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九章
扶白楊和奚琴師死後,屋子裏幾個傭人都去幫他們收拾東西了。包上幾件衣服準備埋在後院的教堂外面。
笑劍鈍跟黃泉徵求了意見,想要将之前死的幾個人一塊兒埋了。再放幾天屍體腐爛生了屍毒反倒不好。
黃泉這幾天則把羅喉拖到藏書室認認真真地翻查其他地方有沒有出現過這種會将人困在一個地方的情況。禦不凡和尚風悅也來幫忙,尚風悅翻書翻着翻着就開始往莫名其妙的科學理論裏鑽了。
不過任憑他們如何黑了眼圈沒日沒夜地看書,也沒找出個結果來,連網路都被切斷的日子實在不太好過。
因為一直沒有結果,也不知道還要在這裏呆多久,黃泉對笑劍鈍的提議點了點頭。
糧食并不剩多少,日消耗量卻有增無減。小霜、解語、冷吹血幾個人已經為彼此吃多吃少這個問題而争論了好幾次了。
黃泉幾乎一整日都是餓着的,現在肚子還有點疼。
笑劍鈍從酒窖取了一瓶紅酒,拿了兩個杯子遞了一給黃泉,兩人再次坐到了偏廳的沙發上。燈下的百合花是笑劍鈍才換上的,香氣有幾分悶人。
“你不用擔心,正如小嘯所說,儲糧吃完了還可以吃後院果樹上的水果。實在不行可以去林子裏打獵。就算打不到野味,老鼠也是能吃的。”
黃泉接過酒杯喝了一口。聽了他的話就把杯子放到了茶幾上,做出一個極端心的表情。
笑劍鈍見狀笑道︰“老鼠肉并不難吃。我和小嘯依靠它過了好長一段時間。”
黃泉把臉別過去,明确地表示出自己不想聽他小時候的經的情緒。那經在他剛入警局的時候就有老警員給他普及過了,他像是背課本一樣,把他人慘澹血腥的回憶記在腦海裏,有時候連做夢都會夢到。
他是在普通家庭的關愛下成長的小孩,對于諸如饑餓、流竄、寒冷、痛苦等詞語只覺得陌生和些微的恐懼。
不過那位老警員告訴他這些事情并不是為了吓他或者為自己的上司增添一絲悲哀凄美的色色彩,而是在警告他千萬不要惹上司那位比自己的生命都重要的小弟。
笑劍鈍知道他對這件事的态度,于是笑着轉而道︰“你這幾天一直盯着我,是想問那天小嘯說的話吧。”
“嗯。”黃泉皺着眉将酒杯拿起來,喝了一口又在放下,忽然擡起頭來凝視着笑劍鈍,“你為什麽要殺刀無極?”
笑劍鈍略略一驚,“你直接就認定是我了?”
“我不想多說,告訴我,為什麽?一直以來,我都非常敬重你,但……”
“并不是我要殺他。”笑劍鈍沉郁地打斷他。
“诶?”
“你還記得我當初跟你說過的,有人追殺我和小嘯的事嗎?”
“你是說……”
笑劍鈍的臉色在昏淡的燈光下變得慘白而平靜,并不如之前提到這件事時顯露出來的那樣百般保留又欲說還休。黃昏的雨打在窗玻璃上,啪嗒啪嗒地響個不停。
“小嘯那時候年齡太小,因為受驚過度而精神分裂,忘記了好多事情,當然也包括那件事。”笑劍鈍的聲音仿佛融化在雨中一樣,帶着濃濃的潮氣,“但我從來沒有放棄調查,直到被醉飲黃龍帶回來見到刀無極,看到他眼中對小嘯的戒備,我才有了大致的方向。”
“我在刀無極房間還找到一樣東西,就是你父親的遺囑。從上面可以看出,你父母似乎對刀無極非常不滿。”
“因為他是父親的私生子——這件事我也是重新回來之後才知道的。”
“所以刀無極殺了你父母,然後因為被嘯日發現,就找人暗殺他,所以你才要報仇?”
笑劍鈍搖搖頭,手中的酒杯已經空了,于是他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小嘯記不得的事都是他不願記起的事,我沒必要舊事重提……是刀無極不願放過他。”
刀無極不放心,所以想殺人滅口。而笑劍鈍早有防備……黃泉對這樣的結果并不感到驚訝,反而因此有些煩躁。這類事在警察局司空見慣,但他從未想過會發生在自己身邊。跨過十幾年仍不願放棄的追殺與對峙,這究竟需要怎樣一種耐力才能夠維持?
他擺擺頭,按住了自己開始隐隐生疼的胃,“我在刀無極房間的陽上發現了一些痕跡,是你弄的嗎?”
笑劍鈍瞥了他因太過用力而泛白的指關節一眼,“是刀無極想從上面潛入小嘯的房內,鈎子和繩子都是他自備的——你去吃點東西或者讓天不孤給你拿點胃藥?”
黃泉搖搖頭,“刀無極想要滅口,被你發現了,所以你殺了他?”這一場對話他都沒将小本子拿出來,或許他并不認為這是一場正式的談話,而笑劍鈍的态度也近乎閑聊。對面的笑劍鈍在他的問句之後平淡地點了點頭,而後開始描述當日的情景。
“有時候我會特別想聽小嘯拉琴,那會讓我覺得平靜,但有時候我又會陷入一種連自己都不認識的狀态之中。”
“我在警局呆了這麽多年,現在幾乎連‘殘忍’兩個字都不知道什麽意思了,但笑劍鈍,長官,我不得不說,那真的很殘忍……”他特意在“長官”兩個字上加重了口氣。
笑劍鈍則再抿了口酒,唇上還有濕潤的光澤,“刀無極是很殘忍。”
黃泉擡起頭,看着笑劍鈍,眯起眼楮,一字一頓道︰“我說的是你,保護嘯日并不足以成為殺人的理由。更何況,你還用石頭将他的臉砸得血肉模 ……”那種仿佛烈焰般的怨恨從凹凸不平的血肉上散發出來,黃泉至今想着仍覺觸目驚心。
笑劍鈍沒說話,從沙發上站起來,拉拉衣擺,展平了襯衫上的褶皺,“該吃晚飯了,再不去就被那幾個人搶完了。”
走了幾步,他又停下,沒回頭,淡淡道︰“這件事我就跟你說說,滿足你的好奇心,以免相互猜忌。日後若有機會出去,我仍然是今日的我。我要不在,就沒人照顧小嘯了。”
黃泉凝視着他的背影,燈光加重了背影上衣服褶皺的暗處,讓他的背顯得尤為單薄。
“等等。”他忽然把笑劍鈍叫住,“那漠刀呢?”
“那與我無關。”
“與嘯日有關?”
笑劍鈍沒說話,迳自走出去了。
和笑劍鈍的對話讓他覺得很不舒服,胃比剛才的反應更劇烈了。黃泉想這八成是因為餓了,于是整理了一下情緒,出現在飯廳的時候,正遇上南風不競和寒煙翠吵架,湘靈盯着面前瓷盤裏那可憐兮兮的一點白飯淚流滿面。
“南風不競,不必再說了。我不想讓湘靈哭。”寒煙翠靠到湘靈身邊,将手帕遞給她。
黃泉不知道他們在吵什麽或者吵過什麽,有點茫然地坐回自己的位置,掃視了飯桌一遍。拂櫻齋主正在挑剔地拿叉子在盤子裏攪,楓岫主人在一旁冷笑;九州一劍知凝視着那幾粒米,跟天狼星說自己真是不太有胃口,剛說完盤子就被冷吹血搶了去;梅飲血則随時準備着想要搶別人的飯;蒼月銀血默默地吃,見黃泉來了,便招招手,讓他快坐下……
黃泉覺得有什麽不對,這種感覺就和第一次念名單的時候一樣。間歇的低語聲模模 地在他耳邊旋,餐桌上方的吊燈仿佛要垂到鋪着白絲布的桌面上來了。
他忽然一愣,羅喉和笑劍鈍同時朝他看過來。羅喉自己已經吃完了,将黃泉的盤子端起來之後便朝他走過來,笑劍鈍也拉着嘯日跟了上來。
走到他身邊的時候,羅喉低低說了聲︰“我們去偏廳。”
羅喉“啪”地将門鎖上,從容地坐下之後,喝了點清水潤了潤喉,“除卻醉飲黃龍,至今為止已經死了十個人了……但這屋子裏卻還有23個人。”
剛才的盤子裏只有一點米飯和幾根芹菜,很快就吃完了。但黃泉仍覺得肚子空蕩蕩很不舒服,但羅喉的話讓他更不舒服。就算已有所覺,明明白白地攤開了說,仍讓他有種被貞德的鐵處女棺材鎖住的感覺——不停地在流血,眼前一片黑暗,不知道什麽時候血流盡了會死,但綿密長針紮進體內的疼痛卻讓人祈禱︰請讓我在下一瞬間就死掉吧。
“有9個人……是多出來的。”黃泉忽然想起自己的小冊子上記過名單,于是立即伸手往包裏摸,而後手就停在了兜裏,他緩緩地擡頭看着凝視他的三個人,“不見了。”
笑劍鈍反倒笑了,“不必找了,既然他們有本事讓我們連哪些人是多出來的都察覺不到,拿個小冊子自然易如反掌。”他緊攢着嘯日的手,并沒有掩飾額角的冷汗以及眸中所帶的驚恐神色。
“诶,你們說,會不會是……死掉一個人,就多出一個?”嘯日抿着嘴問道,語氣倒是相當沉穩,握在笑劍鈍手裏的他的手,即使因對方的體溫也沒有暖和起來。他一邊說話,一邊抽出手,抱着自己的雙臂,開始往不斷響着雨聲的窗外看。
笑劍鈍挑起眉看了他一眼,順着嘯日的模樣看去,盡頭處就是雨簾背後的迷蒙的教堂廢墟。
外面的陰陽使、日月行幾個人,正打着傘給死去的人立墓。他想晚點也出去看看,而後便回頭繼續道︰“若真是這樣……就真是鬧鬼無疑了吧——不過事實好像也的确如此。”如果真是鬼,他幾乎無法從任何方面保護嘯日。想到這裏,他無意識地又朝旁邊挪了一點。“但至今已經死了10個人了,為何屋裏只多了9個人?”
黃泉眯着眼朝窗外望去,雨簾後面模 的人影已經被傘蓋住了。
“或許還有一個在上廁所。”他調笑道,心中卻帶着比雨絲更甚的寒意。
“哈,這是個好理由。”羅喉笑了笑,而後臉色便沉了下來,“這看來跟之前那個特遣部隊有關,之前這裏的主人也許也曾遇到過……我們不如找找有沒有主人的手記一類的東西。”他想要盡力回憶起自己所知道的資訊,但忽然發現越是回憶,那些記憶就越發地模 起來。這種恍如夢魇般的迷離感讓他有種連害怕都忘記的不知所措。
“這房子有一百多間,而且說不定現在還在生長,一間一間找不實際,并且,這是翻修過的,要是有東西早就有人拿出來了。”笑劍鈍一面解釋一面注釋嘯日神情的變幻,對方仍然很平靜。獨處的時候他會變得溫順,而讨論正經事的時候,便如這般,可以提出一些建設性的意見,并不會因談話內容的恐怖而驚慌。
黃泉竭力壓制住心中的懼意,撫着再次開始疼痛的胃部道︰“那有沒有地下室、閣樓之類的地方,鬼怪小說裏面,神秘的手記都放那些地方的……”他皺起了眉頭,額上浮出一層薄薄的汗。
羅喉見他臉色越來越差,趕緊将人拉起來,“這個待會兒再說,你先跟我去找天不孤。”
黃泉一把将他扯住,“不行,誰知道天不孤是不是這裏的人……糟糕,羅喉,我發現了一件事……”他痛得臉都皺成了一團,卻非要将羅喉拉下來坐下,“我忽然連你是哪裏來的都記不得了……”
羅喉愣了一下,失笑道︰“我也忘了,相信他們也不例外,否則我們不會連誰是多餘的人都不知道。”羅喉朝笑劍鈍看了看,笑劍鈍苦笑着點點頭。将黃泉按住,羅喉伸手輕輕揉他的胃,“記得我們一塊兒要從這裏出去就好。你、我、笑劍鈍、還有嘯日,至少我們是最初聚在一起的人。”
笑劍鈍搖搖頭,“其實我并沒有那麽強烈的出去的願望,但現在又覺得這裏的确不太安全……我們是聚在一起的人,就算忘記了所有來,也要相信彼此。是不是,小嘯?”
“嗯。”嘯日把手伸出來,示意四個人握一握——這是中學生的表示從此是兄弟,絕不背叛無條件信任的禮節。
外面雨下得越來越大,當笑劍鈍再次把目光投向那個廢棄的教堂時,先前的幾個人不知在何時消失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