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正文第十一章:香港回歸

正文第十一章:香港回歸

第十一章香港回歸

帶着對灰暗未來的預期,我心事重重地返回了學校,開始畢業前的最後準備。實習報告需要提交,班集體的畢業照還得照,還有畢業典禮,還有畢業酒會。這些事情我都不擔心,按部就班做好就行了。最難處理的,還是和金瑤在最後的幾天裏如何相處和如何告別。

我考慮了種種表白的開場白,比如,單刀直入型的:“金瑤,我喜歡你很久了,做我女朋友好不好?”又比如,含蓄型的:“金瑤,有個人喜歡你很久了,你想知道是誰嗎?”我又想,也許不要自己出面,可以讓別人幫忙轉告我的心意?但是我們好像沒什麽共同的朋友,她班上雖然有兩個很親切的女老鄉,但是我還沒有準備讓所有的老鄉都知道這個,自然也行不通。歸根結底,我覺得還是因為自己沒有勇氣面對表白後的關系變化的種種可能。我發現我的個性就是這麽拖泥帶水,一點兒也不像其他人那麽灑脫。我開始羨慕紅玫和程玮他們的關系開場,我現在覺得,程玮比我有勇氣,當然那也是因為他應該能自己搞定各種可能變化,我就不行。哎,感情問題怎麽和下棋一樣呢,也需要走一步看三步。至于和她的離別,我覺得我至少要給她送個禮物。

送什麽禮物就讓我大傷腦筋。我還沒想好到底怎麽界定我們的關系,所以我不想太唐突。也許我可以買上一些不同的禮物,有備無患,什麽時候打定主意了,再決定送什麽也不晚。想到這一層,我決定至少要買一個适合女孩子身份的禮物,既不太貴重,又能讓她知道我明了她的性別差異,不僅僅是一般的好朋友。除了這個以外,我也想送她一本書,最好是既有文學意義又能稍微暗示我的心意的。哪本書好呢?最好是描寫青春男孩的心理的,和感情有點兒相關的。我想到了一本書:歌德的《少年維特之煩惱》。這本書裏刻畫了一個狂熱迷戀上一位女性朋友的年輕人,雖然那個女性是別人的未婚妻。我倒不是說我會因為她而自殺,我只是覺得這種狂熱和我對她的癡迷頗有幾分相似之處。再說,這本書主要是寫給男孩子們看的,多半她沒看過,這樣我就可以合理地推薦給她看了。我覺得我該馬上行動起來把這兩樣禮物準備好。

我們班的男女籃球隊在這畢業前的三個星期裏繼續參加校籃球賽的比賽。經過了又一年的磨合,加上老一屆學生的離校,我們班男籃女籃都表現亮眼。他們過關斬将,一路挺進到了決賽。現在課業接近尾聲,同學們也空閑一些,基本每場比賽我們同學們都會去加油助威。“九四資源,加油,加油!”的聲音也顯得特別響亮。給我們加油的甚至有不少外班的人,像我們的老班長的女朋友牟丹。她不僅自己來,還發動了她的衆多室友們一起,給我們班帶來了好幾個額外的美女啦啦隊的聲音,很是壯大了我們的聲威。我們的女籃技術明顯比其他班要強,奪冠順理成章。就算是男籃,連技術最一般的邬晖寝室的那個小個子後衛,都超水平發揮,為球隊多次成功攔截對手的強攻。最終我們男籃女籃雙雙獲得這個賽季的冠軍!大家賽後買了好多西瓜和汽水,在夏夜的操場上來了個室外班會,大家歡聲笑語,一起來慶祝這三年大家的成長。

看着這次最後的班會上大家興高采烈的樣子,我也有些感慨。三年下來,很多人都長高了不少,包括我自己。紅玫更是從之前女生堆裏的小個子一蹿成為女生裏的身高前幾名,真讓人刮目相看。她的籃球技藝也進步巨大,成為女籃隊裏的頭號得分手,常常一個人就拿下三分之一的得分。當然,男籃女籃的雙雙奪冠,自然不是靠單個人的努力實現的,而是一個英雄的群體的結果,就像上次辯論賽裏的人民英雄的讨論裏提到的那樣。我為我們班級集體的力量感到驕傲,即使我不是男籃的一員。我覺得,光榮,首先是屬于那些拼搏的隊員們的,而我們作為他們的集體,也可以小小地沾點兒光,畢竟,一個冠軍的班級成員也是一種榮譽。

我想,身體的成長是一方面,頭腦的成長也同樣巨大。我們中的大多數人都是頭一次離開父母,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開始了集體生活。這種獨立于父母的庇護,來面對各種挑戰,就像機體的免疫系統來接受各種病原的刺激一樣,都讓我們各方面的心智來得更加成熟。我很滿意自己的心理成長,有時候甚至會驕傲地覺得,“我長大了!”,但是,處理和金瑤的關系的苦惱之處,讓我明白,人要面對的挑戰還很多。現在的我們,還不足以游刃有餘地處理所有問題。

和金瑤的交往,是屬于我一個人的世界。我從來沒有和外人提起過,就連紅玫和水良也沒有,更不要說和我爸媽說了。如果說其他任何事情,我都可能和我爸媽商量的話,金瑤這事就是例外。而不和他們商量的原因也很好理解:我覺得他們只會反對我。我希望,我自己能處理這個問題,悄悄地就好,不要驚動他們。只是,也許我可能需要更多的智慧。

說到智慧,我想起了和我的辯論賽隊友崔雯的有一次對話。她是一個很有趣的人,看問題有時候很深刻,也愛和我鬥嘴。我以為自己很不錯了,但我們鬥嘴游戲中她總是不落下風,讓我無法小瞧她。有一次,我們在閑談,說起聰明才智。她又起了興致,有點挑戰似地對我說:“小芳,說到聰明,人家都說你很聰明,我來考考你罷?”

我欣然接受挑戰:“多聰明我不敢說,不過有什麽問題的話,盡管放馬過來吧!”

“咱們就拿聰明來說吧,我們也說那叫智慧。我來問問你:何為智,何為慧?”

這個問題可把我難倒了。智和慧,不是一回事嗎?我有點呆住了,想了半天也沒答上來。或者說,我暫時找不到一個能讓自己滿意的完美答案。

看到把我難倒了,她樂得不行:“小芳啊小芳,你也有被難倒的時候呀!答不上來的話,要不要我點撥點撥呀?”

我連連點頭:“你說,我洗耳恭聽!”

“所謂智,就是指遇到問題能夠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即急智也。所謂慧,就是知道什麽問題是需要優先解決的重要問題,分得清輕重緩急,即大慧也。怎麽樣,是這麽回事不?”她解釋完,知道這次鬥嘴她又贏了,自己也很得意地笑了。

我不得不說,她的話,很有道理。真正有大智慧的人,知道什麽事情該馬上做,什麽事情可以緩一緩或者不值得去做。我也驚異,她和我差不多大,怎麽在這個問題上看得這麽深刻?不像我,看上去既沒有急智,好像也談不上有大慧。我對自己也很不滿意,可是,這種大智慧,在我們快要成年的人身上,可能也是個稀缺的東西吧?

我終于抽空一個人去了趟廣場的書店。因為要買禮物的緣故,我不想和水良一起去,省得又要費盡心機掩飾。我買回來了那本《少年維特之煩惱》。老實說,我覺得自己有點驚嘆,又有點覺得自己孤陋寡聞:歌德作為一個大名鼎鼎的寫過《浮士德》的詩人和學者,居然寫起小說來也這麽拿手,一寫就是傳世名著。

這本書,封面底色有點偏藍棕色,寫着書名,還有作者和翻譯者名字。居中的圖案,是一個年輕人,身穿藏青色正裝,側着身子轉過來,讓人能看到他的正臉。那年輕人表情嚴肅,略帶點憂郁,确實是煩惱的樣子。他,就應該是那個維特。

看到那個維特,我想到了我自己。維特當時改造德國社會的夢想破滅,對現實的失望苦悶到了極點。而他愛上一個已經和別人訂婚的女性,情感上也備受煎熬。這種內心的雙重煩惱,最終促使他選擇了與這個世界告別。我呢?兒時的科學家夢想已然遙遠,自然算不得數;現在的學以致用、發揮專長的現實理想看上去也希望渺茫;再加上對金瑤的感情也無處安放。我也被我自己的煩惱所困擾。讓我感到慶幸的是,還好有少年斯巴達克思在礦井裏的經歷給我力量,讓我告誡我自己,任何困境都能熬過去。我想,我是不會像維特那樣的走上英雄末路的。只要那個喜怒無常的老天爺不把我收走,我才不會去死。就算要死,也不能白死了,得至少得有點意義才行。當然現在離尋死覓活還早着呢,我只希望我能夠更有智慧一些,能找到一個萬全之策來解決我面對的那些難題。

除了那本書,我還買了一個紫紅色的發夾。那個發夾是在書店旁邊的百貨商店買的。在那人來人往的一樓,我從櫃臺中的一大溜發夾中,一眼就相中了它。從售貨員手中把它接過來,我心裏既高興又忐忑。它造型圓潤,略帶弧形的主體,是一種有着瑪瑙質地的塑料,特別的材質給它帶來了柔和的光澤。發夾的背面,是一個亮閃閃的金屬搭扣,扣到那個瑪瑙主體時顯得絲滑而無聲。我放在手裏掂量了一下,感覺分量不輕不重,剛剛好。金屬的質地讓我覺得溫熱,而瑪瑙的質地又讓我感覺涼爽,整個發夾有點兒剛柔并濟的感覺。我雖然沒有看到過金瑤戴過什麽發夾,但我覺得這個發夾和金瑤的黑發很般配。我倒不擔心她會不會喜歡它,我只是擔心,送發夾的意思,那麽明顯,我準備好了嗎?

畢業前,還有一件國家大事讓我們舉國歡騰,那就是七一之前的那個香港回歸典禮。那是整個中華民族的洗刷歷史恥辱的偉大歷史性一刻,而我們,有幸成為全新的歷史的見證者。我們個人的短短歷史,終于和民族的一個重要歷史時刻産生了交集,就算個人再有什麽煩惱,也可以暫時放到一邊而一起慶祝那個全體國人為之振奮的時刻。

香港被割讓,是我們民族持續一百年的被侵略和沉淪的開端,所以它的回歸對民族的情感有着巨大的象征性意義。早在歷史和政治課本中,我們就已經了解了香港問題的來龍去脈:那都是殖民者強加給被壓迫民族地區和國家的統治和剝削。香港被割讓是這樣,其他美洲亞洲等等有過殖民痕跡的地區和國家也如是。只是有些當地土著命運更加悲慘,接近被屠殺殆盡,如同美洲印第安人或者澳洲的土人。而香港背靠強大的祖國,避免了更糟糕的結局。香港問題沒有在老一輩領導人手裏解決,而是留給新一代領導人來完成,同樣是上一代領袖集體深思熟慮的高超政治智慧的體現。我覺得,那像是理想主義者為了更遠大的目标的對現實的暫時妥協。我羨慕他們,要是有他們的智慧,讓我頭疼的問題自然就不成問題。可惜我沒有,我還得獨自面對我自己的難題。

我們學校那天晚上燈火通明。學校難得地整晚不熄燈,允許我們通宵慶祝。大家都擠在不同的食堂的大屏幕前和其他有電視的教工宿舍的電視前。那些電視都被搬在室外,男學生們三五成群,拿着啤酒或者飲料,穿着拖鞋背心,甚至光着膀子,大家情緒都很熱烈。有不少女學生也興致很高地加入其中。

解放軍先頭部隊的軍車開進香港的入城式開始,氣氛達到了一個小高潮。大家吹起喇叭,敲起飯盆,一剎那間整個校園都熱鬧起來。我最開初在校園裏穿巡,沒有發現金瑤的蹤影。可能她在宿舍裏通過廣播來享受這一刻?也許是男學生們不修邊幅把她驚到了?總之,沒看到她,我有點兒失望。最後,我停在了一個熟悉的下圍棋的教工的電視機前,加入了剩下的觀禮環節。

一輛輛軍車,駱驿不絕地開進香港城的軍營,那是駐港部隊的先頭部隊。中國的軍隊經過一百多年後重新踏上了屬于全體中國人自己的土地。整個過程讓人不由得熱淚盈眶,這一時間,讓人不得不感慨中國人民的持續了一百多年的奮起抗争,最後是在工人階級先鋒隊的領導下,才最終取得了完全驅逐外部殖民勢力的勝利。這個宏大的背景,總是讓我們後輩對前輩們的流血犧牲和百折不撓的奮鬥欽佩不已。他們中的很多人,年紀輕輕就參加革命,甚至早早就犧牲在了民族解放事業進程中,沒能看到革命的勝利,更不要說看到中國的國力增長重回世界之巅。那個年代的廣大英雄們的奮鬥流血犧牲,才造就我們今天來之不易的生活。我一方面覺得自己和他們相比自慚形穢,一方面又覺得自己是多麽地幸運,出生在現在這樣一個時代。

想到這些英雄的流血犧牲,和成功實現前的失敗,我回憶起了當時辯論賽的第一個辯題:失敗是成功之母。用來描述這個香港回歸和民族獨立再合适不過了。鴉片戰争以來,除了當時清政府和後來的民國政府的來自政府層面的直接抵禦侵略,來自民間的力量就一直沒斷過:什麽三元裏抗英,什麽義和團,各種義勇軍和游擊隊,都是人民自發地和侵略勢力鬥争的體現。他們的失敗雖然沒有催生中國的獨立,成了流産的“母親”,但是他們的悲壯,也給後來者提供了寶貴的經驗教訓,所以才能找到更有力的途徑來實現民族的解放。要我說,他們的血也流得很有價值,不算白死了。

胡思亂想中,電視的鏡頭切換到了回歸交接儀式的大廳。巨大的交接儀式大廳裏,背景是中英雙方的國旗并列,整個大廳裏普通觀衆席和觀禮臺都座無虛席,除了主要領導人的位置。雙方的儀仗隊開始緩緩入場,看着英國士兵們誇張地高擡腿,我總是想笑,而人民軍隊的正步,則顯得莊重嚴肅。接下來是雙方主要領導人入場,看着中年的查爾斯王子在那裏誇誇其談對香港人的祝福,我覺得他特別虛僞:一個萬裏之遙的高高在上的王室,還有那本地的只為英國利益服務的殖民地統治上層,怎麽可能真關心香港本地的大衆幸不幸福?英國人真要關心香港人的幸福,早幹嘛去了?我讨厭那幫虛僞的家夥。

終于快要到七月一日零點了,看着英國國旗在《上帝保佑女王》的曲子中終于降下,全校一片沸騰,所有的喇叭都在狂吹,所有能敲的東西都在敲起來。遠遠的市區內,也能聽到很多鞭炮聲此起彼伏,一起慶祝這歷史性的時刻。這些熱鬧的場景,一直持續到中國的國旗在國歌《義勇軍進行曲》中完全升起。這一刻,我自己,還有很多其他人眼睛裏都濕潤了:中國人等這一天太久太久了。新的一頁将要掀開,沉痛的歷史将成為過去,這難道不值得讓人激動嗎?

熱鬧的慶祝随後展開,更多的駐港大部隊浩浩蕩蕩地進駐香港,象征着主權的完全回歸。到這裏我覺得這個回歸儀式已經基本看完了,于是我又在校園裏漫無目的地閑逛了一通。我知道這樣自然是找不到金瑤,但是就是覺得煩悶,還不想那麽快回宿舍。我看到了水良和佑仁在一堆人群中,還有邬晖和他的那個大個子室友在另一堆人群,還有馮春、鄭松和我的老室友們又聚成一群。但是我沒有加入他們中的任何一堆,我想一個人待一會。我覺得祖國變得那麽強大,我為此自豪和驕傲,可是,驕傲完了,我還是得面對我自己現在的小問題:工作的去向,還有金瑤。工作的去向現在是交給老天爺了;怎麽處理金瑤和我的關系,卻全在我心所想。我想要怎麽辦呢?

畢業前,所有畢業班的同學每人都發了一本畢業紀念冊。海軍藍色的人造革封面摸上去手感很柔和,夏天的熱氣裏這個本子給人帶了一絲涼涼的觸感。本子的封面中間鑲嵌着的,是一張照片,就是那個碩大的帶着校名的校門;照片裏的遠方就是那個寶石一般的藍綠色的綜合樓。在那個樓裏,我們就這樣度過了我們難忘的青蔥時光。翻開這個本子,第一頁是簽名頁,然後後面的每一頁都可以讓一位同學留言。

給同學寫點畢業贈言,太正常不過了。同窗三年,自然有不少互動和交集,自然也有關系深的和淺的。全寫真心話呢,有些龃龉或者過節讓更多的同學看到自然會比較尴尬,所以最後寫上去的話就像那些外交辭令:沒有假話,但是真話也不全說。我從關系不那麽密切的同學開始寫起,慢慢地把大部分同學的留言都寫完了。同學們也給我寫了不少。翻翻看看,沒有什麽很壞的話,估計大家都掌握了外交部發言人的真谛了。有些話就有點兒逗笑我了:“你呀,以後不要太古板了!”我想,還是把這句話姑且理解為對我的規勸和褒獎吧。

我最想讓在我留言冊上留言的人,還是金瑤。要是我給她寫的話,我應該有很多話要說給她聽,只是,她要比我們晚一年畢業,我當然是寫不成。但是,雖然我沒法子給她寫畢業留言,我覺得我的留言冊讓她來給我留幾句話那還是很順理成章。想到這個,我就覺得我要行動起來,找到她,把本子給她,讓她給我寫,我要看到她的秀美字跡,能夠讓我長久珍藏。不管她怎麽寫,寫些什麽,我都會接受,我都會喜歡。明天他們就要離校了,再不寫,可就晚了。

想到這裏,我當即拿上留言冊出門去女生宿舍,準備去找金瑤。校園裏的廣播站這幾天總喜歡放一些畢業季的離校歌曲,這會兒正在放着《昨日重現》。這首曲子好像每個畢業季都會放,放得多了,我都快會哼上幾句歌詞了:

“When they played I'd sing along (音樂響起,我也跟着唱),

It made me smile (這些歌讓我微笑了),

Those were such happy times (真是些美好的時光),

And not so long ago(還沒過去多遠)”

去年畢業季聽這首歌的時候,我還只會微笑,因為自己畢業還早呢。可是今年再聽這支曲子話,就有點兒傷感了。畢竟過兩天就要走了,而那些美好的回憶彷佛确實是昨天一樣,讓人對這個校園和那些衆多可愛的同學們和朋友們有點兒依依不舍了。

此時臨近學期結束,女生宿舍管理也比較松懈了。宿管阿姨有點兒漫不經心,知道我要找金瑤後,揮了揮手,好像準備讓我自己進去找。不過她很快又改變主意了,決定自己親自去喊一聲。我也不知道如果她讓我自己進去找金瑤的話,我有沒有足夠的膽子自己去找,多半還是會退縮的。我感覺自己真是個不可救藥的膽小鬼。

金瑤很快就出來了,這次,她穿的是紅底帶白點的連衣裙,顯得有點調皮的青春味道。看到我,她有點兒意外又有點兒驚喜,笑得很燦爛。下午的太陽比較大,我們待在女生宿舍旁邊的一棵巨大的法國梧桐的樹蔭底下,在那裏站着聊天。我告訴她,她寫的信我收到了,挺謝謝她的。我還告訴她,實習回來後,因為忙畢業的事情,一直忙忙碌碌,沒有馬上找她,她也表示理解。

“這個,我們畢業班發了畢業紀念冊,同學們都在上面寫臨別贈言。我想,你能不能也給我寫一寫呢?”我開口問她。

“好啊,沒問題!你把本子留下吧,我明天還給你。”

“謝謝!你們什麽時候離校呢?”

“我們非畢業班要早點,明天下午我就坐汽車回星子了。中午一點鐘,我在這裏把本子還給你怎樣?”

“好的。對了,我能向你要張照片做個紀念嗎?”我鼓起勇氣,問了這個問題。我覺得,就算普通朋友,要分別了留個照片也合情合理,她不應該拒絕。當然,她要是拒絕的話,那我也只能放棄了,不然還能怎麽辦?

“行!我應該有些新近的照片,回頭給你找找。”她果然痛快答應了!我突然覺得開心無比,這果然是我熟悉的她!但我還是小心翼翼地藏好我的驚喜,盡量不引起她的注意。

拿着我的畢業留言冊,她回宿舍去了。看着她的背影,我既高興又難過。高興的是她很爽快答應了給我寫留言冊的臨別贈言,還同意贈送照片。而難過的是,明天之後她就離開校園,下一次見面将會遙遙無期。想到這一層,我向她吐露心跡的想法又開始占了上風,心裏有個聲音告訴我:“這将是你最後的機會,再不抓住就要錯過了!”

當天晚上,宿舍裏的卧談會繼續讨論得很熱烈而持久。我們讨論的由頭,還是畢業去向。畢竟,再過幾天就要各奔東西,告別校園生活,開始正式踏入社會了。我們老是聽說社會是“大染缸”,但是畢竟還沒去過,在學校還感覺不到外面到底有多髒。在這麽溫馨的而有愛的集體和校園呆久了,我都有點害怕自己能不能在踏入社會的時候能準備周全。我們又回顧了來這個學校後的種種經歷,大家都是感慨不已。接着大家又聊起了小時候的理想和長大以後的幸福。

“小時候我看了好多打仗的電視,當時我就想,長大後我要當解放軍,去保衛祖國的大好河山,最好在我手裏把臺灣島給解放了。去年國家差點就把這事幹完了!要我說,真在戰争中死了我也會感覺很幸福的!”這是那個想寫作的家夥說的。他大概說的是去年□□傾向明顯的李登輝“大選”獲勝後,國家搞的大規模軍事演習的事情,當時我們都覺得國家要來真的了。我都不知道,他的文藝心裏面還曾經有過一個軍人的夢想。畢業後我們也才十八歲,我覺得他要是去參軍的話,多半還來得及,說不定這些軍旅生涯還可以催生一個未來的軍旅作家呢。但是,要是就這麽犧牲了能不能算幸福我還真不知道呢,我得好好想想。

“我小時候家裏窮,鄰居家做生意的比我們家搞得更寬裕。那個時候我就覺得,以後要是做生意的話,日子肯定會過得不錯,那樣應該會比較幸福吧。”看來,這個腦子裏已經有了生意經的家夥,倒是一直對做生意念念不忘,也算是從一而終了。其實,做生意當然好了,只是要本錢。最好家裏或者親戚朋友有人帶路,這樣才好上手。那個比我成績還好的女同學,她就好像腦子和家底都不錯。我看以後她要是做生意的話,肯定比我們這樣又沒有門路,又沒有生意頭腦的要好太多了。老實說,這些能踏踏實實做生意的,還算是不錯的實在想法。有些人也想做有錢人,但是不肯實幹,總想着一夜暴富,去買什麽彩票。雖然也有我一個初中同學那樣中個幾萬塊的幸運兒,我看其他的人多半都是白白送錢給那些彩票公司了。有錢了會不會一定幸福我也不很清楚,但是沒錢是不是一定不幸福呢?班主任好像也沒有詳細說過,真是很複雜的情況。

“我小時候家裏也窮,總是吃不夠。那時候,我覺得,我長大了要吃遍天下美食,讓我的嘴巴和肚子知道所有美食的滋味。這樣,它們也總算沒白長在我身上,也能跟我享享福喽!”這個有點兒好玩的美食家的夢想倒也有趣。我想起了我小時候家裏也是這麽窮,不過那個時候我對其他美食倒沒什麽渴望,可能是小時候有一次,家裏過年前殺了豬,炒了很多肉,結果我吃太多反而吃傷了,生了好幾天病,以後很久都不敢吃肉了。和肉相比,家裏的簡單菜蔬反而讓我吃得津津有味。來到了南昌後,我一直念念不忘的,就是吃我媽做的簡簡單單的家常菜-辣椒炒茄子和絲瓜湯,覺得世間美味也不過如此。要我說,這個夢想倒有點兒太簡單了。如果他能做美食家,能和更多的人來分享他的對食物鑒賞的心得和體會,這個到好像更有意義一點兒,所以我覺得這個倒對我來說比較不能認同。自然,我也用不着和他頂起來,心裏知道就好了。

水良小時候的理想也另有特色:“小時候我們家和鄰居總有扯皮,還打過官司,但他們總是占便宜。我當時覺得,長大了我要當法官。誰來我這裏打官司,我絕對給他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誰也別想占到別人的便宜。能讓百姓得到司法的公正,應該會讓他們和我都感覺幸福一些吧”他這個想幹法官的想法,我在隔壁的老室友中也聽到過。那個家夥,一門心思要當法官檢察官,就連自學考試都是選擇法律專業,而不是行政管理專業。我覺得,他們要是保持能這個公心一直不變的話,以後肯定會是法律界的一把好手。真能做到公心一片不徇私,為人民利益着想的話,這個幸福我看該受到尊敬。我想起自考報名的時候,還有其他幾個男同學和崔雯的一個室友也報的是法律專業,我真希望最後他們都能得償所願,成為未來司法界的堅實力量。

佑仁小時候的理想就更讓人忍俊不禁了:“我小時候就愛玩,有什麽好玩的我總要弄到手,玩個夠不可。我當時就覺得,等我長大了,我就發明很多好玩的玩具去,這樣小朋友們就總有新奇的玩意,百玩不厭。真要能給他們帶來很多快樂的話,我覺得我也會感覺很幸福的!”這家夥,還真是愛玩!都這麽大了,他也還在想着玩的事情。不過他要是從自己愛玩到能讓更多的人享受玩的話,那他的愛玩天性都是還發揮了他的專長了呢。

自從我開始教佑仁下圍棋,他像發現了新大陸,總是玩個沒夠,時不時就找我來一盤。看來,看來他也像我一樣開始着迷圍棋了。只是,我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考慮,這副圍棋都大部分時間是他在拿着研究了。要是畢業的時候,把圍棋送給他,倒是個不錯的主意,“以棋會友”,也算是給我心愛的圍棋找到一個好歸宿了。

我在最近的卧談會中,總是接近最後一個發言的。他們問到我的時候,我告訴他們:“我小時候特別想當科學家。看着書上的科學家們,鼓搗不同的東西,好像觀察觀察、做做實驗,就能有重大的發明發現,很讓我羨慕。那時候我覺得為科學獻身看上去很偉大很幸福。”

這說的其實都是我的真心話,我小時候确實是這麽想的。雖然在山上吃野果吃得興起的時候,我也想過開個什麽野果加工廠什麽的,或者放牛放的開心的時候覺得該自己做個獸醫什麽的,但當科學家倒是最經常想起的理想,因為科學家們好像太神秘太酷了,何況還能給整個世界帶來更全人類都能享受的知識和理論突破。只是現在,我們的職業發展,好像離科學家的夢越來越遙遠了。

“那這個夢想好像有點兒難了啊,現在。”水良評論道。

“是啊,我知道。要是能保送到武漢的地質大學,或者是南京的河海大學,或者是中國礦大,估計我也樂意去做一個資源開采污染治理方面的專家吧。”想到這次畢業保送名額果然沒我,我就有點心灰意冷。要是這方面的專家的話,自己的就業地點選擇度就要大多了吧?說不定金瑤在哪我就可以在哪?

那天夜裏,在室友們的呼吸聲和鼾聲中,我輾轉難眠。我想,金瑤比我晚一年畢業,而我,會在這次畢業之後接受命運給我的安排,去一個未知的崗位。雖然我很希望能夠去對口的家鄉的資源局,但是上次柳科長的話讓我知道,這個希望實在是很渺茫。不去那裏,組織上又會把我們分配到哪裏去呢?雖然知道自己是塊社會主義的磚頭,哪裏需要哪裏搬,但是,會被搬到哪裏去呢?我的命運到底會是怎樣呢?

我想起了金瑤和我說過的那個《命運》,每天早上的那個“當當當當”。早先聽這個曲子的時候,光知道他的基調是悲壯,有時候很沉穩,有時候很激昂,從來沒想過這個曲子裏的命運和我有什麽關聯。但這一刻,我也感覺自己有那麽一些悲壯的感覺,雖然我什麽犧牲都還沒做。貝多芬自己的命運就是和這首曲子一樣的曲折悲壯,但是他就算聾了都還在和自己的命運抗争,他可真是一個意志頑強的人!我想起了很多有名的身殘志堅的那些代表人物,像蘇聯的奧斯特洛夫斯基,還有美國的海倫凱勒,和我們自己國家的張海迪,那麽大的身體的摧殘,都沒有奪去他們的抗争意志,倒是很像我小時候讀過的那個小說的主人公斯巴達克思的少年時期。他們就像嚴寒中的梅花,笑傲生命中的嚴寒。哎,和平年代的我們倒真像是溫室裏的花朵:冷一點熱一點就覺得要死要活的,離那些人可差的太遠了。

我又想,如果我去了我們市裏的任何一個單位,以後調動起來有可能嗎?希望大不大?讓金瑤來我們宜春看起來就像天方夜譚,我甚至都沒有問過她的志向和意願,何況我們現在也不是情侶,我怎麽能要求她來宜春安家落戶?更不要說,她多半也是得接受九江的人事部門安排,成為一塊被安放在某個需要她這塊磚的一個什麽單位。只是,我這塊磚和她這塊磚,将會相隔遙遠。這就像水泥馬路上的一個石子和遙遠的另一端的另一個石子,就算知道它們的位置,想相聚也自然是千難萬難。

金瑤拿走的那個留言冊,她會寫些什麽呢?她對我是什麽看法呢?除了密切的朋友關系,還有更多嗎?她會在離別之刻,在這個留言裏真情流露嗎?我覺得我在等她在留言裏給我一些暗號,這樣就可以指引我下一步是不是能夠勇敢的邁出那一步。我腦子裏滿滿地都是這個問題那個問題的,漸漸地,我也睡過去了。

朦胧中,金瑤來我們宿舍來找我,我好像也毫不意外,仿佛就是老班長女朋友來找老班長一樣的熟悉而自然。我們一路踱到校園,也不知道為什麽,校園裏好像有很多桃樹,簡直讓我不敢相信。我們一路上說了很多很多。說得熱烈的時候,我好像突然不知道怎麽地就有了勇氣,停下腳步,金瑤也停住了。我很認真地看着她的眼睛,熱切地說:“金瑤,我喜歡你!”

她好像有點吃驚,但是倒也沒生氣,只是有點微笑:“咱們先不說這個吧。”

等我想捉住她的手時,手動了一下,我才發現,原來這又只是個夢。這就讓我很懊惱了,連做個夢都做不完!

其實,和她認識後,我老是做夢會夢見她,有時候是和她在散步,有時候是夢見見她地第一面。但是夢見向她表白,還是頭一次。哎,可能也是因為分別在即,這個事情讓我煩惱得太厲害了吧。

醒了以後,我就再也睡不着了。看了下鬧鐘,現在才五點多,我只好又躺下去閉目思考了一會兒。等下中午再見她最後一面的時候,真的要表白嗎?我也不太會解夢,不知道夢見這個到底是好還是不好。有的人說,夢和現實是反的,有的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什麽也說明不了問題,反正是各說各有理。所以,現在就算夢裏表白了,我也不知道到底是預兆不該表白呢,還是預兆該表白。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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