。

我們沒有錯。素還真伸手抱住師弟,眼淚浸濕了師弟的衣襟,隔着薄薄的裏衣,不斷親吻那消瘦的身體。無欲,我們是無罪的。

人們要天命之子,我給了。

人們要中原神,我也給了。

無欲,我要的,只有你。無欲,我們不欠誰,我們沒有負誰,我們是無罪的。

白色的裏衣滑落下來,素還真的手按在談無欲胸口,掌心之下,是一道陳舊的劍傷。唇舌在這疤痕上吸吮流連,談無欲倒吸一口氣。素還真擡起濕潤的眼楮,師弟可是還會痛。

搖搖頭,談無欲回答,不痛的。

那一場厮殺,騙了所有人,包括他們自己。身體的傷早就結了疤,可心口總時時撕裂,流着血。素還真一邊輕吻,将談無欲的手也放在自己身上同一處,他淺聲問,我這裏痛着呢,師弟怎麽會不痛呢。

談無欲無言以對。

他們終究都只是沉淪在孽海的可憐人,明知回頭是岸,卻不肯拔劍斬情絲,一任情惑滅頂,在這不該的天罰下魂飛魄散。

羅帳緩降,蘭袂漸褪。

素還真将沉重的喘息都埋在談無欲的胸口。

無欲,我想你。

嗯。

無欲,我要你。

嗯。

無欲,我愛你。

……嗯。

那樣好的時光,那樣好的人,卻只能一再錯過。

談無欲臉色一片潮紅,卻是主動将雙腿纏上素還真的腰。他戰傷未愈,明明受不住風月裏百般缱绻,卻不肯放手。

素還真道了一聲無欲。

談無欲便摟着他,道,師兄,無欲要你。

忘形的親吻,狂浪的承恩。琉璃仙境內一場幾近毀滅的歡愛,掩蓋在重重紫紗帷幔之後。不能停止的情,不能宣洩的愛,只将這個夜晚當作了末日般,恣意揮霍。

拼一生,為君盡歡。

天亮以後。

他們又須是神光暗影,浴血沙場,咫尺天涯。

日月同天,明聖再現。

素還真嘴角噙着冷笑,那是任何人都沒有見過的,冰寒透體,帶着蔑視和憎恨的煞氣。從來都是令人如沐春風的賢者,面上竟然會露出這樣的表情來。

談無欲看了素還真一眼。

嘆了口氣,低聲喚。

還真。

還真,我做過一個夢。夢裏有一條金色的巨龍,滿身憤怒的火焰,将風暴和洪水帶向人間。我怕生靈塗炭,我更怕……這條真龍遲早毀了自己。

鬼梁天下借着神器之威逃走。

談無欲竟暗暗松了一口氣。

素還真立在他身邊,苦笑一聲,無欲,莫這樣怕,我并不會死。

從那以後素還真再也沒有提及生死之事。

無上壽福。談無欲将信來來去去看了好幾遍,才閉上眼唱喏。素還真便微微一笑,道,見到藥師的親筆信才肯放下心?無欲,你什麽時候開始,這般不信我了?

談無欲沒有回答,只是将信引了燭火,燒得幹淨。

素還真悄悄握住他的手,道,無欲,這個詐死的法子很好用,對不對?他在談無欲的身邊坐下來,熱切地望着師弟。

談無欲默然。

只是伸手替素還真攏了攏鬓發。

素還真的頭發白得早,談無欲都有些記不起他當初黑發的形容了。談無欲道,你這頭發,可惜了。素還真的頭發,是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白去的。他只是做了一個夢,十年一夢,一夢荒蕪。醒來後,素還真的青絲便化了雪。

八趾麒麟曾對他說,談無欲,就當老夫求你,放過還真吧!

八趾說,你且看看還真的那頭白發,都是為你十年求醫,生生熬白了的,你怎麽忍心繼續這樣害他?談無欲,莫說還真不欠你的,便是欠了,也該還清了。

素還真彎起眉眼笑道,有什麽可惜的,無欲,你是修道之人,難道這點也堪不破?

談無欲便只是歡顏而笑。

眼角眉梢都挑着微微的紅暈。

師父,您是對的,您說的每句話,都是對的。

昭穆尊。

尹秋君。

一則溫潤如玉,一則飛揚清傲。

背後突然同時受到意外重擊,談無欲與素還真對視一眼,忽然有些想笑。他剛擦掉嘴角的血,便聽見素還真低聲嘆氣。無欲啊,我們竟然沒看破他們!那聲嘆氣又惆悵又輕微。

你們……

用計之深,真令人意想不到。

聽到這樣的話,昭穆尊面色冰冷,冷笑道,日月才子今日同赴黃泉。尹秋君接口道,這也是我們對你們最高的敬意。

如果不是眼下這樣的狀況,素還真倒是很想請這兩人一同坐下喝杯茶。

為了那個“我們”,為了那個“你們”。

依稀很久以前,素還真與談無欲說過一段戲言。

他彼時受了傷躺着,只能用傳音入密同師弟說說話。無欲,你跟我一起死好不好?我們同生同葬,你說好不好?好不好?

師弟嘴角應該是含了笑意的,又也許其實并沒有。師弟只是回答他,不好。不好。我不同你死在一起。素還真,你要死也莫連累我。我還沒有活夠。

素還真那時笑得很輕快,他說,哎呀,師弟,你欠了我的,你莫非忘了?縱然要下地獄,素某也是要帶着你的。

素還真,我可不想與你同葬于此。

我有同感。

便算是要死,江湖期盡的那天,也該他與師弟攜手回到江南去。要踏過三月滿地的桃花,坐在木船裏去摘蓮蓬,喝過重陽的黃酒,然後在冬天寂靜的月色中同眠。這才是好的死法,方不枉,他們一生流離。

素還真說,無欲,我們這便算是三生三世了吧?

談無欲笑得雲淡風清的。

他靠着一棵樹坐下,素還真逆光而來,陽光太過刺眼,他有些看不清楚,便用袖子半遮住臉。素還真便屈膝單腿跪着,隔着布料在他唇上輕輕啄了一下。談無欲睜圓了眼楮,登時一張臉通紅。

素還真歪着頭看他,笑得輕松自在。

他伸出了手将談無欲緊緊抱在懷裏,低語輕喃。

師弟,師弟,我們而今自由了。無欲,我們自由了……

談無欲聽着,眼圈慢慢紅起來。

是啊……

自由了……

終于自由了……

同生過,共死過。一懷愁情,兩處離索。素還真牽着談無欲的手,道,師弟,我們到處走走吧。江南春光正好,不可空負華韶。他身上不再是慣穿的青蓮色長袍,而是換了一身玄衣,廣袖低垂,白發輕挽,端的一派風流。

談無欲點頭道,好。

素還真又笑,師弟,你穿的這一身黃衫,煞是好看,一生也看不夠。

談無欲在夢裏笑彎了眉眼。

無欲天裏,最後一株萬年果漸漸枯萎,最終斷了生氣。

江南。

一葉扁舟劃開了悠悠碧水。

艄公在船尾搖着橹,樂呵呵地說,相公是第一次來江南吧?我們這裏啊,也沒別的,就是這江心裏打上來的白魚特別好吃。還有啊,順着這條江下去,在城外有座明月山,那山嘛,也沒什麽特別的。就是山上有座月神廟,那廟裏,可真的有神仙。

什麽?您問我有沒有見過?我當然見過啊!

艄公朗聲大笑,那位月神仙子是九天下凡來的,相公,您見過年畫沒有?比年畫上的仙子都好看。那雙眼楮啊,鳳凰一樣的,嗨,我一個老粗,也不知道怎麽說!總覺得又好看,又舍不得看。心裏難過得慌!

什麽?仙子能随便見?

當然不能啊!那仙子是住在明月上的。我啊,運氣好,見過兩回,都是聽人說了我夜裏就去爬山碰上的。第一回 見到了,我可是緊張得什麽話都說不出來!第二回又見到了,那仙子啊,站在崖邊上望着月亮。山風這麽一吹,仙子的袍子就吹起來,就像要飛走了一樣。我那時候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腦子一熱就喊,仙子莫走。相公,您猜怎麽着?那仙子和我說話啦!

仙子說,等的人沒來,不能走。艄公有些惆悵地嘆了口氣,能叫仙子等的人,那得是什麽樣的人啊!

船頭立着的人只是微微側過臉,露出了帶漩渦的眉。

四月的江南,連夜都是暖的。

有人看見一個白發人獨自上了明月山,再也沒有下來過。那一夜,據說月亮特別大,特別圓。說起來也怪,這年明月山的桃花也開得特別久,紅豔豔的,滿山滿野,遠遠看去就像是要将山燒了似的。

人間芳華盛極如夢,卻在那個圓月夜裏全數盡謝。

老人們都說,那桃花,就像一場落不完的雨,這是上天傷了情,在哭呢。

番外

三十三重離恨天

一、

日月同悲那會兒。

無欲,你說,雙橋會不會也同我們這樣發過誓,立過約?

無欲,我覺得我的冰棺比你的要平整一些。

無欲,你看這些家夥是不是也太壞了些,連我們的遺容都不幫忙理一理。血淋淋的多難看!現在的人啊,着實一代不如一代了。

無欲,你這麽閉着眼楮躺在我身邊,那模樣也是好看的,雖然被血糊住了。

無欲,昭穆尊就是個混蛋!他打我很疼。

無欲,要不我們去看看尹秋君的墳吧?

素還真,有沒有人說過你很吵?

有。你是唯一的那個。

二、

談無欲想不明白,怎麽有的人死後會變得這麽歡脫?還是說其實素還真一直都歡脫着,只是自己沒發現?他很想狠狠瞪一眼那個便宜師兄,可惜魂體靈識便是瞪了也與沒瞪一樣。這一點叫談無欲很是煩悶。

素還真,你死了,你記得這回事嗎?

記得啊!

但你好像很高興?

因為我們是一起死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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