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光入人流

(4)光入人流

五分鐘,對于生死抉擇的瞬間來說,是漫長但又轉瞬即逝的。

房間重要的圓桌一旁圍着四人,施廈是唯一雙手空空的。

他在那個小女孩的寝室找到了一張畫有三個人的畫像,看上去像是其樂融融的一家人。

但在方遠至看到那張畫像的一瞬間,似乎是有了什麽不祥的猜測或預感,讓他借着最後一分鐘将那幅畫擺回了原位,并且要求不露出任何破綻。

施廈雖然滿頭霧水,但是有可能關于性命的事,他還是願意聽從自己內心比較信任的人,所以乖乖的把畫像放了回去。

“你們可以派一個人坐在我的對面,完成這場游戲。”

“我不會違約,也不能,如若你們獲得勝利,我将告訴你們一個秘密作為等價交換的籌碼。”

浒菸笑了笑,将剛才因為柳巷遮遮掩掩,匆忙跑過來時被撞歪了一點的棋盤扶正,撥動了棋盤上的一顆棋子。

方遠至已經坐在了正對面,沒有和兩人交流過,但剩下兩人不約而同的選擇了信任他。

對方波動的那顆棋子上有一顆镂空雕刻出來的星星,描摹輪廓用的是暗金色,整顆棋子的底色是純黑。

在這棋盤上有兩種不同的圖案,一種就像是剛才描述的那樣,黑底藍線的星星,另一種是藍底,白色線條的月亮。

方遠至忽然開口詢問,浒菸臉上的笑容一滞。

“這局下的是什麽棋?”

施廈忽然有一種茅塞頓開的感覺,雖然棋盤上放着的棋有四字連成一線然後被阻擋的,看上去走的是五子棋的路,但其實不一定,也有可能是一個誘人的陷阱。

浒菸從散落在桌子旁的黑色棋子中随機拿了一顆,握在手心:“也沒什麽,就是。”

她将桌子上的那盤棋又看了一遍,随後笑着說:“當我下完三顆棋之後,你可以下三顆,十顆棋子連成線就贏了。”

施廈:?

柳巷:“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浒菸:“你閉嘴我不聽!”

方遠至便詢問她:“你該接着落下面兩顆棋子了對吧?”

浒菸惆悵着落下了剩下兩枚棋子。

這盤對局輸的簡直神乎。

方遠至下落的那三輪月亮正好與殘局中的兩顆子連成五線,然後被阻攔。

結果他畫風一轉,直接将剩下三子落在了另外一條線上,這條線是雙向的,一邊是六顆,連成一線,一邊是五顆,而對面明顯只注意到了六顆連線的那個壓根沒有管這邊。

方遠至假裝阻攔對面,随後在這邊落下了兩顆棋子,由于隊列排的很長棋盤也很大,幾乎占了半個桌子,浒菸只以為是阻攔自己的,也沒有多想。

于是剩下的一輪,最後三顆棋子與之前的五顆加上兩顆一起剛好連成十顆。

浒菸卻指向桌上另外一條連成長線的棋子。

“上一輪,我已經連了十顆星星了。”

施廈本來正沉浸在獲勝的喜悅中,突然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頓時緊張的手心裏又溢滿了汗水,随後從口袋裏摸出了原先那人給自己的手帕。

“我不需要你們付出額外的代價,”浒菸似乎有些意猶未盡:“這本來也不是屬于你們的殘局,支付他原先欠我的就行了。”

“而且你們可以支付在我房間裏找到的任何東西,但如果是我看了,覺得并不重要,或是反向會讓我覺得不适的東西。我會請你們離開這裏。”

“是四肢不全離開也說不定。”

而施廈看見柳巷正從口袋裏摸出什麽東西的時候,方遠至已經将一張比之前他找到的那張20×10的畫像小一半的紙放在了桌子上。

那好像并不是一張紙,看色澤來說應該是一張舊膠片。

“真可惜啊,”浒菸皺眉看了看那張老膠片:“你們找到他了。”

一直到施廈跟着這個世界裏的自己回到了自己的家之後,他緊緊攥着手上從對方那裏拿到的筆記本,卻依舊在思考為什麽那一張老舊的照片會對那個女孩子有如此大的吸引力,會被視為最重要的東西。

直到他翻開了那本本子,看到了裏面夾着的那張病例單。

浒菸曾經擁有一個完美無瑕的家庭,但後來被查出了精神病。

一切的緣由不是因為那個女孩突然做出什麽正常人不會做的事,也不是因為他經常在睡覺的時候說一些可怕的夢話。因為家人們只覺得她總是在開玩笑。

可那張病例單上面寫着“曾因為幻想自己的父親患有□□傷害了自己幻想中的姐姐被判定為無法根治的精神創傷。”

随後他将病例單收起,折好放在抽屜裏,翻到了筆記本的下一頁。

是與之前他所見過的女孩床頭的畫質以及照片上留言的那些字體都不一樣的,卻令他最熟悉的一種字形。

那是他自己寫下的。

從高中開始,話語中滿滿透露着自己與另一個人的所有行徑,回憶中那個只有名字的人也逐漸的開始變得清晰起來,從三個簡簡單單的字逐漸演變成為一張模糊的人臉和一段青澀的往事。

然後被所有人遺忘,在回憶中化為煙粉。

但是最令他感到遺忘帶來的傷痛,能和現在他所認知的那些吻合的。

“不知道方遠至為什麽這麽喜歡吃辣的,我一點都受不了。

雖然本性難移,但一切皆由人定。

“相逢即是緣分,但我相信相遇命中注定。”

而這一句話,是另外一個人的筆記。

施廈下意識的握緊了本子,直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沒有看完的最後一頁定格在了那裏,沒有人看時就被合上。

“走了。”

方遠至站在身後不遠的地方,朝他揮揮手。

柳巷眼裏閃過一抹皎潔的光,收回了自己剛剛拍他肩膀的手:“跟上跟上。”

她一溜煙的跑到了門口,那人已經走遠了,但門還沒關,所以施廈沒有着急,而是先愣愣的站了一會兒,将本子揣進了口袋裏,打量了一眼房間。

“這才剛回來沒多久就走啊,什麽事這麽急?”

柳巷哼了一聲,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方遠至倒是沒有多說話,看了一眼屋裏的陳設,牆上挂着的已經停走的鐘表,桌子上擺着的被圈圈畫畫滿了的臺歷,房屋邊角隐隐約約滲水的一些痕跡都在證明這個房間的主人并不是很愛惜,過的潇灑恣意。

“先跟上再說。”

施廈側身,稍稍的避開了一下半開着的門。

走出了房間之後,就是他們之前上來的樓梯,從這裏下去就到了一層,這間出租屋所在的樓是有點類似于筒子樓的設計,整體都比較老舊,階梯統一在牆外面,而不是在房間內,如果沒有圍欄圍着的話,從窄小的樓梯上走下去,會給人一種即将跌落的感覺。

可能是考慮到安全問題,雖然房子沒有經常翻新刷漆,但樓梯估計已經翻新了好幾回了,尤其是樓層越高,上面用來加固的設施也就越多,甚至能看見明顯的粘着一點白色牆漆的鐵絲綁在樓梯扶手上。

“要不是在2樓,我是絕對不願意跟着上來的。”施廈膽戰心驚的用手握着扶手,一點一點的從樓梯上挪下來,嘴裏還在念念不休:“要不是只在2樓,我估計也是不會在這裏住的。”

快走到頭的時候,扶手晃了兩晃,吓得他直接從第五節樓梯上跳了下來,在地上摔了一個踉跄,被邊上的方遠至眼疾手快的一把扶了起來。

“小心點!”

施廈望着前方已經走入人流中的那個熟悉的自己的影子,悶悶的說了一聲:“怎麽跑這麽快啊?什麽大事兒啊今天?回來的時候也沒見這麽急呀。”

柳巷嘿嘿一笑。

“你剛才一定沒有在屋裏仔細翻找觀察吧。”

施廈有點愣神,突然想起了桌面上放着的那本臺歷。

今天是一個被圈起來的日子,紅色的筆觸十分的觸目。

“今天是誰的祭日,那個紅圈邊上寫着一排字,說是要去哪個墓地來着的?”柳巷回味了一番。

施廈确實也沒仔細看,這麽一想,倒是回想起了一點零碎的細節,頓時整個人開始哀嚎起來:“不會吧,我總感覺我父母健在啊。”

方遠至已經走到了馬路邊上,回過頭來看了這兩個幼稚的人一眼,随後笑了笑說:“你這麽幼稚的人,普通朋友也會很在意的。”

施廈望着眼前的街道,拍了拍腦袋驚駭一聲:“對哦!”

他突然有點暗暗的竊喜。

“我就說嘛,我這麽重感情,也會為了一點小事奔波的嘛,很正常,很正常,我還以為……呸呸呸!”

眼前街道上車流來往不息,正值太陽光最烈的時候,太陽暴曬的時候,傳來一股廣告牌後粘着的那種劣質膠水的氣味。

太陽高懸在天空中,為人間投放着色彩,這是來自于同一個世界的三個人都曾經見過卻又感覺并不重要的美景,如今重新走一遭倒是變得稀奇起來了。

遠處的一輪紅日将在幾個小時後落下,換而來的是一輪他們再熟悉不過,卻又總感覺陌生了的月亮。

但如今只要光照依舊未消,就依舊還能好好的用他們一生剩下的這幾天卻依舊覺得漫長的時間來打量這個短暫的,失而複得的世界。

玻璃櫥窗将光照反射在地上,投出了一片斑斓。

施廈望着高懸在頭頂的烈日直視過去,卻感不到刺目。

方遠至遠遠的回望着他擡頭看太陽的舉動,又将目光落到已經消失在人群中的另一個人身上。

人生塵埃落定,無可逆轉,可即使船已靠岸,但風還未停航,人間春夏依舊流轉,因為執念而留下的,終究會因為執念散了而遠去,但他們留在世界中的所有痕跡,不會随着消失而隐去。

但一旦有人告訴你,這一切終究會結束,時間還極其短暫的時候。

有的人相伴一天,就像是和你一起過了一輩子,尤其是記憶裏那些令人傷懷的瞬間伴随着熟悉的場景湧上心頭的時候。

回望他的那一眼終止在另外一人消失在人群中,那是他一輩子最漫長的兩分鐘。

一切用來自娛自樂,安慰自己的謊言,最終被真心所浮出水面,施廈不想再繼續思考下去,也不敢再繼續想下去,只能淺嘗辄止,或許這個秘密會随着世界共眠,也或許他自己會浮出水面。

用來評判廉不廉價的,沒好過的瞬間,他現在都不記得。

那就讓它随風被放逐到更遠的地方,随着時間再去思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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