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正文第一章:思鄉情切

正文第一章:思鄉情切

第一章  思鄉情切

入學之後,我們每人發了兩身草綠色軍裝,接着開始了近一個月的軍訓。說起來時間好像很漫長,但真回想起來的話,好像也就一眨眼功夫:我們先練隊列,後練軍體拳,最後練射擊。每天都是七點起出發去跑操,然後集體吃早飯。每個人輪流去值日拿回全桌的飯和菜,給大家分好。教官說,這和真正的部隊一樣:大家都是集體的一份子,需要大家一起分擔責任。早飯吃完後,再集體去校門口的大操場上訓練。太陽正毒的暑熱天,教官也不松口,時不時就有人受不了太陽暴曬而暈倒。但就算這樣,也不過就是擡到操場旁的陰涼處透透氣。校醫務室的醫生會給那些學生用些風油精來發發汗,防止他們中暑。一個月下來,人黑了一圈,也瘦了一圈。讓我最不能忍受的是,有時候晚上十二點了還來個緊急集合,覺也睡不好。

話說回來,那個高個子教官,看上去比我們也就大上個幾歲,二十上下的樣子。他姓闫,雖然訓練嚴格,但是做事情還是很公正,我還比較喜歡他。不訓練的時候,他為人很和善,樂意和我們打成一片。他還教我們把被子疊成豆腐塊,做起事情來有板有眼,我們都叫他闫教官。聽說教官們也就是市裏武警消防部隊裏的入伍一年的老兵,真沒想到當兵還把能人培養成這麽棒!他還教了好多給我們鼓勁的軍旅歌曲,其中有首是這麽唱的:

“十五歲,十五歲,

我軍訓在資校。

鮮豔的軍裝映着我,

開花的年歲。

雖然不是一名真正軍人,

我為我的際遇高呼萬歲。”

軍訓好像很快就結束了,我卻覺得意猶未盡:我過了一把實彈射擊的瘾。男孩子嘛,難免都喜歡弄刀弄槍。小的時候,我大哥還用鐵絲和廢棄的注射器針頭做了一把玩具槍,能把火柴頭打響,每次擊發都有很響的“啪”地一聲,感覺特別刺激,讓我很羨慕。這次軍訓的最後,我們居然每人都可以親自用□□射擊五發實彈,別提有多興奮了。不過,因為小時候電視上看到的都是像半自動單發的那種,我對我們拿到的自動□□并不熟悉。結果真打起來我就收不住手,還沒瞄好就一下子打了個□□,子彈打光了都不知道自己到底上靶了沒有。我有點兒懊惱:自己該更認真聽教官之前的射擊注意事項的。現在光顧着能打槍的興奮,白白丢掉了享受實彈樂趣的機會。要不,再多來幾次實彈射擊該多好!

上午,班主任和輔導員來我們軍訓的臨時宿舍,通知了新宿舍的分配方式。大家在入學的時候已經見過他們倆一面了,并不陌生。大家在新宿舍安頓下來後,要在下午參加集體勞動。班主任姓艾,是個五十來歲的老教師,給人感覺慈眉善目。他笑眯眯地對大家說:“你們軍訓辛苦了。下面要開學了,你們要保持軍訓的良好作風,努力學習。生活方面有問題的話,你們可以和輔導員小付老師溝通。”

小付輔導員則要年輕得多,看上去比我們大不了幾歲。他中等個子,不茍言笑。他和大家說好誰誰誰在哪個寝室後,就帶我們去新宿舍認門。

把東西收拾好了後,我就拎着笨重的行李箱去了新宿舍。新宿舍和軍訓的臨時宿舍一個樣,八個人一間寝室。我們男生三個半寝室在同一個宿舍,而女生兩個多寝室在另一個更遠一點的宿舍。等我趕到新寝室時,好幾個同學已經先入住了。

這些宿舍都有些年頭了、寝室的牆壁雖然看上去粉刷一新,但雪白的牆面底下透出的舊痕跡仍然隐約可見。從新寝室門口望進去,對面是個大窗戶,四張床靠牆分成兩邊,每個上下鋪都将會塞得滿滿當當。兩排床的空檔中間,是兩排背靠背緊挨着的桌子,每張桌子下面有一個小凳子。桌子和床之間的過道顯得很窄小,勉強能通過一個人。寝室門左邊,是靠牆摞起來的兩排八個水泥坑,正好每人一個,來放我們的箱子和個人用品。等我趕到的時候,先來的幾個新室友們已經占據了滿意的下鋪位置,就只剩上鋪可挑了。我随便選了右手邊靠窗戶的上鋪,這樣的話,頭可以靠牆。路過下鋪的同學時,我和他們打了個招呼,但大家好像都不太熟,顯得有點拘謹,點點頭就算答應過了。我心裏默念,以後,咱就都是室友了。

之前軍訓時的室友們,基本都是同步起床上廁所出操,同步吃飯洗澡休息,同步緊急集合,所有人都是整齊一致的作息。緊張的軍訓節奏下,一天下來連話都說不上幾句,根本沒時間去感受和觀察他們,自然也談不上和他們好好相處。現在到了新宿舍,總算不用像軍訓這樣緊張了。我暗暗告訴自己,新地方,還得和同學好好處好關系;招人厭的話,以後日子可就難過了。

下午三點的時候,輔導員把我們召集到一起,要去參加集體勞動:拔草。這會兒,天上的太陽不如正午毒,但依然很熱。那片草地位于我新宿舍的背後和澡堂之間,據說未來要建設一棟很大的新禮堂。學校不希望平整土地後長的雜草影響未來的回填,就分配各班的勞動時間讓人工來拔了。

那些草長得稀稀拉拉,青不青黃不黃的,一點兒也不像家鄉青綠茂密的放牛草地。我們男男女女新同學們頭一次這樣集體勞動,女生們叽叽喳喳的,看起來比我們男孩子更早打成了一片。輔導員給我們指定一片任務地塊後,我們就開始了手工拔草。這種活對我毫不費力,只不過是在家的時候菜地幹活的日常而已,但是城裏的同學看上去就手生得很,拔着草尾巴一下就斷了,留下長長短短的草莖還在地裏,就像牛啃過的草地。要我說,牛啃的比他們拔的還要整齊。這一幕把我看笑了:他們城裏人,做起這種活來,好像不太行诶。我看着他們,說:“這草,不能這麽拔。你得攥住根部,連根拔起,這樣就幹淨。”

說完,我就蹲了下去,拔了一棵草,示範給他們看。幾個女孩子看我這種拔法又快又好,很是興奮,跟着照做,果然比先前好多了。有個短頭發的女孩子,臉上還有一些可愛的小雀斑,笑着對我說:“你還挺厲害的嘛!”

她這麽一說,我自己也笑了。這些城裏的學生,平常除了在廣場和公園見過草地,估計連大片大片青草地是什麽感覺都不知道。反正我是知道的:放牛的時候,在山坡上茂密的青草地上躺着,擡頭能看見白雲在藍天上慢慢地飄着。靜靜的時間裏,除了小鳥鳴叫以外,你就只能聽見牛啃食青草的滋滋的聲音,那日子是多麽惬意!雖然快要做城裏人了,我對自己的農村出身一點兒也不反感,反而覺得很親切。農村的樂趣可多了,我小時候最開心的就是去小河溝摸魚摸蝦,還會自己拿小竹子做釣竿去釣魚。春天的山花爛漫,夏天的小河戲水,秋天的山果滿樹,冬天的山坡滑雪,哪個季節沒有可以讓你開心快樂的事情呢!

過了幾天,就是我的生日。因為和大家都不熟,我誰也沒告訴,只是悄悄地一個人在食堂點了份葷菜,紅燒魚,改善夥食,算是給自己慶生。我們學校後面就是贛江,很多撐小船打魚的漁民,所以這些魚不貴,紅燒魚是好吃又大份,很實惠。

小時候在家慶祝生日,總是按照農歷來過。因為正好是中秋節前後,我的生日總是熱熱鬧鬧,過生日就像過節一樣,爺爺奶奶也總是會記得來給我慶生。相比之下,倆哥哥的生日就差遠了:因為不是過節,連我爸媽都經常把他們的生日給忘記了。現在,到了新城市,我覺得我得按照城裏人的做法,可以慶祝公歷生日了,反正在這裏誰也不知道我的生日,我想按公歷過就按公歷過。

這個生日讓我想起來了:我離家也一個月出頭了,還沒有給家裏寫過信呢。我找來紙筆,給爸媽寫了封信。信裏簡單地描述了這一個月的事情,告訴他們,我軍訓拿到內務标兵了,讓他們也高興一下。

又過了兩天,晚自習結束後,我回到了寝室,室友們都不在。我一個人在寝室裏胡思亂想的時候,那個愛笑的短發女孩子,她叫戴茜,和另外幾個女孩子,還有我室友鄭松,以及其他室友一擁而入,把宿舍擠得滿滿當當。他們拿着一個巨大的蛋糕,說說笑笑地把蛋糕往桌子中間一放。從他們嬉鬧的話聲中,我才知道,原來他倆恰好都是今天生日,他們決定一起過。我覺得有點兒局促,匆忙推開椅子站起來對他倆說:“祝你們生日快樂!”

戴茜看到我,突然提議說:“真芳,你生日是三天前吧?我們也一起慶祝你生日快樂!”

我都呆住了,她怎麽知道我的生日!我挺不好意思地說:“謝謝,謝謝! ”

然後大家一起唱生日歌,祝賀我們三位共同的生日。那是頭一次見到真實的生日蛋糕,很白很大很圓,帶着烘焙糕點的獨特香氣,上面插着1和5兩個數字的蠟燭。蛋糕上面,用奶油寫的英語 “Happy  Birthday(生日快樂)”的字特別紅,沒有寫誰的生日。我們三個分別許完願之後,一起吹滅了蠟燭,然後用一把塑料餐刀把蛋糕切開,每人分了一小塊。我小口小口地慢慢吃,那是我第一次吃到這種蓬松的生日蛋糕。後來我也吃過不少生日蛋糕,但和那些後來吃的相比,那天的生日蛋糕是我吃過最甜的蛋糕了。其實,我當時許的願望就是,在新學校裏能和大家和睦相處,沒有矛盾。我也不知道這個願望難不難實現,至少目前看上去好像也不難。

沒有花錢就讓大家一起慶生,我覺得有點兒不安,總覺得占了他們便宜。我想,得找個機會和戴茜還有鄭松一起分攤這個蛋糕錢。于是第二天,我找到時機,悄悄地問鄭松和戴茜:“這蛋糕多少錢?”戴茜說:“幹嘛呀,你要出錢呀?不用不用!我們請你的!”鄭松也說:“都是室友,不用這麽計較了!”他們這麽一說,可把我感動壞了。這些家夥真親切!

現在,我們的主要任務從軍訓換成課程學習了。雖然不用曬太陽,也不會沒日沒夜地休息不好,但是日子依舊忙忙碌碌。第一次在教室開班會的時候,班主任初步把大家座位确定下來,也确定了班委組成。我被指定為學習委員,連我都有些意外,因為我覺得自己的成績肯定算不上是最好的。因為個子矮,我坐在第一排。每排八個位置,2-4-2的格局,我座位在中間四個位置最右邊,左邊是和我一樣的一個小個子男生,他叫水良。水良人比較和善,不過他比較嚴肅,不愛開玩笑。隔着過道,右邊是個頭發有點自來卷的小個子戴眼鏡的女生,叫紅玫。

同學們慢慢熟絡,初期的拘謹已經少了很多,班上的氣氛也融洽一些了。有一次上物理課,老師在黑板上寫下一道關于牛頓力學的題目,讓學生來解答這道問題。他拿着花名冊開始點名,連點三位都是男同學。他們都搖搖頭,答不上來。物理老師好像有點兒失望,對我們說:“那,下面我可叫個女孩子來回答問題了啊!”

然後,他繼續翻花名冊,翻到第二頁,點名道:“真芳,你來回答。”全班哄堂大笑,這老師,沒想到過我這名字會是男的!我挺不好意思地站起來,也和同學們一起笑了,最後就連老師自己都笑了。我解答完題目後,物理老師看着我們,還是止不住笑意:“你們呀,男孩子也好,女孩子也好,還是都得好好學習呀!”

課間休息的時候,紅玫探過頭來,眼鏡後的雙眼笑眯眯地:“诶,你爸媽怎麽給你取個女孩子的名字呀?”

我悄悄地告訴她,我還有兩個哥哥,我爸就想要個女兒。我還沒生下來我爸就說,這老三的名字他已經取好了,不管是男是女,都叫真芳。說完我也覺得有點兒不好意思,因為我和她還沒那麽熟,說這麽多,合适嗎?

說到我爸媽,我忍不住想誇他們幾句:他們還真不重男輕女。我們村裏有些人家,要是生的都是女兒,甚至會被人說閑話,被看不起,什麽“生不出兒子來”呀,“以後得招婿”呀,“絕戶人家”呀,總之很難聽。反正我每次聽到這個都很反感:女孩子怎麽了,以後實現四化了,女孩子幹活不比男孩子差!我爸媽生了三個兒子,我看他們也沒怎麽得意過,那是真沒有。反倒是我爸,念叨最多的,就是要是再有個女兒就好了。他甚至經常和同事們開玩笑,說要認他們的女兒為幹女兒。我猜他要是真有一個女兒,估計得疼上天了,我們兄弟三個肯定只有羨慕的份。我是家裏最小的,但我覺得我爸也沒有特別疼愛我。倒是我媽,經常和我說,三兄弟中,她最疼我了。我也不知道該暗自高興呢,還是希望她一碗水端平就好。

那時候學校外面音像店經常放的歌裏,有一首正好叫《小芳》。那首歌唱的是一個當年的知青在農村插隊時,和村裏一位美麗善良的叫“小芳”的姑娘相戀。後來他要回城了,不得不和那個善良的姑娘分開的故事。我覺得是因為這首歌的緣故,女主人公和我名字同一個“芳”字,同學們見到我時,也開始不喊我大名,而是叫我“小芳”。看上去同學們叫我名字的時候挺親熱的,一點兒也沒有要嘲笑或者捉弄的意思,我怎麽好意思去認真糾正他們呢!叫得多了,連我自己也開始覺得我和這首歌裏的女主人公也有點兒像:我自認為我和她都是善良的好人。我倒是覺得這首歌裏的那個男主人公做法很不好,始亂終棄。我才不屑做這樣的人,我要是小芳也堅決不找這樣的男人。我甚至覺得,老天為什麽總讓好人沒好報?

課程之外,我也開始想找點兒事情幹,畢竟,畢業還早着呢。初中辛苦了三年,其實過得也很壓抑。現在到了這裏,以後肯定能吃上國家糧,當上幹部,還會有個城鎮戶口,放松一下也是應該的。入學前我爸叮囑我:“好好學習,要把時間花在有意義的事情上。”他沒有太多額外發揮,但是大意很明确:到了中專也要盡量上個大學。學業上努力自不消說,的确很有意義;但我覺得,其他愛好發展發展,多認識認識人什麽的,也算得上是有意義的事情吧?

其他愛好裏面,我對圍棋比較感興趣。家裏的電視,從我小學五年級開始,我爸就只讓看新聞聯播,其他都不讓看。依我看,這事其實該怪我大哥。要不是他初三第一次沒考好,沒考上高中,只好再複讀一年,我爸也不會對我們看電視管得那麽緊。沒電視看,少了很多樂趣,不過我初二暑假的時候二哥不知道在哪裏學會了一點兒圍棋,教我在紙上畫格子,拿筆畫叉叉和圈圈來模拟不同的對手的子來下棋,終局時誰占的地盤大誰就贏。不過他很快就下不過我了,我覺得是因為他那時在上高中,壓力大,心思都在學業上,不像我那麽愛玩。我那時候初中的課程學完了還老想着玩,還花心思琢磨這些東西。

紙上下棋雖然有意思,但是被吃掉的棋子不能被拿走,還是不像真的圍棋。這次發下來的體育課本裏,正好有些章節是介紹基本圍棋棋理地,我還挺開心的,因為有了理論來指導我的下棋實踐了。美中不足的是自己沒有圍棋,只能光在腦子裏想像。要是能加入個圍棋社團的話,肯定可以下真的圍棋,想想就覺得挺美的。

宿舍樓外面的廣告欄,軍訓結束後貼了很多招新的廣告。我時不時下課後就去轉轉,但是找一圈下來,都沒有沒有這種圍棋社團。我有點兒失望,只好放棄了。

我正準備離開的時候,眼睛掃到了一個叫晨花的文學社籌備廣告。這名字倒是讓人覺得挺新鮮,一聽就朝氣蓬勃,有點兒像我小時候早上高高興興去上學的心情。想到中考栽在語文作文上,我想,那我可要搶救一下了哦,就是它了!

傍晚時分,我按照通知上的時間地點趕了過去。好家夥,人還真不少,有二十來個。我掃了一圈,沒找到一個認識的人,除了紅玫。她也看到了我,熱情地招呼我坐在她旁邊。找到了同學,我一下子心情好起來了,很開心地挨着她坐下,一起聽未來的社長在臺上侃侃而談。

文學社成立後,我們這些新編輯很快就分配到了第一個任務,要在三個月內,也就是學期末的時候,合力出版第一期校內文學雜志。除了要審核征文稿件以外,每人自己也要貢獻一篇稿子。除此以外,社長還說以後每個月碰一次頭,交流一下各自的進展。我覺得三個月還早着呢,不着急,先找找靈感,看看寫什麽好。

又過了兩天,晚飯前的下午時間,輔導員匆匆來到我們宿舍,只有我和另外兩個同學在。原來我們班有個男孩子中午在單杠上玩,不小心掉下來,胰髒破裂。他在醫院裏剛做完手術,需要術後留院觀察,得住院。因為家人比較遠,要過兩天才能來,今天晚上和明天需要人在醫院裏面陪護。我想,上次生日得了同學們的照顧,這次正好我能幫上,那就幫一把好了。于是當天晚上就由我來陪護。

把我帶到醫院的術後觀察室後,輔導員走了。整個病房就只有我和那個可憐的倒黴蛋。他躺在病床上的被子裏,閉着眼睛,臉色蒼白,時不時□□一聲。我猜他一定很痛,只是希望麻醉藥能更管用,這樣他就不用受不住而□□了。一方面,我很慶幸這次受傷的不是我,幸好我平常還比較小心在意;另一方面,我對他的孤單和痛苦也感同身受:都是爹媽生的,誰知道自己一個人在外,在這種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來這麽一出呢!他肯定還會很想念他的父母,要是他們知道了,指不定要多心疼他呢。

當天晚上,他大多數時候都是在昏睡,護士中間來過兩次把導尿袋倒了。除了他偶爾嘟囔了幾次要喝水,我都基本沒派上什麽用場。到了下半夜,我自己也迷迷糊糊地在旁邊的空病床上睡了過去。

從醫院回來的第二天開始,我發現我特別地想家。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想家。城裏的生活對我來說,每天都很新鮮,我心裏也很喜歡這種新鮮。每天都可以在食堂裏吃飯,想吃什麽就吃什麽,不過我一般都是四兩米飯加一個蔬菜。倒不是不想吃肉,而是我想省着花錢。我不想讓家裏老給我寄錢,自己能省着點花,為什麽不省着點呢。新同學也都很好相處,大家也沒什麽矛盾,我做學習委員也很輕松,沒什麽可以讓我很煩心的。

可是,我就是想家,醒來第一眼總覺得自己還在老家的床上。我想念家裏的飯菜,想念家裏的一切熟悉的東西。我想我媽。我覺得她真能幹,普普通通的自家地裏的茄子辣椒,她做得比酒席上的肉菜要好吃多了。我也想我爸。他走之前和我說,他也是聽人說的,這個學校好像有保送去大學的,讓我有時間找老師問問看怎麽才能争取到。他又說,雖然上了中專,有機會上大學的話,可要好好把握住。平常他說得最多的,還是大道理:“真芳,記住,你在社會上要做一個正直的人,不要貪小便宜,不要怕吃虧。”

有一天下午,我正要去食堂吃晚飯,寝室門口突然來了個戴眼鏡的壯實高年級學生,在門口打聽道:“真芳在這屋嗎?”

我看着也不認識他,感到有點兒意外,但看上去他也不像有惡意的樣子,我就說:“我就是。”他咧嘴笑了,突然改了鄉音,說到:“你就是呀?我叫郭鳳春,是高你三級的老鄉。來找你是來通知你,我們宜春老鄉這個周末聚會,新生老生認識一下,生活上有什麽難題你只管開口,我們老鄉蠻團結個!”

這個久違的鄉音一開口就把我觸動了。我一點兒也不知道還有老鄉會這回事,更不知道他怎麽有我的信息,多半是高年級的同學自然有辦法吧。我眼睛一下子就濕潤了,也說不出話來,只好點了點頭。我猜他也感覺到我的哭腔了,因為他接下來很溫柔地說:“想家了吧?沒關系,呆久了就好了。在這裏還習慣吧?”

我還是頭一回看到男的也可以這麽溫柔。我爸就不這樣。從小到大,他雖然關心我們,我記憶中他那麽溫柔的時候好像還是在我三歲的時候給我舉高高呢。我“嗯”了一聲,算是回應了老鄉,不好意思告訴他其實我有點兒不适應。

他接着問:“你有空吧?”

我有點兒遲疑,還沒來得及回答,他很快又接着說:“你們新生不用出錢,這次算我們學兄學姐請的。就這麽說定了哈。”

我想,他肯定會讀心術,從我的遲疑中讀出了我的窘迫。告訴具體的時間和地點後,他就走了。

我爸走之前,一口氣交了三年的學費。一起兩千一的學費看起來好像不多,但是那時候大哥也同時考上大學,二哥還在隔壁鄉鎮讀高三。農村家庭一下子要供養三個在外地的孩子,我知道我爸媽已經盡力了。我覺得他們不太可能一下子能拿出那麽多,多半找鄰居和親戚借了些。小學五年級的時候,他們還借過錢交我們的學費,我恰好知道了。這次他留了些錢,大概能撐到學期末。他叮囑我說,不必要的開支盡量避免。他說,要是快花完了的話,提前一點寫信,他再給我彙款過來。所以,老鄉郭大哥的話讓我松了口氣,不用擔心還要花很多錢去外面應酬。

周末很快就到了,我按照郭大哥說的時間找到了那個叫“家鄉菜”的餐館。門口已經聚集了三十來個人。我遠遠地就看到了郭大哥,他俨然是我們這群老鄉的頭。他身邊有個穿鮮亮衣服的學姐,看上去又漂亮又和藹可親,讓人感覺就像是在和鄰居大姐姐一樣。在那鄉音中我仿佛又回到了熟悉的家鄉,感到特別地親切,心裏覺得暖暖的。大家到齊後,郭大哥把我們領進了有三張桌子的單間。

等着上菜的時候,郭大哥發表了個開場白:“大家都是宜春老鄉,因為這個共同的學習機會,能夠在這個省城相聚。大家都遠離家鄉,親不親,家鄉人。比你們大的呢,你們叫聲哥哥姐姐,比你們小的呢,叫聲弟弟妹妹。大家不要見外,有咋個不方便的,只管開口,大家一起來想辦法。先各人按照順序,自我介紹下吧,就從我開始。”接着,大家就按栓市鎮挨個做了自我介紹。那個漂亮的鄰家大姐姐,叫黨秀春,她是郭大哥的女朋友。她對我們新生尤其關照。要我說,他倆一看就特別般配。他們名字裏都帶有我們宜春的春字,又都心地好,可謂真正的郎才女貌。很多老鄉的名字來不及記住,後來一邊吃飯又一邊熟悉了一遍。新生大約七、八個,都是同一級的,感覺很親近。除了我們宜春特色的又酥又爛、入口即化的米粉肉和油汪汪又辣又脆的麻辣仔雞,其他什麽菜我是一點兒也不記得了,因為整個人從開始到吃飯結束都是沐浴在那種暖洋洋的氣氛裏。我覺得,吃東西,重要的不是吃什麽,而是和誰吃。那一天我胃口大開,這是我來資校後吃的第一頓香甜可口的飯菜。

那次老鄉聚會之後,我的思鄉之情少了很多。我有老鄉呢,何況他們那麽好!我漸漸地在同學之外又有了新的朋友圈子。那些老鄉,也比我也大不了太多,但是和他們在一起,說說家鄉話,對我就是一種極大的安慰。我尤其喜歡那對大哥哥大姐姐,看到他們總讓我想起我的倆哥哥。我大哥比我大四歲,他總是見多識廣,給我很多新鮮的見聞和看法,等于提前幾年就告訴了我未來将會發生什麽。二哥只比我大兩歲,差別不大,所以我倆倒是像朋友一樣的時候多一點,一起玩,一起分享樂趣。這些老鄉,給我感覺又回到了熟悉的那個大家庭,又親切又溫暖,那是家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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