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坤?六二,直方大,不習,無不利
第四章【坤六二,直方大,不習,無不利。】 (1)
楚子航遇到路明非的時候是下午四點,收拾好東西來到路明非宿舍的時候才四點半。他委實沒有太多行李可以收拾,衣服和生活用品都可以現買,他真正重要的東西只有那兩把刀,蜘蛛切和童子切安綱,那是日本最後的“皇”、曾經的黑道至尊、蛇岐八家的大家長和源家家主源稚生留給他的遺物,帶着故人的祝福。繼村雨毀掉之後,這兩把刀已經成了他不會離身的武器。
環顧一區303宿舍,楚子航的第一感覺就是:這是一個大學男生宿舍。
這本來也确實是一個大學男生宿舍。半幹不濕的襪子和內褲挂在陽臺上,雙層床的上鋪沒有人住幹淨如新,下鋪的被褥卻有些淩亂,顯然主人是在匆忙之中起床,沒有整理好。牆角的一個衣櫃和地上的一個行李箱都半開着,跟挂得整齊的衣櫃相比,行李箱看樣子是被用作了髒衣簍,堆放的是淩亂的髒衣服。
環顧四周後楚子航走到了床邊坐下,看向了整個宿舍裏最突兀的部分。
一個手掌大小的純黑色的禮盒。被拆開了,旁邊堆放着純黑色的緞帶,裏面是空的。
顯然這是路明非今天收到的生日禮物。哦,他坐飛機的時候飛越了國際日期變更線,在中國的時候是關機前發的信息,所以算一算路明非竟然差不多陰差陽錯是在零點收到的消息。
看了一圈後楚子航終于發覺那個正連着電腦的、印着半朽的世界樹校徽的低調充電寶大概是屋子裏唯一契合盒子形狀的東西了。但是,一個連在電腦上的充電寶?
既然路明非說了什麽都能動,楚子航也就毫不客氣地按了筆記本電源鍵,打算上網刷一刷守夜人讨論區。在等待路明非的筆記本啓動的時間裏,作為電氣專家他已經看明白了那個充電寶的構造,除了有蓄電放電功能外這個設備還是一個移動硬盤,可以存儲不少數據。
但開機界面提醒了他上次異常關機,這種情況說明當時路明非是直接摁下了屏幕強制切斷了筆記本電源,那他到底是該恢複數據還是正常開機?
——幾乎想也沒想他就選擇了恢複上次關機數據,他不想搞丢路明非的數據。
古銅色的程序皮膚跳轉出來,恢複了上一次關機前的界面,彈出的是最大化狀态的視頻播放器窗口,旁邊的播放列表裏整齊排列着三個文件名:
One for Fire. Two for Earth. Three for White.
楚子航的瞳孔瞬間放大了。以他的智力,瞬間就明白了這是指路明非入學以來參與的三次針對龍王的執行部行動。青銅與火之王、大地與山之王,和白王。
這就是那個移動硬盤裏的東西,誰送了路明非如此有特色的生日禮物?定制了學校徽章還好說,但視頻裏究竟是什麽?
他知道專員在任務完成後不應該保留和任務相關的任何東西,也不能與任何人讨論人物細節,甚至執行部的規章裏要求了他們從此把任務全都忘掉。如果他現在把路明非的電腦截屏,光是這個截圖裏的三個文件名拿出去就足以構成嚴重違規,放在中世紀的話将被秘黨長老會嚴肅處理——處理的意思是比直接執行死刑還可怕。但楚子航還是猶豫了,他知道路明非不會無視校規和執行部條例,如果這真的是生日禮物,恐怕是有人想要陷害他。
他決定還是打開視頻看看內容再說。
楚子航将光标移到了列表裏第一個文件名,One for Fire。此刻就算以這個殺胚筆直的腦回路,也有了一種即将觸碰到秘密核心的預感。
雙擊鼠标。純黑的播放器畫面切換,一個進度條緩慢讀取到了100%。
渾濁的水體底下,潛水頭盔晦暗的燈光裏,穿着比基尼的陳墨瞳胸口插着一根鋒利的尾刺,手還抓着潛水鐘的艙門,閉眼靜靜懸浮在煙霧一樣騰起的血紅色裏。潛水鐘裏的路明非狠狠一腳踢在黃銅艙門上,鑽出來游向了諾諾。這個視頻顯然是無聲的,順着那根鋒銳的尾刺,楚子航隐隐約約看見了龍的陰影。
是諾頓。楚子航出了一身冷汗,他已經反應了過來。他不知道這個視頻的時間點是怎樣的,也不知道是什麽人有能力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拍攝視頻,但是按照任務報告(他在執行關于大地與山之王的任務前想要了解青銅計劃當時的情況,便黑了諾瑪的系統)諾頓是被恺撒以風暴魚雷正面命中而死……雖然他們并沒能打撈出龍骨十字。
但直面了耶夢加得和芬裏厄之後他比從前更加明白所謂純血龍類的力量是什麽了。作為高貴的初代種,諾頓由黑王尼德霍格直接繁衍而來,血統極其純正,力量無與倫比,而且還和龍侍‘參孫’融合——就像芬裏厄一樣,他沒那麽容易被殺死。
楚子航看着路明非抱住陳墨瞳,心中難得八婆地腹诽,原來這家夥還抱過自己暗戀的女孩啊。
但下一秒他就沒有心思想這些了,因為彌散在江水中的、墨煙般的血忽然一震,被一股澎湃至極的力量“吸”回了諾諾的傷口中。
楚子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言靈嗎?他一瞬間甚至荒謬地猜測這到底是不是在倒放視頻,用後期特效拼接上了抱着諾諾的路明非。
那根插在諾諾心口中的尾刺顫動着,似乎龍王已經意識到什幺異常,正試圖以他偉岸的力量徹底撕裂這個女孩。
穿着小了一號的潛水衣的路明非大喊着什麽,視頻沒有聲音也沒有字幕,但是看口型應該是在喊“不要”。
楚子航還沒從上一刻的沖擊中緩過來,就看到本來失血瀕死的諾諾動了起來。她睜開眼睛,伸手到自己背後,握緊那根骨刺,生生地把它從自己心口裏拔了出來,然後把那跟堅硬無比的尾刺……掰斷了,随手扔在水裏。做完了這件事之後她重新把手搭在路明非的肩膀上,阖上了眼睛,把頭枕在路明非肩上,再次進入休克。
路明非伸手按住諾諾的傷口,低頭看着她的臉,然後目光放遠。攝像機的鏡頭有限沒能拍出他在看什麽,但根據他的目光轉動,楚子航也大略猜得到:路明非應該是在盯着水裏的龍王。
随着諾諾開始劇烈地咳嗽,男孩再度将注意力放回她身上,摘下自己的呼吸器塞進諾諾嘴裏,扭頭看了一眼身後的潛水鐘。
楚子航頓時明白了他想幹什麽,來源莫名的巨大恐懼攫住了他的心髒,電光火石之間,他并沒有想到屏幕裏的人聽不到,而是緊跟着剛才的路明非,大喊了一聲“不要!”
喊出聲後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一件蠢事,而視頻裏的路明非已經擰開了潛水鐘上索帶的螺栓,脫離了索帶,任由潛水鐘緩緩地下沉。
路明非一手摟着諾諾,一手用盡全力拉扯那條索帶。
楚子航這才稍微放松自己緊繃的肩背。是啊,路明非沒那麽傻,他從來不是那種讓別人先走的個人英雄主義爆棚的人,抛棄潛水鐘只是為了減輕重量節省氧耗方便上面的人在氧氣耗盡前盡快拉起他們……個鬼!
他就知道他一開始沒想錯!路明非扯過索子,纏在諾諾手腕上,狠狠地打了個結。然後拍了拍她的臉,松開了手中的索子,仰頭看着如天使升天而去的諾諾,任憑腰間的鉛墜拉扯着他沉向漆黑的深水。
攝像機一直以旁觀的鏡頭懸浮在和路明非相同深度的水中,楚子航不知道什麽樣的現代設備可以做到這一點,路明非顯然也不知道自己被人拍攝了。這種旁觀的感覺,很像是……透過另一個世界的窗口觀察這個世界裏的人。
只是楚子航沒時間深入思考其中的詭異之處,因為他也看到了路明非低頭後關注的東西。看不清的深水域裏有金色的光在流動,而此刻只有一個東西能在水中發出那幺強烈的亮光——龍王諾頓。他不知什麽時候移動到了路明非的下方,顯然已經做好了進攻的準備。那可是五十節的速度,智力比人高出許多的物種,沒有任何有理智的人相信路明非還能逃掉。
但楚子航現在坐在這裏,看着當時的回放,很清楚路明非最後活了下來。
他是怎麽做到的?
上下一片空蒙的感覺就像當初在日本東京塔……路明非此刻就在一個無天無地之所。
一個領域從路明非周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散發了出去,那個領域激發的瞬間這個一直以來的廢柴伸出手去緩緩地攥拳,表現出高高在上乃至于淩駕世界的氣勢。
下方的光焰忽然減弱了,似乎有什幺東西制約了龍王的力量,讓他再也無法輕易地使用足以融化一切金屬的火焰。龍王暴躁地扭動着,卻無法擺脫那股力量的束縛。
這種詭異的情況讓楚子航後心直發涼。路明非取消了諾頓的言靈,以類似守夜人覆蓋整個校園的“言靈戒律”那樣的領域,那是純粹的血統壓制才能做到的……他S級混血種的血統能壓制一條初代種的龍王!
水流激蕩,什麽極大的東西正在高速接近,視頻裏的衰仔從自己背上扯下一只古老的匣子,摳着凹槽扳開那塊隐藏的金屬板,裏面的機件呈扇面散開。楚子航也曾攜帶那個眼熟的匣子進入過另一個尼伯龍根……原來在昂熱讓他們試着拔出來之前,路明非就曾使用過他們。
在無天無地之所直面一位至尊的龍王時。
路明非伸手去拔“暴怒”。手掌闊的單刃刀,筆直的刃口,可供雙手交握的刀柄,看起來遠比其他刀劍都更像一把屠龍寶刀。
但是就像在校長辦公室裏一樣,路明非沒能拔動那把刀。
楚子航哭笑不得地看着剛剛還威風八面的師弟改拔了最短的那柄“貪婪”。
在他握住刀柄之後,刀上突然有了金色的光芒流動,越來越快,震動也越來越有力,就像是……心跳。
忽然他的表情變了,他閉上眼像是在側耳認真傾聽什麽,諾頓周身的熔金光芒已經近得照亮了整個顯示屏,渾濁的長江水裏除了路明非和龍王沒有其他任何生物,楚子航能感覺到龍王正在高速接近,他卻一直沒有睜開眼。
——因為他睜眼的時候就是出刀的時候。路明非雙手握刀,蜷縮身體,往自己的小腹一頂,接着像是被一顆炮彈擊飛了一樣迅速後退着。
那個操縱攝像機的“人”竟然也跟上了正乘坐龍王號過山車高速後退的路明非,而且畫質平穩絲毫沒有受到影響,所以楚子航看清了發生的事:路明非被正面撞擊了,而且他抱住了一個渾身青灰色的人。抱着個人并不算什麽,糟糕的是這人的下面還長了一條龍……他正面抱住了龍王諾頓,而龍王諾頓也緊緊地抱着他。
路明非不知怎地做到了在最完美的位置以最精巧的角度和龍王相撞,繞開了融合前屬于龍侍參孫的巨爪、尾刺和鱗片,抱住了龍王的本體,命中了龍王唯一的弱點——他本身。
他們好像老朋友那樣緊緊相擁,卻沒法造成任何傷害。而那條危險的長尾忌憚龍王本身,只是在周圍搖擺,不敢逼近。
視頻中路明非無聲地對着龍王大喊着什麽,就像在試圖喚醒一個老朋友的記憶。這次楚子航知道他這樣做是為什麽了,終于了解了事情發展的一個原因讓他感覺好了一點:在任務報告中記載了,諾頓以人類的身份隐藏、作為羅納德唐在美國生活時曾和路明非是網友,這位“老唐”還給路明非做過口語輔導,諾瑪的記錄稱二人曾在網上相約開着“灰狗”吃着熱狗唱着歌橫穿美利堅。
但此刻那個龍王暴怒的黃金瞳只是在瞪着路明非,像是要把他一口吞下去,雙手掐住他的喉嚨,也幾乎要捏碎他的喉骨。本來就毫無縛雞之力的路明非說不出話來了,臉色漸漸泛起蒼白。
楚子航跟随攝像機看着他們在江水中無聲地翻滾,不知将去向哪裏,龍王那雙無神的鉛灰色眼睛和路明非默默地對視。他此刻也感覺到了那種無能為力,他幫不了路明非。
但在路明非窒息前,諾頓緩緩松開了手,松開了路明非。
路明非的表情哀戚,口型像是在說“對不起”。他把腰帶解開,腰帶帶着鉛墜下沉,而他緩緩地上浮,距離龍王越來越遠。墨色的血在水中彌漫開來,沉重的龍軀慢慢地下沉,龍王的小腹裏,插着一柄暗金色的短刀。
即便再想看龍王的結局,楚子航的視線也只能被迫跟随攝像機上浮,看路明非出水後立刻開始講起白爛話,看提着急救箱的人圍繞着諾諾和恺撒,看路明非雙臂軟得跟面條似的,使了幾次勁都沒能上船,只能半浮在水中吭哧吭哧地,伸長脖子通過那些人的縫隙去看諾諾醒來與恺撒相擁,看兩人獲得掌聲。
視頻到這裏結束,沒有任何的後期制作剪輯授權之類的信息,只有一個古銅色的轉盤飛速旋轉着從100%倒退到了75%。
楚子航看了看表,這個視頻不過才十分鐘。現在是四點四十五。
他想起他的導師施耐德曾經對他提過,路明非在三峽的行動中有十分鐘的時間在水下失去聯系,上浮的區域恰好是龍王諾頓被恺撒擊殺的水域,但是他說他完全沒有見到龍王。而和他同組的陳墨瞳受到不明身份的龍類傷害,之後又表現出罕見的肉體恢複能力。這件事引起了校董會的關注。
原來這才是真相。
楚子航果斷點開了Two for Earth。
攝像頭依然追着路明非,他坐在那個造于1967年的“先鋒號”DK1型全動軸結構原型車車廂裏,正以八十邁的速度遠離尼伯龍根。這次切換出來的視頻有些雪花和頻閃,看起來設備不如上一次的,但是竟然令人驚喜地帶有聲音。
畫面裏路明非點開了諾諾給他唱的生日歌,循環再循環。他記得當時他一邊試着安慰師弟一邊試着把那個死去的原型車發動起來而路明非接了諾諾的一個電話,當時他把電閘交給了路明非告訴他要去争取一個機會而路明非只是在吐槽和白爛還有叫他一起快逃。
當時他說的是真心話。他覺得路明非只是需要自信,需要相信他是和恺撒一樣的男人。他想要路明非抓住這個他們一起完成的任務,他們的榮譽,抓住屬于他的機會和他喜歡的女孩。
他躍入外面的黑暗時想這就很好了。列車和他就像背道而馳的流星,去向隧道的不同方向,東邊和西邊,生和死。他給路明非選擇了生,給自己選擇了死。現在想來,他也許真的很八婆很多管閑事。
路明非忽然從長椅上蹦了起來。他低着頭像一只受傷的野獸一樣吼着,“別傻了啊!你們玩命就管用麽?你們都會死的啊!夠資格拿命來賭的……”他深深吸了口氣,輕聲說,“只有我啊!”
他沒嘗試剎車,一腳踹開了車尾的門,潇灑地說,“You jump, I jump咯!”然後他迎着時速八十公裏和潮水般湧來的鐮鼬,跳下了鐵軌,打了幾個滾之後艱難的爬起來,一頭紮向隧道深處。
……原來這才是他沒想明白的真相,路明非為他回來拼命了。他只記得漆黑一片的夢境中有溫暖,有人接住了他,在輕喚他的名字——原來他沒能拔出“暴怒”,原來是路明非張開雙臂迎向了像丢一塊破布般被抛出領域的他。他看到一段釘在岩壁裏的鋒利鋼筋血淋淋地貫穿了路明非的小腹,他卻只是小心翼翼地抱着自己,喊着他的名字讓他醒一醒。
楚子航不知道路明非哪來的勇氣回去,他自己甚至沒有猶豫一下就選擇了返回去拼到最後是因為他有言靈君焰,繼承自青銅與火之王一脈的血統引發的“君王怒火”。
但路明非什麽都沒有,他的檔案記錄裏沒有言靈,和陳墨瞳一樣。
可是他真的沒有言靈嗎?
剛剛看過的十分鐘視頻讓楚子航不那麽肯定了。那種命令一樣的愈合和戒律一般的壓制是不是言靈?路明非确實張口說話了,只不過……殺人的言靈遍地都是,可能夠救人的、賜予人生命的,真的還能被稱為言靈嗎?那難道不是神一樣的能力?
“路明非?”楚子航看着那個殘破不堪的龍形的自己緩緩地睜開不再閃着金黃色的眼睛,微微皺眉,“是你麽?”
“是我。”路明非輕聲說。楚子航知道這個懶蛋這次沒有只是點點頭而是張口說了話的原因:他知道師兄已經看不見了,傲視全校的黃金瞳如今只是兩個被灼燒過的黑紅色血洞。
“我做到了麽?”楚子航聽到自己的聲音問。
“你做到了,任務結束 ,我會寫任務報告,別擔心。”路明非這樣說着假話,卻擡眼看着遠處,電光把整個空間照成白紫色,龍王如絕世的舞者旋轉于鎂光中。已經到了結束前的高潮,他的舞姿壯美得讓人失神。
“那就好。”楚子航攥拳放在胸口,那裏是夏彌的鑰匙。
“你要不要睡一會兒,我去給你叫救護車。”路明非說着就開始流眼淚,楚子航在屏幕前默然無語,他不是麻生真那樣的普通人,當時他對自己的情況是一向的清醒理智,他清楚自己就要死了。
“不用了,我就要死了。你是不是好奇我為什麽要管你的事?”可他當時不知道,路明非其實也要死了。
“好奇啊,好奇爆了。”楚子航現在也很好奇自己為什麽沒死,好奇爆了。
“因為你自己看不到,在蘇菲拉德披薩館我見到你那次,你滿臉又難過又發狠的樣子……還有那次你知道諾諾要和恺撒訂婚,還來病房裏看我,說了很多白爛的話,和我分析星座,你裝出很不在乎的樣子,可是你沒有對着鏡子,看不到自己臉上那麽孤獨和不甘心。在英靈殿開聽證會的時候,恺撒和諾諾擁抱,所有人都在歡呼,只有你站在所有人之外,縮着脖子……芬格爾說那就是‘煞筆透頂’,明知道什麽事情不可能,還非要揣着希望,明明想為什麽人把命都賭上,可是連下注的理由都沒有。”楚子航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自己可能真的不适合做心理疏導……
“我靠你不要說的那麽煽情好不好?你當這是瓊瑤劇啊?可師兄你這尊容也不像個爾康啊。”路明非一邊咧着嘴苦笑一邊眼淚狂飙。樣子真醜,但是楚子航也只是一瞬之間有了這種想法,對于師弟這副樣子他并沒有其他感覺。
“我就是看不得別人煞筆透頂,我不喜歡什麽事情連争取的機會都沒有,這樣……會死不瞑目。”
“對不起。”過了一會兒,他聽到自己輕聲說。
“這是道歉什麽?”路明非問。
“對你說過一些過分的話。我并不是說你沒有用什麽的,只不過你還沒有經驗,在有我和恺撒這樣的人的時候,很多事不用你們就可以做好。但你是卡塞爾學院唯一的S級,你将會比我們都優秀……未來是你們的,都是。”他看到自己那張破碎的臉上流露出一個醜陋到極點的笑,“連帶着所有的師妹都是你們的……”
“這槽吐得好啊。”路明非捂着小腹輕聲說。
那個已經恢複了人類形态的楚子航再也沒有回答他。
路明非的瞳孔也在漸漸擴散。他不是楚子航,沒有龍化的身軀,貫穿傷已經讓他大量失血。
路明非的眼皮沉沉的下墜,蓋住瞳孔,像是睡着了。
屏幕前的人屏住了呼吸。
就在楚子航以為事情已經沒有了轉圜餘地的時候那雙眼睛卻又再次緩緩睜開了,就像是一次睡足之後的蘇醒,又像是死過一次的重生。路明非擡頭仰望,就像先民眺望星空。時間的流動似乎都變慢了,他從容而舒緩的起身,拔下自己小腹中的鋼筋扔在一旁,傷口立刻痊愈,甚至沒有過程。周圍所有肆虐的鐮鼬忽然都遠離了他,無聲的懸浮在空中,好像他身邊有個巨大的圓形空間是不能被侵入的。這些東西是在畏懼他。
路明非試着慢慢舉起右手,對空一揮。鐮鼬群瞬間潰散,好像他随後揮出了一道刀氣之類的東西把他們擊潰了。
然後路明非笑了笑,笑容裏有一些驚喜的味道。他伸出右手,五指張開,對着遠處舞蹈的龍王,好像要把那個龍形鎮壓在手心裏,說道:“撤銷。”
龍王壯美的舞蹈忽然出現了一絲遲滞。楚子航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撤銷!”
“撤銷!”
一聲比一聲更加嚴厲,不像是言靈,沒有那麽簡單的言靈,像是在下達普通的命令。但是越來越驚人的重力被施加在龍王的身上,在第二聲的“撤銷”中,巨大的龍翼托不住龍王的軀體了,龍重重的摔在月臺上。而在第三聲中,那頭巨大的威嚴的生物仿佛被無形的網束縛住了,在月臺上滾動掙紮,發出憤怒的吼叫。
龍王自己也無法停止的 “濕婆業舞”被強行中斷了!!!
這還是言靈嗎?這就是S級的力量?他壓制了諾頓的言靈、撤銷了芬裏厄的言靈、一槍打爆了康斯坦丁的額頭——說來這一槍也很有問題,以路明非能打爆硬式飛艇方向舵的水準他何時在如此近的距離上失過手?——他殺死了青銅與火之王、被夏彌和芬裏厄有意無意地放過……楚子航緩緩地打着寒戰,高天原在他眼前展現時他都沒覺得如此恐怖。這樣的血統,真的是秘黨能擁有和控制的嗎?
龍長嘶起來,龍鱗怒張。芬裏厄猛地站了起來,掙脫了無形的束縛。他巨大的黃金瞳中流動着變換的光,映出了路明非的身影,領域中所有的電弧和融化的鐵渣都随着風暴盤旋在龍的身邊。死亡的領域再度擴張,覆蓋了整個空間,所有鐮鼬都燃燒着墜落。這是一場熔金色的大雨。
這才是龍第一次真正試圖進攻,先前幾乎碾碎楚子航的只不過是他的防禦而已。
而路明非只是把釘在他們周圍的六把刀劍拔下,一一填入刀匣,把“七宗罪”背在背後,踏入了死亡的領域。死亡領域中的鐵渣彙聚為鋼鐵的龍卷,裹着刺眼的電弧,正面轟擊路明非。煤渣燃燒鐵渣融化,撲到路明非面前的時候已經是熔鐵的河流,但路明非迎着鐵流上前,他前方仿佛有無形的利刃他鐵流中分為二,擦着身體左右流過。他咳出一口鮮血,不以為意地吐在手中,微笑着繼續向前,随手把血抹在背後的“七宗罪”上。刀劍震動,如七頭活龍蘇醒暴作,刀匣彈開,機件滑出,如燦爛的孔雀尾羽般緩緩張開,那把之前從未被拔出的“暴怒”震顫着發出沉雄的吼叫,好像就要破空飛去。
“凡王之血,必以劍終!”路明非輕聲說。
就像楚子航和耶夢加得對沖時的默契一樣,在完全相同的時間點,龍和路明非同時發動對沖而去。路明非雙手刀劍閃動,“色欲”和“饕餮”出鞘,帶着赤紅色和熔金色的光輝,暴漲為十握的長劍古刀。
布都禦魂!天羽羽斬!
只憑人類的身體路明非就達到了楚子航龍化後的速度,他自己就是利刃,生生切開了死亡領域。龍嘶吼狂奔,雙翼後掠,這頭巨大的生物爆發出無法想像的速度,空氣暴震,身後出現火色的音錐。他突破了音障,而同樣的火色音錐也在路鳴澤身後閃現——勢均力敵。
雙方之間的空氣被速度壓縮到了極限,時速二百五十公裏的狂風席卷整個空間,雷鳴般的音爆中,他們以血肉撞擊。
速度相當的情況下,體重數十噸的巨龍占據了絕對的優勢,路明非被他巨大的動能推着急退,龍則展開雙翼貼着地面滑翔,龍翼下狂風雷霆飛沙走石。他攻擊路明非就像一頭巨鯨撲向一條鲑魚,簡直像是只憑着激起的水流就能毀滅對方。龍王把他一直頂到岩壁上,仰頭狂嘶,岩壁也因沖擊而開裂。
但龍王忽然跪倒了。他并未屈膝,也不可能向任何人屈膝,可是古銅色的斷骨從前腿的膝間刺了出來,“色欲”和“饕餮”分別插在膝蓋骨中。
在碰撞的一瞬間路明非就毀掉了龍的前肢。
“汝必以痛,償還儹越!”冷漠的聲音從崩潰的岩壁中傳出。紛紛墜落的碎岩中,路明非鬼影一般掠空而起,雙手探到背後,“貪婪”和“懶惰”出鞘,對準龍首,左手力劈,堅強如鐵的鱗片開裂,右手橫斬,穿透雙眼切開鼻梁,十字形的傷口中血如岩漿般噴湧。
“汝必以眼,償還狂妄。”他把一對刀劍刺入巨龍的雙眼,而後雙腳猛地踏上,刀劍徹底沒入,在龍的腦顱內交擊,發出金屬的蜂鳴聲。他毀了龍的雙眼。
最後出鞘的是“傲慢”和“妒忌”,此刻路明非如獵鷹般輕盈地飛掠,踏在巨龍的後脊,砍斷了龍翼的根骨,迫使巨大的膜翼無力的垂下。巨龍如同噴發血液的火山,他的血液沸騰為血紅色的蒸汽,他號叫着揮舞一塊塊嶙峋脊骨組成的長尾——而這已經是他最後還能動用的武器。長尾巨蟒般扭動,末端的骨刺泛着刀刃般的慘白色,但作為大地的主宰他找不到路明非的“眼”。因為他自己已經沒有眼睛了。
“汝必以血,償還背叛。”名為“傲慢”的漢八方古劍穿透骨刺把芬裏厄釘入地面,名為“妒忌”的太刀貫穿龍王的後腦只留下刀柄在外。六柄刀劍之間共鳴起來,巨龍全身燃燒起刺眼的金色烈焰。
這才是最終成型的、青銅與火之王的煉金領域,這才是由煉金術王者留下的傑作。真正的七宗罪是配套使用的,仿佛金屬的牢籠死死的束縛了巨龍的動作,看不見的力量之鉗擠壓着龍的全身骨骼。
“真悲哀啊。你仍是以前那個不動腦子思考問題的小孩。”路明非站在龍的脊背上,身影就像是孤峭的礫岩之山,他欣賞着龍的掙紮,無喜也無悲。“暴怒”無聲的滑出刀匣,像是接受了召喚一樣,自己把刀柄遞到他的手中。
他狂笑着狂奔起來,拖着巨大的斬馬刀,這柄巨型武器在他手裏顯得極其的體格懸殊,搞得他好像是綴在刀柄上的一個小人偶,卻沒人能否認他的鋒利。
斬馬刀破入了龍的脊背,他推着這柄巨刃奔跑,一塊又一塊的龍脊骨在刀刃下分裂,就像神以刀刃犁開地面留下鴻溝,他的背後一線數人高的血泉射空,仿佛龍背上開出了大叢的深色鮮花。看着這個爬行類隐藏在脊骨中的重要器官被毀掉,楚子航才明白就是因為忽略了這件事才給芬裏厄留下反擊的餘地。他的爬行動物學拿的是滿分,現在看來龍族就像恐龍一樣:過于巨大的身軀如果只有一個神經中樞是無法控制精微的動作的,因此他們把另一個“大腦”、一個密集的神經節藏在了脊柱裏。
他們對龍的理解還是太粗淺了。
路明非松開“暴怒”的刀柄,踩着龍首越空而起,卻沒有墜落。
他被狂風托住了,巨大的骨翼張開于背後,以翼和身組成巨大的十字,立于虛空和黑暗之中,金色瞳孔中閃爍着憤怒、仇恨和君王之罰的冷酷。他伸手向着下方的巨龍,說出了最終審判的聖言:
“我重臨世界之日,諸逆臣皆當死去!”
然後他仿佛力竭一般閉上了眼,和芬裏厄一起從高空跌落在地上,摔打起來的塵埃遮蔽了屏幕。
楚子航這才吐出一口氣,在剛才的戰鬥中,他情不自禁地就屏住了呼吸……這才是龍類和龍類之間的戰鬥,他和耶夢加得的戰鬥作對比的話,只是混血種之間的戰鬥水平而已。從記載看來,耶夢加得的力量确實是八位君主中最弱的,她的優勢是學習和模仿。也确實如她自己所言,她的言靈之力弱于自己的哥哥。而路明非,甚至在最後張開了屬于龍類的翼……這樣的膜翼他只在日本面對龍形死侍時見過。
但現在褪去鱗片的男孩,還是那個路明非。
沒過一分鐘路明非就慢悠悠地醒了過來,與此同時黑暗裏的巨龍也緩緩地站了起來。楚子航在電腦前和他一起驚得蹦了起來,腦袋撞到了上鋪的床板。
龍劇烈地咳嗽起來,看來這家夥和路明非的狀态都很夠嗆,彼此都是油盡燈枯……不過面對一條油盡燈枯的龍,楚子航和畫面裏的路明非顯然都不覺得油盡燈枯的人類這邊有任何獲勝的希望。
龍開始嘔吐了,他吐出了大攤大攤的血,還有被血污裹着的……素白的人體。
夏彌!他沒有吃掉夏彌,只是把這個女孩藏在了嘴裏。楚子航并沒意識到自己還能再次看到這個女孩,他感覺自己的心髒微微觸動了一下,然後才驚覺,他們面對的都不是海拉,真正的死神海拉……恐怕沒有人能殺死。
“姐姐……”這頭龐然大物伸出舌頭,輕輕的舔舐着夏彌的臉,“醒來啦醒來啦……陪我玩陪我玩,醒來啦醒來啦……陪我玩陪我玩,醒來啦醒來啦……陪我玩陪我玩……”
“喂大家夥!你真的很煩诶,你難道是屬複讀機的麽?”路明非輕聲說,可他的眼淚無聲地漫過面頰。
龍舔盡了夏彌身上的血污,重新把她變成那個潔白無暇的女孩,然後把她輕輕地叼在嘴裏,搖搖晃晃漫無目的地往前走,他大概是想離開,可他看不到路。他漸漸遠去的背影就像是一條離開了狼群的小狼,沒走幾步,他巨大的身軀轟然倒塌,蛻變為一具古銅色的枯骨。
他死了。
這個尼伯龍根随着龍王的死亡開始崩潰,巨大的古銅色石塊從空而降,卻再也沒有鐮鼬飛出,地面開裂,一切都在粉化,狂風席卷,摧枯拉朽地掃蕩着。這裏已經絕盡了生機,剩下的唯二兩個活物是路明非和楚子航,也許是唯一的,因為跌跌撞撞挪到楚子航旁邊的路明非抖着手,像是已經試不出他的呼吸了。屏幕前的楚子航本人以極其超然的态度看着他拖着自己的“屍體”靠在一個石墩上,和他并肩坐下,看着眼前末日般的景象,居然覺得還蠻能接受的。
路明非又開始說白爛話了。
“我說師兄我們看起來是要挂掉了,我可從來沒有想着要跟一個男人一起挂掉。”楚子航心說你可能沒得選擇了。
“好吧,我想我喜歡的是諾諾,我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諾諾。”楚子航心說我早就知道了。
“你說我倆那麽賣命拯救人類會不會有人知道啊?”路明非目光迷離,“還是蠻想有人知道我們那麽拽的……比如諾諾嫁給恺撒了會用我倆的名字給孩子齊名什麽的,說起來‘楚路加圖索’看起來還蠻有點像個意大利人,對不對?”是啊,也許,可為什麽恺撒和諾諾的孩子要像意大利人?就不能像中國人嗎?
“我都不知道為什麽到現在我還在吐槽……也許吐槽就是我的人生什麽的……”你在迪利亞斯特號快解體的時候也在對我吐槽,确實很有“生命不息吐槽不止”的精神。
但是有一列燈光通明的地鐵激飛了滿地的碎石和碎骨,沿着依然紅熱的鐵軌停在他們面前,全部車門轟然彈開。楚子航和屏幕裏的路明非一起愣住了。
楚子航愣住是因為不鏽鋼的車身上有人用噴漆罐刷着鼈爬般的一行字,E ON ,BOY! GO HOME! 別哭哦!睜開你的小眼睛看好!這就是你宿命中的SOUL BROTHER的偉大應援!”
這是什麽情況?
路明非一個鯉魚打挺把楚子航扛了起來,艱難地挪向了地鐵。
“不要死啊!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