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正文第十二章:最長一日
正文第十二章:最長一日
第十二章最長一日
一
天大亮了,我一骨碌下床。今天将是最重要的一天:上午我們要參加畢業典禮和照班級集體照,而晚上是我們的畢業酒會,我得保持飽滿的精神。
匆匆洗漱後,我在食堂買了份豆漿,還有一個蘿蔔菜包和一個大肉包。學校馬上要放假了,這兩天也不做早操,早上的食堂用餐的同學們稀稀拉拉的。這個食堂我來得最多,因為他們的免費紫菜蛋花湯比另一個食堂的做得更用心,很多人都愛喝。平常我也不會去留心食堂打飯的大叔阿姨們,但今天看到他們,我都覺得開始有點想念他們了:再過幾天,就要再也不回來了。我開始有點兒感傷,三年時間,真的就快要結束了嗎?不過,暫時我們還不會分開,因為晚上的酒會我們班決定就在這個食堂裏舉行,就不去外面的餐館了。這裏地方夠大,讓他們來最後一次為我們這個畢業班服務,我覺得我很滿意。
全校畢業班的同學們把那個綜合樓的大廳占領得座無虛席。據說,等那個荒地上的新禮堂建好後,下一年的各種晚會和典禮等等就會在那裏舉行,到時候就不會這麽擁擠了。
看上去,這個學校也和人一樣,也和其他生物一樣,也會有一個生長的階段。考慮到我們學校有快四十年的歷史,我也不知道它現在是屬于中年期呢,還是和人不一樣,四十歲也可以是少年期。這個學校在這幾年裏,一直在慢慢地變化。而每次經過橋頭去市區,我也能看到南昌的城市面貌也是一點一點地在變化。老舊的八一大橋旁邊的水泥墩已經很高,比老橋橋面高一大截了。看樣子,要不了多久就會有座更高、更新、更好的大橋要蓋起來。這個破破爛爛的老橋,多半會被拆掉。也許再遠一點的将來,現在破破爛爛的江北也就應該慢慢地變得和南岸市區裏一樣地熱鬧繁華了吧!我希望,我們學校那時候還能在這裏。
據說,國外有很多歷史悠久的老牌大學,很少改變以前的老建築,所以很多老房子外面都長了很多藤蔓,叫什麽“常青藤”。我也不知道什麽是常青藤,大概就是爬山虎吧,鄉下的老房子上也爬過不少這種藤,但是沒人稀罕。我們那個綜合樓,我覺得也別長爬山虎了,它的寶石外觀已經夠漂亮了。可是如果非得長爬山虎才能保存下來的話,長就長吧,總比最後被拆了好。如果連它都被拆了,等我們老了,想回來看看時,就沒有任何痕跡,那就少了一片精神家園,可就太可惜了。
因為是中專畢業生,我們也沒有什麽學位服好穿,大家都是普通衣着。上心點的同學們穿上了最帥氣和漂亮的衣服,我也穿上了白色的襯衫,只是沒有打領帶。看得出來,大家都喜氣洋洋,畢竟三四年讀完,大家都馬上要奔赴人生的下一班崗位,都很興奮而期待。我也有點兒被他們感染,暫時沒有那麽心事重重了,先和大家一起高興下再說。
臺上的校領導們依次表達了對順利完成學業的同學們的祝賀,也表達了對我們以後工作上取得更大成就的期待,然後希望我們得空多回母校看看,支持母校的發展。我雖然沒有用心聽,猜都猜得出來。這些話呢,你不得不說他們說的也都在理,誰不希望畢業生能以後能有大的發展,反哺社會和反哺母校的發展呢。只是,前程未定的感覺一直在心頭萦繞,我對自己能多大程度上反哺母校的信心不足,以後不要給母校丢臉就感覺自己該滿意了。
畢業典禮後,各畢業班的集體照相就在綜合樓的圖書館外面舉行。這應該是我們班級最後一次合影了。想起這幾年的多次合影,每一次都在見證着我們的成長。而這一次,将是最成年之際的一次集體合影了。我們中的每一個人,剛入學的時候不過十五歲上下,現在都已經或者将要跨過十八歲的成年時刻,再也不是半大孩子了。
按說這件事非常重要,但還是有幾個同學遲遲不到。我們回想起來,他們好像在畢業典禮的時候就不在,說不定早就離校回家了。大家左等右等,等半天也沒等到後,終于決定不等了,在場的同學們和班主任輔導員還有一些校領導們一起留下了最後的合影。生活也許就是這樣,你想要十全十美,但總是不能如願。我也有點感慨,和這些同學們以後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也許就此別過了。我想起上次和金瑤聊田曉霞的時候,自己說過的,“缺憾也許是人生的另一種美”,其實那是我不知道在哪本書上看到的,我自己倒還真沒覺得我會把缺憾當成多麽美,可能是我自己還是有那麽一點兒完美主義吧。
我一邊遺憾那幾個缺席的同學,一邊在做最後的思考:午飯後見到金瑤,我會怎麽完成和她的告別?會是完美呢,還是缺憾?離這個時間點越接近,我的心就越沉重。我覺得有點氣悶,需要做幾次深呼吸才感覺好點。
二
午飯是和水良以及其他室友在食堂一起吃的。他們看上去胃口很好,大吃大嚼,好像畢業這事對他們毫無影響。但是,我好像鼻塞了似的,東西吃到嘴裏,一點味道也分不出來。米飯也好,豆腐也好,吃起來和嚼棉絮沒什麽差別。這種夏天,我既沒有感冒也沒有發燒,就是胃口不好。我當然知道為什麽胃口不好,但是我也沒辦法,只能胡亂吃了幾口就算吃完了中飯。
匆匆回到宿舍,我悄悄拿着那本《少年維特之煩惱》,在書裏還夾了一張前幾天我在橋頭的“心悅”照相館拍的照片。照片上的少年雖然稚氣猶存,但是顯得意氣風發。那天去照相,其實我心事重重,一點兒也不“心悅“。但是我不想留張自己苦着臉的照片,所以還是盡可能地顯得雄赳赳氣昂昂,好像要跨過鴨綠江去痛打侵略者的志願軍戰士。
我把那個紫紅色發夾從包裝袋裏拿出來,揣在了兜裏。我還是沒想好到底要不要等會兒送出去。如果放在個禮物包裝袋裏會很累贅,因為那樣也就是把自己的心思完全暴露了,沒辦法把兩種可能都兼顧到。告別的信,我就不準備寫了,我覺得到時候随機應變吧。我真不知道自己會怎麽辦,這種場合的應對比不得在辯論場上的立論,可以按照預設立場提前準備,真不是我的長項。
一點鐘的時候,我來到女生宿舍門口。這次我沒有麻煩宿管阿姨了,因為金瑤果然準時出現了。這次她穿的是另一條白色的裙子,這次的質地像是絲綢的,看上去很光滑的感覺。我當然知道這不是我夢裏出現過很多次的那條白色連衣裙,因為質地不同,何況她也長個子了,那條裙子估計對她也小了。但是,這個白色裙子還是給我很親切的感覺,彷佛又回到了第一次見到她那白衣飄飄的時刻。她不像我那麽心事重重,顯得腳步輕快,面帶笑容。我們繼續踱到那顆大法國梧桐的樹蔭下面。昨天就是在這裏把留言冊給她的,今天她就要把它還給我了。
“這是你的留言冊,我寫好了。我的照片夾在我的留言頁了。”她微笑着說。是的,她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地那麽柔和那麽親切。我想,如果這輩子我失去記憶的話,最後記得的應該會是這個聲音吧。
“謝謝!我可以先看一下嗎?”我接過留言冊,擠出一個微笑來問她。
“當然!你盡管看!”她的臉上還是帶着滿滿的盈盈的笑意。我以前一直沒有好意思盯着她看,但這次我多看了她的臉一秒鐘。是的,她的臉和我一樣,也還有些稚氣的影子,但是那麽明豔而有光彩。白皙的圓臉龐和其他漂亮女孩子的臉型不太一樣,但我就是很喜歡。我還看到她的左邊嘴角下,還有一顆不太顯眼的痣。我覺得這顆痣,給她的臉龐加上了些許調皮的成分。她是雙眼皮,眼睛很大很明亮,眉毛淡淡的,讓我想起了“蛾眉淡掃”這個詞。只是,我也不知道有沒有可能讓我來給她描一描眉毛。我還看到她的笑臉,似乎右臉頰還有一個若隐若現的酒窩。總之,我對她的喜愛怎麽都不夠,但是我也不想一直盯着看,所以笑一下就去研究那個畢業留言冊了。
我摩梭着留言冊的封皮,猶豫着不舍得打開。我覺得這像是對我感情的一次審判,而我的內心,戰戰兢兢,既期盼這這一時刻的到來,又害怕這個判決是對我的感情的一次死刑判決。
終于,我翻到了她的留言頁。她選擇的頁碼既不很靠前,也不很靠後,接近于留言冊的中間。落入眼簾的是那熟悉的秀麗而帶着力量的字體:
“真芳:
時間過得真是快。從我們入學起像是飛逝一般,就來到了你們離校和你說再見的時刻。我很高興能夠認識你這個特別的勤勉好學的好朋友。和你談論文學上的心得和體會總是那麽愉快,我也很高興看到你在音樂上的領悟力和鑒賞能力的獨到之處。謝謝你上次給我的書,還有平常的親切互動。分別之際,衷心祝願你在未來的工作崗位能夠發揮出你的最大潛力,成就你的人生理想。保持聯系,加油!
金瑤”
我默默看完這些文字,心情十分複雜。一方面我感激她的真情實感,另一方面,她依然沒有流露出更多的情感信號,讓我也突然失去了向她表白我熾熱的情感的勇氣。她在留言頁夾了兩張照片,我粗粗掃到了上面的第一張照片,看到她穿着白襯衣和藍色西褲的英姿。但我沒好意思多端詳她的照片,畢竟她本人就在眼前。
“謝謝你肯給我留言!也謝謝你的鼓勵!目前為止畢業去向還是沒有定下來,估計要到我們宜春市裏的人事部門讨論才能确定吧。要花點時間才能塵埃落定,得等一陣。”我清了清嗓子,盡量讓自己保持平和的語氣告訴她。
“嗯!總會有結果的,耐心點就好。”
“對了,你們離畢業還有一年,你畢業後大概是什麽打算呢?”我想起這個問題來了。
“應該也差不多也是回星子建設家鄉吧。嗯,我會回星子,我很喜歡那裏。”她的回答倒是在我意料中。那麽美麗的地方,在那裏紮根建設,那自然是再合理不過的事情。她讓我想起了生長在天山和西藏的雪蓮。雪線之上的白色雪蓮花,那麽聖潔,那麽珍稀,就像在星子的金瑤。她們,都深深地紮根在自己的國度,要是把她們從那裏抽離,她們還能盛開嗎?我不知道。我能做的,如果可能的話,應該是也留在那裏,做一個在雪線上自由馳騁的雪豹,守護着那聖潔的雪蓮花。而現實是,我就像是一只在城市邊緣流浪的野貓。現在也好,将來也好,我看不到成長為雪豹的希望。這個現實,也深深地刺痛了我。
“呃-嗯,希望以後能有機會去星子,到時候可以找你嗎?”
“呵呵,當然歡迎了!等我畢業在星子了,随時歡迎你來!”她的笑聲爽朗,顯得好像很熱情期待我的前往。這種悅耳的笑聲,在她那裏我是頭一回聽見。很難過的是,這大概也是最後一回聽見了。
我知道她歡迎我去的誠意,只是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我才能有機會去那裏。但是我覺得,我是一定會有機會的。再不濟,以後我可以借着去看望同學的名義去路過那裏。我想,那樣的話,再自然不過了,一點兒也不用擔心她會覺得我唐突。
“對了,我考慮了一陣,選了這本書,當作給你的臨別紀念吧,是歌德的《少年維特之煩惱》。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看過,但是覺得它還挺有意思的,畢竟我們或多或少都會有些煩惱吧。”我把書遞給她,生怕她說已經看過了,或者說她對這本書不感興趣。
“啊,這本書我聽說過。不過好像是個男主角的煩惱吧,應該挺有意思的。謝謝你!”她的語氣誠摯而熱切,我覺得她是真喜歡這本書。
“我在裏面夾了一張我的照片,也給你留個紀念吧。”我補充了一句。
“好啊,保持聯系!下午我就走了,你也一路平安!”
“好的,你也一樣,保持聯系!”
她伸出右手來,我們第一次握了握手。我感覺我的手很涼很涼,就像夏天從深井裏剛打上來的水,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倒是她的手,帶着夏天的溫熱,像是在安慰我。我不想我的涼手把她冰到,匆匆地把手放開了。我們彼此笑了笑,她的微笑,那麽熟悉,那麽溫暖,只是以後再也難得見到。我也不知道她有沒有發現我的笑容裏的苦,我希望她沒有發現。我不想給她留下的最後印象是這樣,可是我覺得就是沒法完全控制我自己。我把她送回到女生宿舍,她揮了揮手,然後轉身,身影沒入在女生宿舍樓的門口。我們的最後一面就這樣結束了。
看着她離去的背影,我心裏像是有個很大的錘子在錘擊,一下,一下,又一下。我的發夾在兜裏,可我再也沒有勇氣掏出來遞給她,就這樣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不見。
我麻木地在校園裏走着,腳步沉重。我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你沒有表白,你這孬種!你這懦夫!”我的手在我的褲兜裏摸到了那個發夾,金屬的搭扣和塑料主體的質感,給我傳來像被火燙到一樣的感覺。我擡起頭,發現我不知怎麽的,來到了那個廣播站的門口。灰白色的鐵門和模糊不清的玻璃還是那個老樣子,彷佛那播音員也還在裏面等着我去敲門去發現她的存在。手中的那個燙手的發夾,也像是在嘲笑我的無能和膽怯。我從恨自己開始轉而遷怒于這個發夾,一把猛地從兜裏掏出來,朝校門的方向扔出去很遠,好像把我的懦弱和膽怯也扔到了天邊。
我開始流淚,大顆大顆的眼淚從眼眶裏往下淌,我也不想去擦,開始還是無聲,漸漸地我坐在播音室外的臺階那裏,開始放聲大哭。我感覺我呼吸困難,像是哭得要背過氣去了。我站起來,深吸一口氣,緊攥着拳頭,仰起頭,長吼一聲:“靠--------!”
結束了,持續了兩年多的感情結束了!我設想過千百次我和金瑤的感情的歸宿,結果再怎麽計劃我也沒想到,最終會是我的怯懦擊敗了我的勇氣,讓我甚至不敢為自己争取一個可能的機會!
哭過一陣後,我感覺好像好過一點了。之前滾燙的淚水,在下巴那裏開始變得冰涼,但我依然沒有心思去擦拭。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人路過。我的身體好像不是由我的頭腦在控制,而是自己有了主意似的,推動我慢慢地往前走。我走到了教學樓側的一樓,在那裏,我看到了金瑤的那一回頭,在那裏,我的心被她俘虜。我一步一步地往前挪着,一樓,二樓,三樓,四樓,五樓。前面就是那個弧形護欄。我又摩梭着那個鐵護欄,想起這三年裏多少個日子,假裝在那裏遠眺,寄希望于看到那個靓麗的身影從眼前出現。而今天以後,我再也不能到這裏遠眺,而那個熟悉的身影,再也不會出現在眼前了!我的眼淚又開始湧上眼眶,我選擇又一次讓它恣意橫淌。管他的什麽克制情緒,我現在一點兒也不想克制。
在欄杆那裏待了幾分鐘,我轉過身,走到老教室的門前,推了推老教室的門,它已經鎖上了。在這個教室裏我們度過了兩年的美好時光,現在也不知道是哪個新的班級在裏面。
我開始緩緩踱下四樓,來到了我們第三年的教室。教室沒鎖,推開門,裏面空無一人。黑板上不知道是誰寫的白色帶着紅邊框的“畢業快樂!”四個粉筆大字,旁邊還有一首标題為《卧春》的諧音打油詩。平常我可能還有心思欣賞,但是現在我覺得渾身無力,腦子也不聽使喚。我摸索着找到最後一排的座位,覺得支撐身體的力氣好像突然渙散,我重重地坐了下來。
三
雖然是中午,教室裏的光線依然昏暗,我也不想開燈。最開初的悲傷和痛苦過去後,憤怒開始充滿了我的心。我倒沒有生別人的氣,我是對懦弱和膽怯的自己充滿了憤怒。我怒氣沖沖,猛地站起來,緊緊握着拳頭,想要擊倒什麽東西,用以發洩我的怒氣。這一刻,我彷佛回到了當時面對李XX的憤怒,只是這次的憤怒,指向的是我自己。一眼望過去,四周只有那灰白色的四壁。看着身邊的課桌,我把它當成了另一個讓我痛恨的我自己。我怒氣沖沖,使出渾身力氣,朝課桌狠狠地捶了一拳,就像是在擊打那個懦弱的自己。課桌發出很沉悶的“砰”的聲響。這一拳沒有把桌子打塌,倒是把我自己的手打痛了。即使這種疼痛,在那一刻也是非常遲鈍的痛感,像是打到一大摞厚厚的牛皮紙。打完這一拳以後,我整個人又沒有了力氣,接着又重重地跌坐回椅子裏。
在那個教室的這個下午,我感覺時間流逝得特別特別慢,我好像有了永恒的時間,可以用來思考我過去短短的十幾年的人生,還有以後的長長的人生。
我一點也不後悔和金瑤的相遇。哪怕她給我帶來巨大的煩惱,痛苦和煎熬,我也感激和她一起的這段共同人生經歷。十八年的人生裏,她的出現,給我的世界帶來了很多很多的色彩。回憶起我的童年和在資校的這幾年,我有很多快樂時光,但是只有在和金瑤共同時刻的這些記憶,才是彩色的,如同黑白電影時代中插播了衆多的彩色畫面。我也同樣感激她給我的音樂的啓迪。她帶領我進入古典音樂的殿堂,讓我能夠和那些大師在這些無盡的旋律裏進行對話。而她自己的聲音,如同那些大師的音樂一般,有着獨一無二的魅力。如果說此刻和她有關的痛苦是十分,我覺得她曾經給我帶來的快樂是百分。她對我就是有這麽特別的意義。
她是美的。不管是她的外在,還是她的對文學和音樂的眼光傳達出來的內在,無不流露出她的美。對一個十多歲的少年來說,她就代表着美,如同她的名字和家鄉的組合:她就是金星,那個美之女神。她也是善的。從她點評我的口琴開始,後來交往的點點滴滴,無不流露出她的溫和的魅力,讓人感覺到她內心的善良。同樣,她也是真的。我雖然不知道她對我的感情到底是怎樣,但和她交往的過程中,她給我的感覺,就是一個率性幹練不做作的真性情之人。
相比之下,我痛恨自己。我對她的情感是如此之熱烈,而我卻是一個如此怯懦的人,甚至不敢面對自己的真心。這一刻,我感覺自己簡直玷污了自己的姓。我千方百計接近她,動機也不單純,看上去是為了獲得友誼,實際上對她還有更多的非分之想。而我自己的外貌長相,更談不上有多美。和她一比,我覺得自己既虛僞又醜陋,簡直罪大惡極。
我甚至覺得,不對她表白,實在是正确之舉。我這樣的人,怎麽能配得上她呢?我甚至覺得,我自己一開始想接近她,實在不自量力。她會遇到更好的、更适合她的人。而我,會在痛苦之餘默默地祝福她。
我又一次問自己:我是真心喜歡她嗎?我知道,無論怎麽辯解,我也沒法否認自己對她的真實的感情。我很确信,從她回眸一笑那一刻開始,她就俘獲了我的真心。其他人再美再好,也不能進入我的內心,那全都是給她準備的。哪怕她以後變老變醜,哪怕她以後牙齒掉光、頭發全白,我也不會否認我對她的愛。是的,她雖然不是我的初戀,因為我們沒有相愛過,但是,她是我的初愛,是我第一次那麽深沉地愛上一個人。而那個人,就是金瑤。告訴她,或者不告訴她,都一樣。
我開始回想起從與她結識的起始,一直到剛才的分別。那些所有經歷,一幕幕,都似乎像電影一樣在腦海裏清晰可見。首先,是她的聲音吸引了我。然後,在廣播室裏,她的寶石藍色的外形和姣好的臉龐,給我驚鴻一瞥。接着,她的白裙飄飄的身影,給我極大的震撼。随後,在弧形護欄那裏,多次的不經意地偷瞄,總是給我很多甜蜜的觸動。再次,在團委工作的幾次互動中,她的親切随和的領導讓我如沐春風。我在她面前有過因糟糕的口琴演奏而出醜的時刻,也有過因辯論賽奪冠而帶來的高光時刻。如果說之前的互動她和我有很多距離感的話,之後的交往她給我感覺的那些親切和友好就好像我們是已經認識了很多年的老朋友一樣的熟悉而親密。
哦,那次關于英雄的辯論賽。英雄,多麽讓人激動的名字!那些古往今來的大英雄大豪傑,他們也會為感情困擾嗎?我想起了趙雲,我感覺他是不會的。我甚至不記得三國故事裏,他是如何成家的,雖然他後來有兩個兒子。曹操和劉備都是視女人為衣服,看上去也不怎麽尊重女人,自然也不像是會為情所困的情種。三國留名的大人物裏,周瑜和孫策倒是留下和大喬小喬的佳話;甚至是諸葛亮,和那個黃月英也名傳一時。他們在感情的問題裏,應該是自由而不逾矩,我欣賞他們,只是,他們是怎麽做到的呢?想到我沒法參透這個道理,面對着好像已經失去了的金瑤,我又一次痛心無比,忍不住眼淚又掉了下來。缺憾美,我一點兒也不想要!
古人比較久遠了,那麽現代英雄們呢?他們也有兒女情長的時候嗎?我先想起了林覺民的《與妻書》。在信裏,即使是臨終時刻,他也是對他的妻子深情款款。為了革命的大家,他犧牲了自己的小家,何其崇高!我很敬重他,但是我大概是做不到,我感覺我還沒有那麽高尚。不過,現在也不是非要犧牲小家不可。這麽想想,我覺得自己也很可笑,怎麽會覺得自己能和那些革命志士相比呢。
我又想起了江那邊的八一起義廣場的紀念碑。那裏的英雄群像。很多人犧牲的年紀恐怕也和我現在相仿,估計他們甚至來不及為情所困。他們,遠比現在的我來得境界高遠而目光遠大,和他們相比,我覺得自己實在太渺小了。領導起義的領袖人物中,□□總理的伉俪情深最為知名。我很羨慕他們在革命的同時,也能收獲愛情。他們相識相知的時候,好像是周總理在天津領導學生運動的時候,而那個時候他已經是二十出頭了。也許,成熟之後的人,才能更理性地思考個人的感情如何和理想志向更好地結合吧。他們倆,是志同而道合的革命情侶。而我和金瑤,雖然互相欣賞,但我們之間似乎缺乏這個堅實的共同基礎。除非我能改變自己,獲得和她共同奮鬥的現實基礎,我沒有太多的希望和她最終走到一起。想到這一點,我又有點沮喪,又抱有一點希望。如果可能的話,為什麽我不努力一點,為最終能有共同基礎而奮鬥一下呢?如果繼續完成自考的學業,甚至完成本科,說不定和她還有一線可能呢?
還有,這三年的同學們,他們為感情困擾過嗎?我發現,雖然和大家關系都很密切,生活上我們很親近,同吃同睡同上課,同玩同樂同自考,但是他們的感情問題,我知之甚少。馮春還會和我說上兩句,但是他也好像用不着我來出謀劃策,好像自己都能掌握。戴茜談戀愛和分手,我全不了解怎麽個過程,鄭松的感情經過,我也并不很清楚。老班長,還有樟樹的那個老室友的戀情分分合合,我就更不清楚了。
最好的朋友裏,水良從不和我談這些。而紅玫,要不是當初程玮找我牽線,他們牽手和分手估計我也會是全不知情。自從那次分手後,她好像再也沒有和我談過她的感情世界了。在我看來,我們都在很小心地在親密和隐私之間尋找着平衡點。這種感情的世界,我不知道是我自己封閉了自己,還是大家都是在黑暗中摸索成長,同樣經歷着類似的孤獨。
唉,這種情感的孤獨,我感覺好像從我小的時候就開始了。我不知道其他家庭是怎樣的,但是從我小時候起,爸媽關心最多的,往往是學習、學業,然後就是做人、做事。關于情感方面,他們很少談及。對他們來說,給你提供他們能力範圍內最好的支持,就是在愛了。他們,屬于坐的多、說的少。我甚至覺得說的太少了,少到除了我媽偷偷和我說過的三兄弟中最喜歡我的那次以外,我其實一直都不能肯定,他們到底有多愛我。可是,要我斬釘截鐵的說他們不愛我,我怎麽說的出來?且不說小時候生病和受傷的時候,我爸媽每次都心急得成什麽似的,慌慌張張帶我去找鄉下的醫生,就是現在這麽大了,他們供我吃供我穿,讓我上了中專,給我學費和生活費,我怎麽能說他們不愛我??
我只是覺得,他們那一代好像告訴別人“我愛你”好像是一件很讓他們感覺特別羞恥的事情,不能說出口一樣。我們這一代就不一樣了,說“我愛你”對有些人來說簡直比喝口水還簡單,你都不知道他們說的時候到底有多少真心。反正對我來說,要是和金瑤感情水到渠成的話,我才不會介意天天說給她聽呢。但是,我要是不确定,讓我開口和任何人說“我愛你”簡直比殺了我還難。
我爸媽和這些老師們,把我們的可能地好感和朦胧情愫看得比洪水猛獸還厲害。早戀,對已經成為了家長和老師的他們來講,差不多是個大逆不道的字眼,大體上就等于壞學生或者成績差的代名詞。好像我們少年時代就應該對這個免疫,而長大成年了就會自然而然地無師自通了一樣。我真不知道他們像我們這麽大的時候的少年時光是怎樣的。反正我是覺得會很無趣。如果你要我相信他們全部都是乖寶寶,或者不懂這種情感,那你還不如要我相信地球是平的。
對大人們來說,最好的孩子是聽話的那些孩子。對那些不聽話的孩子,要是有什麽藥或者什麽針,能夠讓初高中和中專學生打上一針就再也沒有感情方面的沖動,我覺得很多家長估計都會花錢給自己的孩子來上這麽一針。這樣一來,他們就會忘記了“情”字,能專注在學業上。他們才不會管自己的孩子們喜歡還是不喜歡呢。反正他們腦子裏想的肯定都是些什麽“我們是為你好”、“你得聽我的”、“不體諒爸媽”,之類的。對有些父母來說,孩子就是他們光宗耀祖的希望,讓左鄰右舍能夠高看一眼的工具,至于孩子願不願意做這個工具,你覺得他們會管嗎?還有些家長,非要孩子去上大學,好像中專或者去打工就是一輩子廢掉了。他們也許在城裏起點高,也許家裏有錢一些,也許父母學歷高一些,也許父母在當官有門路,然後對孩子的期望值高得一塌糊塗,把孩子的學業看得比天還大,根本不管孩子是不是學得充實而滿足,還是痛苦而要死要活。要我說,要求全天下孩子都聽話去做乖寶寶,然後都以考上北大清華才算成功的話,全天下開心的孩子是不會有幾個的。
我開始有點恨我自己,因為自己成長過程中就一直是乖寶寶。在成長過程中我一直滿足于自己的聽話,而将忤逆家長的舉動視為畏途。要不是我媽當時對臻梵照片的評論,我當時說不定在早就已經和臻梵談了。當然這個事情還可以兩說,因為要不她阻攔,我也不會有機會結識金瑤,那樣我可能就錯過了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子了。
我現在覺得,“聽話”根本就談不上是對孩子的褒獎。多半,是對未來成年的他的詛咒,尤其是聽了錯誤的話。回想起來,我聽話但是結果還還沒有太糟糕,應該得歸功于我爸媽平常估計很少給我錯誤的引導。我們小時候讀的書裏,老說什麽“父愛如山”。我看形容我爸對我倒是很形象:他給我帶來的感覺就是既像山一樣偉大而厚重,又給我巨大壓力而又不可抗拒,也不知道倆哥哥會不會也這麽看。要我說,這麽做還是不夠:我以後要是當了爸爸,我準備給他們我認為合适的愛:既告訴他們,父母很愛他們,讓他們在家裏至少待得安心和溫暖;又對他們嚴格要求,讓他們少走彎路,不走歪路。我才不會把我的全部認知強加給他們,因為他們的需求和煩惱,他們自己最了解。就算他們要早戀,也會當成是他們探索情感世界的正常成長過程。暫時失敗了,那也沒什麽,反正我們從生下來就已經失敗過很多次了,多一次也不會把我們怎麽樣。要我看,我不肯去和金瑤表白,這個失敗才是個最大失敗。機會是零。一想到這裏,我又開始痛徹心扉,再一次痛哭流涕,連我也不知道我今天到底會哭了幾次了。
我呆呆地面朝着窗外,頭腦中的這些想法翻翻滾滾。外面的光線漸漸暗下去,我好像也不知道這和我有什麽關系。我就這麽一個人枯坐着,覺得那一刻,時間的概念似乎并不存在。
突然,門打開了,水良一臉焦急,滿頭是汗地出現在門口:“你讓我一頓好找!大家都去食堂參加畢業酒會了,我整個學校找了一圈都沒找到你。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傻坐着?”
我也好像突然有點兒回過神來了,外面的昏暗天色回到了意識裏:“啊,我都不知道這麽晚了。你們都已經去了?”
“是啊。怎麽了?你?”他的聲音中透露出關切。
“水良,我應該是失戀了。”我以前從沒想過的字眼,現在我竟然自己說出來了,連我都有點驚訝,好像說出來了就是讓自己接受了這個現實。我努力保持着我的語氣的平靜,我也發現,我現在不介意和水良談到金瑤了。
四
在去往食堂的路上,我唠唠叨叨地說個不停,水良他真是一個好的聽你說的人,也不插話,就是是不是“嗯嗯”一下,表明他還在聽着。我說的自然是和金瑤交往的全過程,從開初的認識一直說到中午的最後告別。最後我說到自己心痛得嚎啕大哭的時候,我告訴他:“水良,你不知道,她有多美,有多真誠和多親切。可是,和她就這麽擦肩而過,我當時心裏不知道有多難受哇。。。”
水良看到我又有點兒開始難受的樣子,好像有點将信将疑:“你說的那個播音員,有那麽好嗎?”
我看他不太相信的樣子,就說:“你自己也見過她呀!她唱《紅雨》的時候,你不是也在場嗎?”
這下水良好像有點想起來了:“哦,好像是有點漂亮,聲音也還行,我有印象。但是也沒你說的那麽漂亮好嘛。”
他這麽說,我可不樂意了。但是,你眼中的美,那是你自己的世界,你也不能把它強加給其他整個世界,所以,我也懶得和他理論了。回想起來,這真是頭一回我和水良看法不一致,連我都有點詫異。
我于是換了個角度,接着說:“一個人憋得太久了,憋屈啊,我也不想讓你們知道。。。”
他笑了:“看你平常活躍的樣子,真想不出來,你心思還這麽深啊。”接着他說:“其實也沒什麽的啦。要是你早點和我說,也許我能給你出出主意,你也不至于一個人一直憋着難受。”
其實,這也不怪他。我自己選擇獨自悶在心裏,誰又能讓我打開心扉呢?
等我們到達食堂的大廳時,正常的用餐時間已經過掉了,除了我們班同學和老師們,沒有其他學生在場。大家圍聚着角落裏的圓桌坐着,男的三桌,女的兩桌,老師們又一桌,都在那裏熱烈交談。這些桌子配的凳子都是沒有靠背的圓凳,倒是方便同學們時不時來回穿插。同學們沉浸在對過去三年的同窗時光的回憶和對未來分別的不舍中,大家都好像發揮了演講課裏的知識一樣,都開始說個沒完。
看到我和水良進來,紅玫大叫道:“小--芳!你到哪裏去了!大家都在等你呢!”
佑仁也和其他同學起哄說:“多半去找哪個女孩子告別去了吧!”
這家夥一下子就猜到了實情,讓我尴尬不已。我勉強抿了個嘴,做出個笑臉,和他們揮了下手:“你們就胡說八道吧!”然後加入了佑仁那一桌。
菜上來了,酒打開了。大家開始互相敬酒,你來我往,我們給老師敬酒尤其多。很多人都擠在班主任那裏,排着隊要敬他,我看他要是這麽下去的話,可別喝得太醉了。我雖然很敬愛他,也給他敬過酒了,但我可不希望他把身體喝傷了。這麽好的人,被喝到醫院的話,我會很過意不去。其他人也給另外的那些授業恩師們敬酒,因為正是他們的辛勤栽培和平時的關愛,才讓我們得以感受到溫暖,得以順利成長。
酒喝下去,氣氛就更加活躍起來了。很多女孩子平常滴酒不沾的,今天也難得地拿起啤酒杯,要和好朋友和老師們幹杯。再過一天,同學們就要各奔東西,各自在不同的崗位上奮鬥了。這個前景固然讓人興奮,但此時此刻,大家的情緒開始讓離別的愁思影響,也帶上了一些傷感的色彩。
漸漸地,有些人開始喝得比較多了,舌頭也大起來了,和人開始掏心掏肺地往外說着知心話。女孩子們、男孩子們,都開始放聲表達自己強烈的情感。幾杯酒下去,就像情感的閥門被打開,平常壓抑克制的沖動如同那個水電站奔騰的急流,推動着他們的舌頭。平常憋在心裏不敢說、不好意思說的話,在酒精幫助下,都洶湧而出,浩浩蕩蕩。
這些真心話勾起了更多的傷感情緒,女孩子們開始抽抽嗒嗒,就連我也不免眼睛濕潤了。是啊,三年裏面多少朝夕相處,多少深情厚誼,就這麽要說再見,談何容易!不過,我轉念一想,最好還是當成喜慶的日子吧,以後還是要多聯絡的,同學友情地久天長,不必在朝朝暮暮。這樣一想呢,我就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傷感,提議說:“你們也別光顧難過了!要分開了,要讓大家記住你的最好的樣子,笑一笑吧!以後又不是再也不見了,世界就這麽點大,還怕見不着嘛!想大家了的話,同學隔幾年聚聚不也很好嘛!”
可惜,沒人聽我的,看來我還是沒什麽長進,依然不擅長帶動大家的氣氛。他們依舊還是讓自己的傷感肆意流淌。戴茜尤其哭得胸脯起伏,嗚咽地說道:“誰知道下次聚會是什麽時候!我今天就想哭個夠!”
男孩子們還是相對好點兒,雖然有些人眼睛也紅了,倒是沒人哭出聲來。有一個邬晖寝室的男同學,臉被酒精染得通紅,“騰”地一聲站起來,突然走到我們班最漂亮的那個女孩子面前。他開頭沒吭聲,像是在醞釀情緒,後來總算語氣緩慢而堅定地說:“你知道嗎,這三年裏,我一直最欣賞你;但是,也一直不好意思和你說。要畢業了,我想,還是告訴你比較好,也算了結一樁心事。以後,咱也沒什麽機會再見,喜歡過你這麽久,我很知足。祝你幸福!”
這家夥,平常看上去最沉默寡言、老實巴交的一個人,居然心裏藏着這麽大一個秘密,到現在我們同學要分開了才說!不過,我倒是能理解他的想法:分別在即,再不說,可能一輩子都沒機會說了。我不也是差點兒就這麽幹了嗎?只是,到底他還是比我更勇敢,不像我這麽猶豫。
平常要是這種表白的場合,大家都會起哄:“在一起,在一起!”今天倒好,一個起哄的也沒有,場面反而安靜下來。同學們都盯着他倆,靜靜地關注着看她怎麽回應。這一刻,她倆好像是電影裏的一對男女主角,成為大家矚目的焦點。
那個女孩子好像很是吃驚,一點兒準備也沒有。她也站了起來,兩手在身前搓來搓去,有點兒不知道該放哪裏,但是明顯可以看到她本來白皙的臉這會兒也泛起紅暈,嘴裏連聲說:“對不起!我不知道,對不起!我不知道,謝謝你!謝謝你!”你也不知道她是覺得對不起他呢,還是謝謝他呢。估計有時候我們的語言就是這麽貧乏,很難精确描述我們的情感吧。
接着,我看到了崔雯宿舍的另一個女孩子,一個很秀氣很文靜的女生,也鼓起勇氣向我老寝室的籃球隊員,一個大帥哥,剖白心跡。說到動情處,她突然捂住了臉,估計內心情感壓抑太久,讓她自己也難以自持。最後總算恢複了鎮靜,扭頭回到了座位,留下那帥哥還站在那裏發愣,估計他也被這個突發的告白來了個措手不及吧。
接着是其他幾個人,也在這種離別告白的氣氛下,也勇敢地對各自的愛慕對象表達了心底的愛戀。看着他們情真意切地說着平常很難為情的思慕之語,我也有些感慨,我何嘗不想這麽大膽地表白呢!但是,現在我沒什麽可說的。我是曾經想要說給金瑤聽的,但是我已經錯過機會了。我又想起了程靈素,何嘗不是等到毫無希望才和她的愛慕對象胡斐吐露心聲呢?我看到水良對此無動于衷,好像這些情愫的吐露和他毫無關系。我不知道他是沒有愛慕對象呢,還是神經強大,沉得住氣。倒是佑仁,好像喝得興奮,正和馮春在猜拳呢。
難舍難分中,酒會最終還是散場了。從食堂出來的時候不少人喝的東倒西歪,走路都開始跌跌撞撞,喝得少的同學們就只得攙扶着他們朝宿舍往回走。走在我旁邊的一個小個子女生,她是崔雯的室友,突然一腳不穩快要跌坐在地上。我趕緊一把把她抱住,結果不小心抱到了她的胸部。我趕忙放好她,招呼旁邊的另一個清醒的女同學扶住她。幸好她個子苗條,不然剛才還真兜不住她。我忍不住也在心裏笑話自己:三年下來,和女生的唯一一次親密接觸居然是這個色狼行為。我趕緊向她道歉,不過她已經迷迷糊糊的說起胡話,想要再喝幾杯了。
回到宿舍後,有人開始酣睡,有人開始吐酒,宿舍裏變得滿地狼藉。我和沒醉的水良手忙腳亂,給他們清理,把他們扶上床。忙活完了,我看水良好像也沒什麽睡意,就提議出去走走,畢竟明天他也要走了,我們下次見面還不知道是什麽時候。
我們慢慢地散步到了操場。夏夜的操場往常總是熱鬧非凡,很多人在這裏攤開席子乘涼過夜,逃避宿舍的悶熱。不少情侶曾在夏夜下的校園中漫步,卿卿我我,讓晚上的操場氣氛總會顯得比白天還更熱烈。但此時此刻,夜已深,學生們已經陸陸續續地離校。昏暗的路燈下,整個操場顯得冷冷清清。我和金瑤的幾次散步,從來沒有來過操場,也是因為我們基本沒有在晚上散過步吧。
我和水良談着人生,談着理想,談着未來。但是談得最多的,還是我和金瑤。我沉醉于向他描述自己對金瑤有多喜歡,她是如何如何地有魅力,我發現自己還是那麽醉心于金瑤的美好。我不停地說,而他靜靜地聽着,時不時插兩句話。我發現,能有一個花時間聽你唠叨的、理解你的好朋友,那是多麽地難得,那一刻,你不再孤獨。我也暗嘆,就是嘛,我為什麽早沒有和他說起金瑤來呢?那樣不就不用自己一個人摸索了嗎?
突然,我想起了水良并沒有在酒會上和誰表白,他心裏難道就沒有心儀的人了嗎?反正我是不太相信的。于是,我開口問道:“我說了這麽多,你怎麽不談談你自己?這幾年裏,難道你就沒有喜歡過誰?”
水良一邊走,一邊沉思,過了兩分鐘,他回答說:“我有什麽好說的呢?我從來沒有追過任何女孩子。”
我不依不饒,追問道:“追沒追過我就不知道了哦。但就算你沒追過,你難道就沒喜歡過,或者暗戀過?”
他停下腳步,認真地說:“別婆婆媽媽了,淨瞎猜。這都只是你們小孩子一樣的一時興趣,畢業後都會分道揚镳,能長久嗎?不過,如果你想知道的話,我可以告訴你:記得我們班那次在贛江的江堤邊一起玩水嗎?她穿着一件鮮紅色的大衣,在人群中熠熠生輝,讓其他人都黯然失色。”
我想了半天,也想不起來那次去贛江江堤玩水的時候,到底哪個女孩子穿了那件鮮紅色大衣。等我再追問那女孩子到底是誰的時候,水良再也不肯多說了。我明白,那個紅衣的她已經成為了他心中永久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