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一章
雨已經停了,玻璃窗反射着有顏色的光,窗口的白瓷花瓶裏放了一盆金雀花。花是笑劍鈍早上送過來的,送了花之後人就拿着鏟子跑到後院去了,臨走還托羅喉晚些時候跟嘯日說一聲。
嘯日昨晚做了噩夢,大半夜地醒了,笑劍鈍安撫了他很久才睡着。目前仍在睡覺。
黃泉現在什麽都吃不下,一吃東西就吐,胃部沒事就抽搐,疼得厲害,根本沒法睡覺,臉白得跟堆砌教堂的大理石一般。
天不孤說黃泉只是胃炎,吃點藥過一陣就好了。羅喉對此皺了皺眉,并沒有多說什麽。
他從廚房拿解語煮好的綠豆粥上樓,路過笑劍鈍房間時,拉開門縫往裏面看了一眼,見嘯日還在睡,便打算先讓黃泉吃點早飯再說。
黃泉生病之後,羅喉就直接搬過來住了。夜裏黃泉時常哼哼唧唧,痛苦不堪,羅喉就用毛巾沾了熱水一點一點擦去他額上的冷汗。
他心急如焚束手無策,天不孤卻說沒什麽。這讓他誰都不想去相信了。但藥還是要吃的。
羅喉将粥放在床頭櫃上,而後走到窗口,将那層薄紗窗簾拉開了,陽光落在金雀花上,生機勃勃得有幾分陰森。
回到床頭,他将半睡半醒鎖死着眉頭的黃泉扶起來,墊上靠枕坐好,再去拿粥。
“先吃點東西,疼也得吃點。”
黃泉恹恹地睜開眼,咿咿嗚嗚了幾聲,把臉別開去。
“張嘴,”羅喉舀了一勺粥,吹涼了遞到黃泉唇邊,諷刺地覺得自己的口氣難得如此柔和,“快,張嘴。”
黃泉怕疼,所以回頭拿虛弱地眼神狠狠瞪了他一眼,又把頭別過去了。
羅喉嘆了口氣,“咯 ”一聲将勺子放回碗裏。
“你再不吃我就用嘴喂你。”
“哼。”黃泉終于将頭轉了過來,吝啬地把唇拉開了一條縫。
“陰陽使在打掃雁東雨的房間裏發現了一樣東西。”羅喉一邊喂他,一邊平淡無奇地說。
“什麽東西?”
“你就只有在談案子的時候才涍諷赜ξ頤矗俊甭藓砗鋈話淹 每 拔也凰盜恕!br />
“你這麽大人了鬧什麽脾氣?莫名其妙。”
還妄想他安慰麽?羅喉挑眉搖搖頭,又遞了一勺子過去,“把這口吃了我再說。”
黃泉立馬狠狠地将勺子啃進嘴裏。
“說。”
羅喉又愣了一下,好像在思考怎麽說。
“黃泉。”
“你說啊。”
“是這樣的,你還記得半年前那件事麽?”
黃泉一聽,眉頭再次堆成小山。
說實話,以他之堅韌,面對那件事也花了整整三個月才恢醜@6筆卑锼谄稭饧碌木褪鍬藓怼2還壞忝淮蛩愀屑藓怼B藓碚飧鋈嗽谒媲俺鱿鄭 拖裨诓歡鹹嵝涯羌笪乓謊br />
“記得,怎樣?”他不情不願地頂回去。
“雁東雨房內放了十幾張,旁邊還放了封短信,‘下午一點,後院,底片還來’。看字跡,應該是玉秋風寫的。”
黃泉一聽,霎時臉就白了,一掌揮過去,将羅喉手中的碗打翻在地上,因綠豆而泛青的米粥撒了一地。
羅喉沒料到他反應如此激烈,反倒怔住了。
三個月前,笑劍鈍的人馬破了件大案。黃泉的職位雖不算高,但因相貌出衆脾氣暴躁辦案能力強,在民衆間還頗有聲望。笑劍鈍考慮到這點,便讓黃泉去開記者招待會。然而前一秒把會開完了,後一秒報紙上卻登出了黃泉的裸照。警察局的上級對此大為震怒,最無辜的黃泉因此被迫休假兩個月連門都不敢出。
發照片到報社的人至今都沒查出來。平息這場風波的人是羅喉,但即使是他,也沒将那個匿名人找出來。
但照照片的人,找現在的情況來看,應該是玉秋風無疑了。至于那底片怎麽又到了雁東雨手裏,現在人也死了,就在無從查起了。
“事情都過去了。”羅喉伸手想拍拍黃泉的肩膀以示安慰,卻不料黃泉下死了勁将他推開。
“黃泉,人都死了,算了。”
“我沒死,你也沒死,這事兒沒完!你死了就完了!”話音剛落,只聽“咯吱”一聲,床架子忽然斷了,偌大的銅柱跟着就斷了下來。
羅喉見狀,立馬撲到黃泉身上,将人抱起滾了一圈,避開了跌落的銅柱以及雕花的鐵架子。
這件事确實把兩人都下了一大跳。
羅喉從黃泉身上爬起來,拍拍頭頂沾上的灰塵,将黃泉從床上抱到了床邊的金色印花躺椅上,而後自己端了把椅子在他身邊坐下了。
“雅少家的東西不是挺結實的麽……看來床做得太精也沒什麽好處。”說這話時,他還驚魂未定。
黃泉被這一下,精神反倒好起來了,肚子也沒什麽感覺了。
“……算了。”他爬起來想下地,拖鞋卻還在床邊,于是盤起腿,那掌心托住下巴。
“什麽算了?”
“那件事,別在我面前提了。”
羅喉一笑,道︰“還有件事,我想提一下。”
黃泉即刻定定地看向他,仿佛害怕他再說什麽讓人煩躁的話。
“我覺得,我好像有點掌握到這房子死人的秘訣了。”
“哦?你找到主人的秘密手劄了?”
“不是。你還記得剛才床塌之前你說了什麽嗎?”
“我說,你……不可能。我不信,這太無稽了。”
“說不定是真的哦。”
“我不信。”為了證明他不信,黃泉光着腳丫跨過灑了一地的米粥,在樓梯口的扶欄上向下望了一眼,正巧看到陰陽使和日月行在打掃衛生,于是叫了兩人的名字。
兩人回過頭來望着他。
“你們去死吧!”黃泉吼完了,回頭看羅喉提着他的拖鞋出來了,“你看,什麽事都沒發生,不是麽?”他聳聳肩,穿上了羅喉丢在地上的拖鞋。
“不就開個玩笑麽。”兩人對視一笑,心中卻有抹不去的陰影。
笑劍鈍早上拿鏟子出去是為了證明一件事。
在警察局的檔案夾裏,第一個發現漠刀死的人是天老爺。而事實上,眼睜睜看着漠刀死的人卻是笑劍鈍。
笑劍鈍在後院教堂外面種了花,漠刀死之前的一個星期,嘯日說要幫忙,也在那裏胡搞了一陣,還将他不少花都弄死了。
而漠刀死那一天,笑劍鈍本想做點別致的花膳,于是在回家的路上托漠刀幫忙采幾朵萱草。卻不料他剛走到後院便見漠刀手捧着幾朵花慢慢地倒下了,表情無比痛苦。
這世上有一碰便足以斃命的花草。笑劍鈍一度以為是嘯日不知道怎麽搗鼓出來的,于是将這花草統統拔掉,以為這樣就銷毀了證據。
然而那天見這下面可能埋了很多年的死人,屍毒在某些情況下儲久了也會生出這些花草來,于是他有點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了。
拿鏟子出去,他想将底下的屍體挖出來看看,是不是真如他所料的那樣……屍骨發黑。
兩個小時之後,他擡手擦了擦額上的汗,擡起頭去望那已化作廢墟的教堂。膽戰心驚的感覺油然而生。
他刨了兩個小時的土,骨頭一副多過一副,竟沒有了盡頭。層層疊疊堆積在一起,仿佛亂葬崗萬人坑……
他放棄了,将鏟子一扔,決定回去找嘯日。
剛跑到門口,教堂竟響起了鐘聲。
他聽得門內一陣喧嘩,傳出鋼琴行雲流水般的聲音來。他心底一驚,慢慢推開了依依呀呀的大門——門內,一群穿着墨綠色軍服的男男女女,正在宴會之中,踢踢踏踏地跳舞,人影穿梭不止,卻不見有人子笑。
而坐在屋角以純真的眼神憂傷地欣賞着這一切的,竟是他已故的大哥,醉飲黃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