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長眠于地
(8)長眠于地
夜色凄寥,又是一個燈火通明的晚上,與之不同的是光綿延了千萬裏,今天不是什麽盛大的節日,施廈作為當地人,心裏深知這一點,這沒有任何特殊的日子,但每一百天一次的夜燈會代表着這裏的人們對于他們心中所謂的神明的贊揚,神話傳說中據說曾經有神到達過這裏,每一百天會來一次帶走他留在這個人間殘餘的子嗣。
因為這個凄慘而美好的神話中,神明的子嗣只能活一百天。
每一百天這裏的人都會點亮大街小巷的每一點燭火,然後在淩晨放通宵的鞭炮。
這是三人到達這裏的第三天晚上十一點。
過分的奔波導致了他們三個一度陷入茫然和未知當中,這是在身體無法感受到疲勞的前提狀況之下産生的另外一種身體超負荷的提醒,是人都需要休息,連續三天三夜不睡,就連是鬼魂都會感受到疲憊不堪,但是最終不願向命運妥協的柳巷深知自己已經失去了在人間的位置這一點,叫嚣着要反抗定下的規律。
然後就是一個小時的午休時間之後,重新又打起活力的兩個人看着唯一像打了霜的茄子一樣的柳巷在公交車上左晃右晃,最後一頭栽了下去,倒在了冰涼的地上。
“別管我,你們都別管我。”
第二天下午的時候,柳巷在公交車上找了一個空閑的位置,用僅有的十分鐘眯起了眼睛來小睡。
“請看管好個人用品,準備下車。”柳巷猛然驚醒,從噩夢中逃脫出來,臉上細細密密的冷汗,将容貌遮住,只剩下驚恐不安:“你們也這麽做噩夢嗎?”
方某人疑惑:“你做噩夢了?”
柳巷點頭的動作就像在篩選谷物的篩子,連續點個不停。
“我夢見了我離開這個世界的最後一天。”
她話還沒說完,方遠至忽然開始轉移話題,猛然将一句心的話插在了兩句話之間。
柳巷迷茫的眨了眨眼睛,才發現自己差點把那件事情說出來。
施廈被兩個人突如其來轉移話題的那股性質吓到了,一瞬間不知道作何,總覺得心裏有一股惴惴不安。
“你讓她說完。”施廈有些不悅的抓緊了手上的拉環,随後差點在公交車猛烈的剎車之下飛出去:“嗚哇!”
柳巷悠閑的靠在座椅上,一陣壞笑。
——
下午他們三個人一起去了那間熟悉的病房,浒菸已經辦理了出院手續,速度快的令人感到驚訝。
“你這人怎麽這麽磨叽啊?我給你打了三個小時的電話了,現在才來啊。”
屬于這個世界的施廈有些抱歉的接過了她伸出手遞過來的出院報告在上面簽了自己的名字:“抱歉啊,去處理了一下事情。”
浒菸似乎和他心有靈犀似的,沒有繼續追問下去,施廈對着莫名其妙終結了的對話感到一陣疑惑,心裏極度渴望他們兩個把話題繼續下去,但又無可奈何的,只能袖手旁觀,感覺肺裏有一團火在燃燒一般被氣的喘不過氣來。
“走吧。”她今天換了一身白色的連衣裙,最外面一圈是一層半透明的米黃色紗布,頭上別着馬卡龍黃色的發型,群體的邊緣那些花紋和鞋子上面他自己繡上去的一些花紋很相似,仿佛是綻開的迎春:“一切都要結束了。”
在不遠處的看護是前幾天才來上班的女孩子,身上有些白的亮眼的白大褂的衣領處還別着實習兩個字,看這兩個人的眼神,仿佛在看兩個還沒有完全康複的病人,滿眼都是猜疑。
從這一段過後,他們有足足半天的時間沒有再見過這兩個莫名其妙的人。
因為有一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的,自稱是浒菸小姑的人,把兩個人接上了車。
由于門關的太過迅速,以及兩個人的步伐之快,三個人一個人都沒有趕上。
最終三個人一拍即合,決定在山前等着他們。
施廈總覺得自己明明是最能追趕上已經遠行的車輛的那個人,但是在他即将要跨上車的一瞬間,車門關閉了。
好像有什麽隐形的東西将它和那個世界的他隔開。
一種惡意的力量,流竄入這個世界,在那一瞬間,他手上的白條被燃起了一個角。
施廈盯着手上揉開的那一抹灰燼,忽然感覺心跳加劇。
汽車拐入拐角的那一瞬間,在無人注意伫足的角落,消失在了無形的空氣當中。
當三個人慢悠悠的走到了他消失的那個接口的時候,才發現向右拐是一片死胡同。
——
一直到第三天,施廈才一個人回到了方遠至居住過的那村莊裏。
他就那樣子靜坐了很久很久,仿佛是在發呆一般。
施廈就那麽看着自己坐在床邊上發呆,不曾想過自己會忽然像察覺到了什麽視線一般的,拿起手機來查看時間。
下午4點。
手機屏幕亮起的那一瞬間,方遠至一把将施廈拉到門口,門口到床的距離不過兩米,方遠至只是向前一步就能抓到人的袖子,更何況他邊上還有柳巷這個輔助。
手機上刷新出來的信息同步刷新在了本不該有任何文字出現的方遠至柳巷兩個人的紙條上。
柳巷危險一般的盯着那行字。
在那一瞬間,她是唯一看到跳出來的新聞的消息的那個人。
「聚焦當日,今日淩晨2:50,某鎮發生一起謀殺案,被害者年齡未滿16周歲,被分屍殘忍殺害。」
下面的照片赫然是穿着白色繡花裙的女孩。
施廈像是沒有任何感覺似的,向着眼前的虛空伸出了手。
無盡的黑暗将已經昏暗不清的視線全部包裹,直到手部被光點圍繞出輪廓。
那是對于他所維護的NPC死亡的懲罰。
這一切的劇情好像都被什麽無形的東西推着一般,向着最壞的方向發展。
方遠至關上了門,帶着剩下兩個人離開了這所昏暗的房子。
他深刻的知道,一切都開始變得不對勁了。
——
今晚沒有連天的星星,為本該閃亮的銀河傾瀉到了人間,如同被鏡面翻轉一般,城市街道燈火通明。
施廈下午并沒有跟着自己,也沒有去探訪村裏人的生活。
他安靜的坐在墳墓旁發呆,仿佛盯着夜晚沒有被光照亮的那一片漆黑的土地,就能看到自己今天沒有看到的那一切。所被人刻意隐瞞的一切。
過分安靜的環境讓身邊本就存在的那兩個人,如同消失了一般,直到一個人捧着一束滿天星輕輕的放在墓碑前。
施廈擡起頭,仿佛有一瞬間和自己對視了。
那一刻他好像想起了曾經也凝視過自己的那個女孩子,她是這個世界上可能唯一活着,并且看得到他們這些來訪的人存在的人。
施廈忽然感覺有那麽一瞬間,那個人的眼神落在了自己身上,仿佛是凝視着來自另外一個時空的自己一般,整整五分鐘,那種被窺探的感覺都無處不在,無所遁形的嚣張肆意,肆意妄為的,如同一個跋扈的君主,審視着這附近每一片不同尋常的環境裏微弱的波動。
但他沒有做出任何的反應。
看着自己生命裏剩下的最後一個小時,仿佛黑暗到什麽都沒有,只剩下了村落間那一長片的連綿的燈火。
逐漸有上山來祭拜的人爬到了山頂,他們總是在這個時候才會想起來這座山上除了到中間的那一部分階梯之外,還有延伸到山頂的很長一部分,才會深吸一口氣,伴着家人,朋友一起爬到頂。
施廈就是在那時候才聽到了些微人的聲音,在那之前的長長的一個小時之中,他聽到的都是漫無邊境的鬼怪的嚎哭,仿佛置身煉獄。
——直到脈搏停止。
離開這個也曾經真實過,卻在一瞬間給人如同虛幻電影一般錯覺的世界。
帶着一切還未定軌的東西一同成為了玻璃上被抹去的水霧,在烈日中蒸發殆盡,随後玻璃碎成了碎屑,漫長的時光中,再無人去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