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五章

帶着衆人去挖教堂底下的骨頭是傍晚的事。體魄壯實、看起來就像是塊幹活的好料的南風不競和阿修羅死活不願動手,最後還是黃泉拉着羅喉去做這腌事。

一鋤頭下去,硌到硬物,被卡住了,黃泉費力扯出來,朝後颠了幾步,待站定了撈起鋤頭湊近了看,發現上面沾着粘  的黑色液體,正尖着食指想碰,笑劍鈍趕忙叫住,“別碰,那東西劇毒,漠刀就是給這玩意兒害死的。”

黃泉聞言,扭起眉毛看向笑劍鈍——同時看向這位風度翩翩氣派優雅從容面色不顯山不露水的三少爺的還有熟知禦天家事的尚風悅和解語——“這東西難道是嘯日放下去的?”

羅喉“噗”地一聲笑出來,“你以為嘯日是天才化學家嗎?這個一看就不是他搞得出來的東西。”

“要你多嘴。”黃泉瞪了羅喉一眼,再次向笑劍鈍投去毫不客氣的質問眼神,此刻他已經全然忘了笑劍鈍乃是他上司了。

笑劍鈍無奈地笑嘆一聲,卷起嘴角,不疾不徐地解釋道︰“據我所知,傳聞中有種植物能開出極其絢爛的花,但植株本身若與屍毒混合,便會産生一觸即死的劇毒。我本以為這事和小嘯有關,後來發現的确沒什麽關系——漠刀是不小心碰上這裏開出來的花而死的。”

黃泉手抖了一下,忍住想要扔掉鋤頭的念頭,“一觸即死,這毒可真夠厲害的。”他随即便想到為了追查漠刀死因而盤亘于禦天家不願離去、最終偽萇獬≡幟訊烙诜敲撓環玻 牡撞揮傻悶嗔蠱鹄礎br />

天黑之前這塊地方就被發掘幹淨了。笑劍鈍也由此證實了一件事,當日他所見的的确是幻覺,根本不存在什麽挖不盡的屍骨。這刨出來的骨頭雖然淩亂,但統共只有六副,排成弧形,應該是這塊花地上的一個大圓圈的一節。

“我昨天在樓上看小嘯在這裏放百合花的時候,大雨掉了泥土的一角,露了塊頭蓋骨出來,所以早上我就過來挖了看。實在沒想到,這宅子還埋着這樣的東西。”

“死者已矣,我們還是把它們埋回去吧。”解語有點害怕,朝笑劍鈍那邊靠了點,挨着他肩膀,因恐懼而産生的細小顫抖從肩膀連接的地方傳了過去。

笑劍鈍轉了轉眼珠,沒動。

尚風悅搖搖扇子,“不不不,我覺得不行,這東西挺邪門的,說不定就是我們遲遲出不去的原因,既然還害死過人,不如燒了合适。”

黃泉和羅喉事實上沒有什麽冒犯死者的概念,兩個人在這點上很快同尚風悅達成共識,其餘跟來的十八個人只悉悉索索地聊着自己的事,仿佛這六副枯骨和他們一點關系也沒有似的。

笑劍鈍朝背後那群人瞄了一眼,見寒煙翠已經領着湘靈往回走了,南風很快跟了上去,楓岫拂櫻拉拉扯扯擺擺袖子,也踏上了通往大宅的回廊……人漸漸都散了,除卻尚風悅、解語之外,就剩了天老爺站在嘯日背後,弓着背等待指示;夜神立在教堂灰白色的石階上,呆愣愣地看着這幾副枯骨,神色甚是凄涼。石階上生了青苔,先前有下過雨,他往前動了一下,腳底就打滑了,嘯日趕忙過去将人扶住,對他笑了一下。

“你小心一點。”他們剛一起聽過一個挺好的故事,是好朋友。

回頭嘯日便站到那堆枯骨面前,瞪着黃泉道︰“你們不能燒他們。”那神色說不上堅定,但卻帶了點令人無法違逆的氣勢。

笑劍鈍一度曾覺得嘯日是鬼上身了,但現在看來似乎又不是那麽回事。他與他常年相處得來的資訊與感受是︰嘯日血液裏沉睡的某個部分正在慢慢蘇醒。

這也是他一直靜觀其變不予幹擾的原因。他不知道自己鐘愛的這個純良的小弟究竟可以變成什麽樣子,又是為了何種原因說他正在說的話、做他正在做的事。

此時,一向不置一詞精心照料宅子裏的每一個人的天老爺意外地站出來表達了自己的意見︰“我也認為小少爺說得對,不能燒,畢竟死者已矣……何況,這些骨頭底下的毒一碰就會死人,四少爺就是這麽丢了性命……要燒了指不定還會有毒氣,到時只怕我們還沒出得去就被毒氣燻死了。”

因嘯日堅定不移的反對及天老爺的話帶來的顧慮,這六副骨頭到最後還是被埋了回去。埋回去之後,嘯日又跟夜神到旁邊的花圃裏采了幾朵還沒被大雨淹死的百合花,捧過來,給這些并沒有得到安息的靈魂帶去幾縷幽香。

之前嘯日的行為及言談加上這次的事,越發讓尚風悅覺得此人可疑。趁着笑劍鈍被黃泉拉去進行警方密談的時候,他在樓梯口将人攔截,拉出偏門關上,靠在行廊的雕花大理石柱邊,逼問嘯日當日和醉飲黃龍的事——這是他堅持到現在沒有崩潰最大的支撐與動力。

嘯日低了頭,朝走廊外面偏了一點。又下起雨來,還下得很大,雨水順着廊檐嘩啦啦地流,濺到白色的階上,把他的褲腳打濕了,浸濕的水漬邊緣呈不規則的弧形,像極了初開的睡蓮。

“對不起,先生,我忘了。”他無辜地擡起頭,嘴角下垂,嘟起嘴,看起來是真忘了,并感到難過,又帶點委屈。

尚風悅開始還信他腦子有病,記不得東西,信他天真無辜,可悲可憐,但這兩天也漸漸開始感到懷疑了。所以他用扇子輕輕敲了嘯日的頭一下,“小嘯,乖,告訴我,我替你出主意對付雅少。”柔軟體貼跟哄小孩似的話剛一 出唇邊,他就覺得自己是被嘯日傳染了,腦子不清醒,立即又磨利了口氣,咄咄逼人道︰“你快說,這事兒你逃得過初一逃不過十五,你要明白,你這是殺了人。”

“殺人?”嘯日閉上眼,雨聲攪得他心煩意亂,記憶跟泥漿一樣不明不白不清不楚,“不對,我沒殺人。不是我,人是我推的,但大哥當時雖然吊在半空中,但手上還抓着欄杆……”

“不是你推的還能有誰?不說這個,我只問你為何要同你大哥争執。快說!”扇子卡住嘯日的喉頭,剛好硌在喉結上,他連說了了三聲“快說”。嘯日死活不開口,喉結被硌疼了,他就去推尚風悅,兩人很快扭打到一起。少年血氣方剛的勁頭和懷着恨意與壓抑數日的恐懼的宣@ 苯恢 谝黃穑 謎饬餃斯龅降厣希 _階下,一路落到泥水裏,衣服頭被扯得亂七八糟的,臉上又是泥水又是紅彤彤青幽幽的傷痕。

雨聲把拳打腳踢的聲音都淹沒了,直到笑劍鈍一聲怒吼——“停手!”被濺起的雨的啪嗒啪嗒的聲音才被蓋了過去。

尚風悅最是識相的人。笑劍鈍好歹是個員警,拳腳功夫跟他和嘯日這胡攪蠻纏不是一個等級的。所以很快就撒手跑了。末了還丢上一句“笑劍鈍你總不能保他一輩子!”那神态和之前扔花瓶的禦不凡詭異地相似。

笑劍鈍沒去理話也不說清楚就潛逃的尚風悅,徑直進雨裏将還坐在泥地裏擦嘴抹眼的嘯日拉起來,“回房去洗澡換衣服,你這樣老淋雨,還真不怕感冒了。”他聲線非常平靜,但嘯日可以肯定,這次笑劍鈍是真的生氣了。

嘯日洗了澡換好衣服,遲遲不肯從浴室出來,總覺得一出去就會因為做了錯事而被笑劍鈍責怪。他背着手在浴室裏來回走了十幾圈,彩玻璃門上“篤篤”響了兩聲,他驚得 地轉身,腳下 一聲,整個人應聲跌倒在地上,笑劍鈍聞聲之後,拿鑰匙開了門直接進來了。

嘯日那時正手肘撐着身體想要起來,衣服又被地上的水弄濕了大片,神情瑟瑟地擡頭,吞了口氣,幹癟癟地看着笑劍鈍。

笑劍鈍本來是有責備他的意思,現在也哭笑不得了。他俯身去将嘯日撈起來,扶着這一瘸一拐地@鑀庾撸 咦弑叩潰骸澳阆衷谡馍袂榫透皆钆_上吃了主人燒的肉的蘇牧似的。”

“我要變狗也要變藏獒,y濾 壞恪!斃摘Y咯咯咯地笑出來。

笑劍鈍拿他沒辦法,将人放回床上,打開了早準備好的藥箱。一邊擦藥,一邊趁機輕輕重重地摸摸搞搞。嘯日一會兒因為癢了而哈哈哈地笑,一會兒有因為疼了而啊啊啊地叫,至于那嘤嘤嗚嗚的低聲呻吟是什麽,就不得而知了。

笑劍鈍賣力地逗弄嘯日,直到對方臉紅了,嘟起嘴的時候,才停手擡頭道︰“我們自幼相依為命,本來也沒有大哥、二哥、四弟。”他的臉色忽然變得陰晴莫測。

“雅少?”

“如果沒遇上他們,我可能早就跟你說這件事了。”

“什麽事?”

“你覺得呢?”笑劍鈍拉起他的手,攤開手心,低頭輕吻了一下,“我的人生自有意識起就繞着你旋轉,脫不開這軌道,也安于現狀感到滿足,但随時可能喪命的現狀讓我覺得我的付出非常不合算,沒有回報,我死也不甘。你明白麽?”

嘯日愣了一下,沒料到雅少出言如此迅速直接,一時間難以接受,只覺得腦子嗡嗡嗡地響。

笑劍鈍料他反應不過來,應對不及時,自覺很爽利,又笑着趁勝追擊,“如果我逗逗你,撩撥你,引你跟我做愛,你推推搡搡就不會再拒絕了,完事兒了還可以反悔說是我的錯,說我技術太好心懷鬼胎欺負你年少不經人事,讓你犯了錯,這都不關你的事。對不對?”

嘯日盤腿坐在床上,習慣性低頭的時候又被人抓住下巴,被迫直視對方那雙隐隐透着森綠光芒的眼眸,“雅少,疼,放手。”他是被說中了,心裏虛着,找不到話說,又有點惱羞成怒,想要反抗,卻自知打不過對方,只能憋心裏生悶氣。

“回答呢?疼。”笑劍鈍晃晃捏着他下巴的手,咬牙切齒地挑眉道。

嘯日實在忍不住了,用力甩手将人推開,“雅少你看,天都還沒黑透,我有點餓,我們下去吃飯吧。”說完他趕緊跳下床,意料之中被人拉回來壓到床上,大口喘氣。

“你放心,在跟你把話說明白之前我不會把你怎樣的。你要逃沒關系,但我認為我們時間不多了,拜你珍惜一下。”他說着便松手躺到嘯日旁邊,又單手摸去牽住了嘯日。“我就不明白了,你和夜神怎麽這麽快就培養出感情來了。”

“你別亂想……”嘯日覺得這樣的狀态也不錯,又往雅少那邊挪了一點,兩人靠得緊了一些,“我跟你說哦,阿修羅大哥可有趣了,要不要我把他說的故事講你聽?”

“你說。”

笑劍鈍心不在焉地聽着,覺得嘯日的精神狀況非常令人滿意,可惜他們時日無多,也不知是否有機會享盡這樣的一生。他聽嘯日略帶沙啞稚氣的聲音在耳邊盤旋,像線香缭繞的輕霧一樣燻得他昏昏欲睡,一面又感受着越發強烈的遺憾與不甘。唾手可得的東西就在眼前,那層紙卻始終戳不破。他是不是該用點百試不爽的老手段來刺激一下這個怠惰的小弟呢?

大腦接受到的資訊除了感情,就是那個故事本身。聽到一半的時候,關于感情的思慮便全部退場了,他猛地坐起來,覺得背心發涼的,冷汗直流。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