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恒久計時
(7)恒久計時
這個世界的“施廈”在這個消息來臨之後,過了好幾個小時,直到天快黑了才到來,在這之前,他們遇到了一只在山腳下死去的小鬼。
陪他玩一場找彩旗的游戲,一路爬到了山上,蠻高的地方。
然後游戲結束了,他們在原地停了很久。
施廈凝望着已經縮小到跟原先差了很大一部分的村落,又陷入了今天的回憶中。
施廈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向下彎沿的山路上就出現了另外一個人抹汗的身影,微垂的發絲遮在眼前,被不經意的掐去,一頭短發在陽光下照的澄黃,只是一個呼吸間就已經越過了兩人身旁。
他好像是一道永遠不會疲倦的影子,跟随着太陽的方向一同向着更高的山頂挪去。
施廈腳步慌張的墜在後面,如同永遠碰不到自己的那一抹晦暗,他才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不該存在應該随着黑夜的到來光照的熄滅而消亡的幻影。
“施廈,”方遠至微滞,還停在原先的地方,沒有動過,眼眸中帶着一絲關切:“不用這麽急?”
施廈一愣,大腦一片空白的下意識回複了一個我,沒事,你不用管我的禮貌笑容:“對啊,我慌什麽,車又不是最後一天了,又不是我一不小心沒趕上,什麽都快沒有了。”
方遠至好像從話中聽出了一絲蹊跷之意,但即使是那濃烈的充盈的好奇心也沒有促使他去追問。
柳巷就假裝氣喘籲籲的跟在距離他們兩個身後不遠的地方慢條斯理的往上挪動着步子,一點一點的從石階上蹭上去。
不到五分鐘的時候,他們就到了象征性的1/3山路的地方,因為這裏的象征物是一塊樹立着的石碑,上面有次序的用炭筆寫着每一個曾經在這裏付出過汗水的勞動人民。
他們自上而下向下排列,名字和移上來了幾塊石階都被印在了上面,做了一件在這個工業化時代看上去再也輕浮不過的事情。
漫長的山路是一直向下廷伸的迷宮,沒有岔口,卻又繞緊一切。
須彌間,方遠至問出了下一個問題。
“你有恐高症?”
他那過分自信的言語好像觸動了什麽東西一般,施廈有些愣住,回頭。
“?對啊,你怎麽知道的。”
柳巷很自然的就接過了他們兩個中很多的話題,如今也是如此,只是看了看前面爬在最頂上的那個來自于這個世界的人,就滿臉鄙夷的說出了自己心裏認為的那個答案。
“……他”
方遠至點頭附和,抛出下一個心中疑惑了很久的問題。
“山上有什麽”
“墳墓吧,今天我們在信上和那些日記上看見過的東西,應該都還記得。”
柳巷撓了撓頭,對于施廈這個回答沒有任何的印象,在如同死寂一般的空氣中,只有蟲鳴聲和風吹來草木晃動的聲音。
這個小城鎮經常起風風會裹挾着沙塵吹過大街小巷,停在院落中,為所有嶄新的東西蒙上一層歲月的影子,一直到等有一個人來打破時光的停滞,走向新的時空,将那些灰塵拂去。
方遠至微微皺眉,其語氣中卻沒有絲毫的不滿和懷疑,好像認為這是對于特定的一部分群體裏面的人來說算得上是很正常不過的一件事情,卻又不太常見:“怎麽建在這麽高”
“他喜歡,幹淨”
幹淨這個詞的意思很廣泛,但卻可以用在很多不同的地方,比如說施廈知道他剛才話語中的那個人,也就是那個他,口中所喜歡的幹淨指的是不被世俗的凡人所打擾的一片超脫生靈的境界。
就好像是野獸落腳栖息在曠野中那般自然,再正常不過的對于他來說的生存法則。
柳巷哀怨的睜大了眼睛凝視着那平日無法直視的太陽,第一次感覺到了生活的虛幻:“不累嗎”
施廈意猶未盡的回憶着今天所看見的記憶片段中的所有點點滴滴,被這個離奇的問題問的離奇:“我是鬼,你也是,在去了那個鬼地方之後的我們都變成了這樣,跟以前有很大的相差,雖然外表上看上去大差不差,但是好像本質上已經換了一個人了。好像是将靈魂裝進了一個不屬于自己的軀殼裏。”
“你是真的會打比喻,可是我問的不是你,……他。。”
“應該?”施廈被自己也覺得離譜的回答逗笑了,第一時間竟然沒有想到對方問的不是他們三個人,而是最前面那個步伐加快,越來越急促向上攀登的人。
可能是陰雨天氣的緣故,這個世界的天總是陰晴不定,就比如說,馬上要下雨了。
“施廈,遠方有什麽。”方遠至凝視着遠處點點花海,那些曾經路過看見覺得很美麗,很聖潔的地方,曾經被游客急嚷嚷的圍滿,現在卻只看得見一大片的白。
一大片又一大片的白色,如同是在這個世界中鋪開的畫布裏面唯一一片安寧的地方,美的令人挪不開眼睛,那些游人的黑色斑點一樣被縮小的身影,就是風吹來的時候,在這片白色的花海裏泛起的泡沫,乍一看去好像都能從腹腔中聞到那股子透過汗水和皮囊而滲透出的花香,在心裏沖撞着,蕩漾出一片純白。
“山。”施廈看向的是另一個方向,兩人有着截然不同的目标,卻又總是有一個人去迎合另一個人,讓對話能夠繼續下去,這樣他每當知道自己回答的并不符合對方心意的時候,對方也能一句話掩蓋過去,我剛才說的不是這樣子的,你說的我覺得反而也挺好的,這樣類似的回答,他聽說過諸多,最多的還是在曾經那個故人的身上,那個人總是将話題引向自己喜歡的方向,将一切壓在自己的身上。好像只有他才是他的全世界。
這樣偏執的愛,總是會醞釀出一些不可挽回的災禍,所以當他為了保護他的全世界而獻身的時候,已經在悄然之中将那片世界裏唯一的鏡面湖泊打碎,只剩下迷茫無助的,在那些鋒利棱角的碎片中游蕩的人。
世界變了樣,原本光與影連成一片,現在只剩下破碎的鏡面,反射的斑駁的光,照亮着漆黑無邊的深海,昭示着有人曾經來過,以自己理想中所認為的付出自己的犧牲來換取一場美麗但又鮮血淋漓的盛大落場。
“是啊,那你覺得山高嗎?”方遠至依舊是像原來那樣的迎合着他人的一切思想。
這種溫馨和順服仿佛是刻在骨子裏的,但只有在面對父母口中所謂的正确的選擇的時候,才會放下這一切,變回原來的自己。
如今他沒問出一個問題都是如此的忐忑不安就是發現有一天自己必須離開,兩人又到了要分離的時候。
過那樣就當做是自己從來沒來過更好吧,相比于重逢的喜悅和第二次失去的苦難,他寧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将種子紮根莖更深層的土壤中,随後在上升見不到陽光的過程中枯竭,糜爛,腐朽,隐藏在沒有人會找尋的漆黑世界。
“你爬上去,就知道了。”
這樣的回答他聽過兩遍。
施廈也說過兩遍。
只不過如今他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心中是滿滿的愛意和期待。
那個人的回答:“你在我身邊的話,只要你想的什麽事我都會陪你做的。”
就像是落入春天土壤中的種子。
而在現在,他想要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就像當初一樣,只不過是本質上變了性質,這樣想要索求到的答案也不一樣而已。
“我不會的,因為你在我身邊”
方遠至忽然與眼前的人變得陌生了。
施廈毫不猶豫的跟他說出了這件事情來龍去脈的真相,方遠至心中最不想成真的那個預感也靈驗了。
“我知道是你,我都知道了,我感覺我自己好蠢啊,面對着曾經最愛的人,最不想失去的人,口口聲聲叫着別人的名字。”施廈忽然間哽咽,感覺自己就像這大山中飄零的每一片落葉一樣輕盈,一陣風就能将它卷到想去的地方。
可這陣風永遠是從反方向吹來,向偏僻遙遠的未來,他永遠都到達不了的避風□□眼圈逐漸化作粉末消失,永遠的埋葬在回憶的溫室裏,但那是一顆腐爛的種子,所有人都知道它不會發芽,只有他還堅定的認為愛能創造奇跡。
“我也想有一天,我也想過有一天和你重逢,可我從來沒有想過會是這樣啊,明明是你自己說過的,相愛之人無需隐瞞。”
“為什麽所愛之人不能第一眼就認出彼此,我的愚鈍就和當初一樣,整整三天找不到你信息的時候一樣,我總是在變本加厲的給自己尋找解脫的方向,但是我什麽都得不到。”施廈忽然揚起一個笑容,方遠至感到無盡的惆悵,漫過此刻的驚訝。
“你是不是還慶幸我什麽都不記得啊,”施廈保持着那個僵硬的笑臉,直到臉上的血色消失不見,一陣陣的絞痛,如同附骨之蚷一般爬過它的每一層皮膚。
那場插彩旗的游戲。
那段上山路。
他握緊了手上刷出滿面字的白條。
“很久沒有人陪我玩過一場淋漓盡致的游戲了。”
方遠至沒有注意到這邊絲毫的異常,還在專心致志的講解着游戲的規則。
“他說山頂那片出現什麽樣的顏色,我們就要舉起這四條路上的什麽樣的旗,但是照相山頂的聚光燈是紅色,也會影響我們對色差的判斷。”方遠至下了最後定論:“所以這次我們要舉起兩面旗,一面白色和一面紅色,就必須要走第三條路。”
“我要告訴你的秘密是,”江海,也就是那個因為難産被埋葬在山腳的小男孩,他退後一步,“你要找的人就在你眼前。”
施廈認為自己天資愚笨。
卻在愛人這方面出奇的敏感。
“你的意思是?”施廈還未出口的話就被江海所代替:“看看你的白條吧。”
「玩家溯源目标刷新成功:向所愛之人說一句道別。」
「檢測到玩家所處的世界線中真實的愛人已經離世,目标可替換為與玩家一同進入行程的“方遠至”」
回憶中的片段,照片上面被模糊了的熟悉的臉。
熟悉的語氣,溫柔的态度,自我奉獻的誠懇與熱愛。
話語中的隐含與深意。
他從來沒有忘記,因為這個神的教徒曾經向神祈願過:“如果有一天我要離去,那麽就将我的身軀埋葬在地底,我的靈魂将銘記我所愛之人,直到永遠不能忘記。”
你知曉一切,你不曾離開,于是從你欺騙我的獨角戲,到我們兩個人的彼此隐瞞,再到最後的什麽話都說不出來的哽咽和真相揭露瞬間兩份的倉皇。
愛從來沒有被人真正遺忘。
——
方遠至接受這個現實很艱難,這和預期相差的太多。
還以為對方的白條上的內容應該跟自己無關,甚至已經猜想了他的白條內容會是什麽。
但是這份深沉執着的愛,讓他所有不真切的預想偏離了軌跡。
“……當初和你離的很近就覺得這山不高,現在感覺離的好遠,陰陽兩隔,就算爬到山頂也怎麽樣都找不到他來的痕跡頂多有事就在墳前上上香。”
“有想過他嗎”
只是他還是不習慣用我來稱呼自己,仿佛這是對過去自己那個毫不隐瞞,為了愛人可以赴死的自己的亵渎。
“嗯。”施廈聲音很輕。
“想什麽。”方遠至好像失去了往日點到即止的聊天能力,一下子變得和常人無異。
施廈拉着他在山路上奔跑,追逐着自己已經遠去的身影,只留下遙遠的身後拐角處柳巷賣力的哼哧哼哧向上爬,地上已經從現代人變成了遠古動物,四肢并用。
“想他還活着的那段時間,”施廈忽然停駐腳步差點和停住的自己撞了個滿懷但随後沒有來得及剎住的雙手從他身上穿透過去,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一種附骨的涼意。
他已經死了她又一次遺忘了他已經死了這個現實,好像眼前那個自己是陌生人一般,他只是和愛人以及一個陌生朋友手牽手走在上山的小路上,一步一步相互攙扶着向上前進。
“……上山的路很遠嗎”方遠至已經站在了廟的門前,那上面有一個牌子黃底白字,寫着鐘鼓樓。
然而向上的山路還有足足一半,漫長的令人絕望,好像時間都在這裏消磨殆盡了一半。
“前面還行吧最遙遠的時候後面的路,尤其是快到山頂的那一段,感覺馬上就要見到他的但又害怕見到他感覺前路好遠能夠我找好幾個很久沒有見過他的說法,又怕她一個人會害怕及時恐高又要拼了命的往上爬,好不容易一個人占占晶晶的爬到墳墓邊上,看到那一段沒有雕刻任何文字的墓碑幼稚的哭了,怕他怪我來晚了。”
這段路本身是不長的,只不過是有了一件事物來做标志,就像被延長了萬倍。
或許這樣還不足以比喻,也像是在混沌的黑暗中分不清方向,原地打轉,找不着出口的人。
“不過我總是會到,”施廈總是若無其事的扮演着和他一樣的爽朗角色,卻挂不住那種笑容,總顯得很突兀:“因為時間是在走的,不可能永遠停在同一個地方。”
望着眼前如同回憶般好像絲毫沒有變化的山路。他卻感覺不到以往的那種孤獨感了,即使在不遠處,有着身邊那個人曾經在這留下過的身影。
“ 可是我不想走了,下山的路太遠了,來的時候是奔赴帶着滿腔的熱血,一頭紮進了倉皇的陷阱中,走的時候就是分別戀戀不舍,生出一種寧可沉浸在黑夜中的錯覺。”
“可是也沒有人會擔心我了,因為擔心的人在我身邊,再也沒有人害怕我半夜走夜路會摔下來了,因為我長大了,我的世界上唯一那個會關心的我的人已經如同煙粉一般,在空氣中飄逸散去了。”
“……”
“山上有好幾尊佛像,但沒有再像眼前這樣子的一個大廟,我每次給他燒香之後都會再花點時間到廟裏來,留好幾支放在廟裏,這樣子所有人都知道,邊上有一個為他來天天燒香的人了,我希望,希望大家都能看見他不要只有我一個人為他禱告我希望他死後那上天堂,我希望所有人都能看見屬于我的那個他我不需要我們兩個就是感情,但是我知道我是也只能空想了。”
鐘聲響起,如同讓人陶醉的遠方海岸的聲音,殘留的餘音一層又一層的拍打着耳膜。
“即使別人用一樣的眼神看着我,我也會告訴他們你們燒的香都是兩個互相喜歡這個男孩子,燒給他死去的,朋友。”
在這個世界上,他們只能被稱作是朋友,沒有人往更深的探尋,也沒有人會這麽想,除了那些将他們唾罵的人。
“我這次來本來也不會再許什麽願望了,我都死了,但我總是面對不了現實,總覺得現實是比生命中的那些夢境更為荒唐的世界。”
施廈曾經無數次在夢裏抓住過自己消失的那個愛人的衣袖,聽着他輕輕的講,曾經講過一遍又一遍枯燥乏味的爛大街故事,卻又總是被那種溫柔的語氣所吸引。
但是一旦夢醒了,那些溫暖就會消失,他又要回到現實這一汪深潭裏。
“以前是我一個人天天盼他能活過來能陪陪我,現在人我都死了,我總不能許願太貪心的願望,希望我們兩個都活着吧。我都死了啊,其實找不到他也不用找了,下輩子投胎轉世應該就能遇見他了吧,萬一他已經輪回了呢,總不能耽誤他就大好前程把這個人就是這樣做什麽事都比我早一點再早一點。”
方遠至在這一點點加深的話語中,突然想起他曾經不相信任何的神鬼,只相信唯物主義。
施廈話語中卻有了逐漸被他吸引的感覺。
就像他翻開那本日記的最後幾頁,那些支離破碎,殘缺的句子還停留在方遠至消失的那段時間裏,施廈開始記錄自己一點一點的學着吃辣。
因為那本日記上說他喜歡,他本人就去學。
“而我總是那個耽誤他大好前程的倒黴鬼啊。”施廈好像是在感嘆這輩子都說不完的那些話的虛假,又總是被那些一閃而過,昙花一現的美好瞬間所吸引着,流連着,也在路上迷失過。
“他不會在意,不會在意,就好像是人生中永遠過不去的字,因為即使他活不活着這件事情發沒發生對于他來說,他的未來只有一條路,他只會假裝無所謂地帶着兩個人的希望,走那條自己假裝漫不經心,曾經路過,假裝不不在乎,卻又偏執的近忽瘋狂的道路”
可是施廈在恍惚之間回答了那個問題,那個他自己曾經一遍又一遍質問自己,卻又不知道如何作答的問題,渴望着只剩下一個人的黑夜中能給他答案的,渴望到只剩下自己在漫長無邊的苦難中掙紮的問題。
因為一個人走的那條路,長到令人絕望長到要走半輩子。
可他就這麽愉悅的,看着別人的風風光光品味自己的偏執固執。
因為他們的結局不是無字碑廓,他的路上是有光采的,有方遠至存活過的痕跡。
方遠至的世界,好像是永遠也走不盡的回廊,那些過往的生平被他畫成畫作挂在牆上,寫成日記裱在相框中,寫誠信從那個回廊玻璃狹窄到不能通人的出口裏寄出去。
施廈望着空蕩蕩的回廊,就相當于回望着他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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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的墳墓前,施廈離開了悵然若失的自己也離開了陪伴着自己而來的方遠至,他不曾感受到這些人存在,只知道回憶中的痛苦和悲傷将自己席卷。
“明天我來給你過生日,一定要等我。”
“當然如果找到個好人家就去投胎吧,也不要為了我放棄大好前途。”
柳巷趕上前面呆滞的兩個人的時候,原先那個世界的施廈已經撿起了屋子裏倒了一地的滿天星。
這個故事馬上就要結束了,他已經知道了一切,也知道了自己只要說出那句未曾說出口的告別,就可以離開這個世界。
方遠至或者是柳巷一個人的記憶溯源就會開啓,迎接随時可能到來的災難,更加令人痛徹心扉的真相。
但是還好,眼前這個人似乎想要看到這個故事撲朔迷離後的真正結局,也願意為此花費三個人的時間。
可是時候該給故事畫上句號了,他不可能永遠沒有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