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那一瞬間好像耳鳴。
魏惜聽不見周遭其他響聲, 視覺侵占了全部感官,将陽光的形狀也投射到了心底。
他居然來了?
他還願意跟她一起去拉外聯嗎?
薛凜手裏把玩着實習證,讓它像鉛筆那樣在指間旋轉, 剛剛發實習證的女生走過去, 似乎在跟薛凜彙報工作。
那女生也是高二的,魏惜走後通過面試進學生會,魏惜不眼熟。
女生笑盈盈地看着薛凜,馬尾辮在晨風裏一晃一晃, 她把手機遞過去,給薛凜看着什麽。
薛凜搭眼看去, 手裏的動作停下, 點點頭。
他領口微敞,頸後的皮膚白皙, 側臉輪廓格外标志。
得到了薛凜的認可, 女生興奮地蹦了兩下,她把手機收起來,似乎想到什麽, 低頭翻包,翻出一盒綠箭薄荷糖,然後拇指一撥蓋子, 給自己倒了一顆塞進嘴裏。
她又将薄荷糖遞給薛凜,動作自然,表情有些嬌蠻,似乎認定薛凜肯定會伸出手來。
薛凜原本一直垂眸看着, 此刻, 卻突然擡頭, 目光朝魏惜的方向望去。
魏惜渾身一抖, 心髒像被一只手掐住,血液都停止流動了。
緊張,無措,慌亂侵襲了她。
視線不好,她不确定薛凜是不是在看她。
但她下意識将玉米棒又翻出來,塞在嘴裏啃。
她必須找點事情做,才能顯得鎮定又自然,仿佛沒有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
水果玉米已經有些涼了,但甜意更甚,她胡亂咬着吞咽着,臉頰沾上了細小的碎粒,有些滑稽。
她腦子裏胡思亂想。
他一會兒會來跟她交代工作嗎?會帶着她一起去見負責人嗎?
林佳祎在一旁嘟嘟囔囔:“什麽啊,那女生一看就對薛凜有意思,送糖這招我早就不用了。”
那女生還舉着薄荷糖,但也順着薛凜的目光看過來,表情有些挑釁。
魏惜完全沒聽進去林佳祎在說什麽。
突然,薛凜朝這個方向招了招手,示意過來。
魏惜心空一瞬,口幹舌燥。
緊接着,薛凜開口,帶着清晨的微啞和些許氣音,是魏惜最喜歡的狀态。
他喊:“林佳祎。”
魏惜垂下眸,舌尖抿着不慎吃進口中的玉米須,自嘲地笑笑。
怎麽會以為他是想叫她呢。
薛凜這個人,很難琢磨,或許感情本來就很難,很多人經營一生也是稀裏糊塗。
還是學習最容易了,每道題都有标準答案,寫上去的時候,心裏就踏實了。
魏惜嘆氣,看着面前的玉米只剩屁股上的一點了。
便不再管別的,頂着日光蹲下身,專心致志地吃。
林佳祎眼前微亮,忙不疊朝薛凜小跑過去,聲音立刻夾尖了幾度:“會長,你找我?”
薛凜輕“嗯”了一聲,瞥見啃得越來越幹淨的玉米棒,不動聲色收回目光。
他對林佳祎說:“介紹一下,這是學生會新的外聯部長,白梓寧。”
林佳祎上下打量白梓寧,倒也不太有危機感,朝她點了點頭,敷衍道:“你好。”
說實話,白梓寧長得不算好看,至少比她,比魏惜差遠了,而且白梓寧身材也普普通通,不玲珑曼妙,腿也有些粗。
不過白梓寧倒是對自己的容貌很自信,她摸了摸馬尾辮,微揚着下巴看向林佳祎:“以後多多指教。”
審美是很主觀的,而且這個年紀的女生,都會覺得自己青春靓麗。
林佳祎喜歡薛凜不是秘密,但薛凜從沒回應過。
白梓寧覺得,薛凜或許能喜歡自己這種,自信陽光的好學生,雖然身材沒有林佳祎那麽火辣,但更能給人提供情緒價值。
但林佳祎深知,薛凜絕不喜歡白梓寧這個類型,剛才不去接她手裏的薄荷糖,就已經很明顯了。
薛凜又對白梓寧說:“這是我們廣播站站長,林佳祎,宣傳工作都靠她。”
白梓寧睜大眼睛,看了看林佳祎,又看着薛凜,愣了一瞬,但很快又恢複了自然。
薛凜察覺到了她的疑惑,但并沒多問,他沒心情在乎她的反應。
來到水族館,見到林佳祎的那刻,薛凜的心就徹底冷了下來。
雖然早就猜到魏惜會這麽做,但親眼見着,厭惡便又深了幾分。
他越發覺得自己來水族館很荒謬,就像明知是陷阱,還偏要踏進去嘗嘗滋味兒,完全不符合他一貫的行事作風。
或許魏惜表面的委屈和木讷迷惑了他,讓他覺得不至如此。
可她就是能一次次的刷新下限。
一百塊。
他甚至想直接挑明,将錢羞辱的甩在她面前,讓她別再做這麽惡心的事。
但他還是忍住了。
宋澤臣說她一個月只有一千多的撫養費,那他确實沒必要用自己的道德标準要求她。
只不過,他已經斷定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
薛凜清了清嗓子,從臺階上走下來,悄無聲息地避開了白梓寧遞過來的糖,從善如流地交代着:“一會兒你去找水族館負責人談一下贈送票,作為元旦晚會的福利,大概五六十張,清明假期快到了,盛華學生會公衆號和微博可以幫他們宣傳。”
盛華作為全國百強高中,公衆號和微博運營的很好,受衆非常多,薛凜主寫的幾篇文章,刊載在官號,基本都能達到十萬閱讀量。
白梓寧被薛凜交代的任務吸引,沒注意被拒絕的事實,她只覺得自己受到了薛凜重視,笑道:“好,我今天就去談,一定成功!”
薛凜聲音并不太大,但他本就是人群焦點,周圍幹擾的雜音很少,所以魏惜不偏不倚,正巧聽清了。
魏惜将吃完的玉米揣進塑料袋裏,心道,果然是不用她了,也找到了新的外聯部長代替她。
認識到這個事實,她還會有點委屈。
為什麽不跟她說一聲呢,虧她昨晚還準備了一下。
她辦事一向認真,不敷衍,力求面面俱到,嚴絲合縫,這也是韓春平最愛的一點。
但薛凜不會知道她的付出。
魏惜猛地起身,想要把玉米棒扔進垃圾桶,但或許起的太快,血壓偏低,她眼前一陣發黑眩暈,腳下踉跄,險些摔倒。
薛凜腳步一滞。
下一秒,一只手扶住了魏惜的背,驚魂未定:“哎卧槽,你平地都能摔啊!”
魏惜靠他的手掌支撐,視線逐漸恢複。
她回頭,睫毛顫了一下:“路景鄉,謝謝啊。”
路景鄉将手收回來,無所謂地聳肩,随即唇角耷拉下來,嘴裏嘟嘟囔囔:“靠,來個最幼齒的水族館,居然撞上學委和學生會會長,倒黴死了。”
魏惜尴尬地咳嗽一聲,輕聲道:“實踐課班主任沒讓我記名字,我不會管你。”
路景鄉興奮了:“真的?那你來這兒也是偷懶的?”
魏惜搖頭,猶豫片刻,看在路景鄉扶了她的份上,還是解釋了一下:“不是,我想報相關專業,來學習的。”
路景鄉胡亂應着:“哦......”
他成績不好,也從來沒考慮過專業的問題。
魏惜這種好學生,跟他實在不同頻,但這不妨礙他心裏認為魏惜是與衆不同的。
能考年級第一,将薛凜超越的女生,本身就自帶聖光濾鏡。
薛凜扭開臉,淡淡道:“我這兒沒事了,去排隊吧。”
全部人員到齊,水族館的負責人老師舉着小旗子,引導大家按編號站好,依次進入館內參觀。
林佳祎的編號在很前面,她不得不過去站排。
白梓寧等她走了,漫不經心對薛凜道:“原來她是林佳祎啊,我還奇怪呢,覺得像她,但是剛剛發實習證時不是她的名字。”
薛凜果然看過來,皺眉:“什麽?”
白梓寧臉上表情輕松自如,好像閑聊:“哦,給她發的實習證好像叫唐止薇,是二中的學生,但不知道為什麽變成林佳祎了,可能有什麽原因吧。”
什麽原因呢?
她就不負責幫林佳祎編了,她相信,薛凜能聽明白。
林佳祎根本就是買通別人私自換了實踐項目,過來追男人的。
薛凜腦中念頭噼啪一閃,又寂靜的暗滅,沉的發悶。
“你說林佳祎沒報名水族館?”
選課之後,他并未刻意隐瞞自己的選擇,西堯問他,他随口說了,其他哥們兒問,他也順口說了。
理由都只有一個,薛盛衛逼他,讓他去找靈感。
所以這時候想知道他去哪兒,只要細心問問他身邊人,并不難知道。
白梓寧:“我這裏反正沒有她的名字,不是會長你讓她來的嗎?”
薛凜沉默。
如果林佳祎需要選課結束之後和外校的人交換,那說明在選課之前,她并不知道自己要去水族館。
當時知道他選擇的人只有魏惜,難道魏惜......沒說嗎?
薛凜突然有點慌,實習證的邊框硌在掌心,隐隐有些悶痛。
魏惜沒有出賣他的信息,他誤會她了。
薛凜吸入一口涼氣,鎮定心神,勸自己,即便這次魏惜沒有賣給林佳祎信息,但她之前的交易不是假的,她元旦時向年級主任告密不是假的。
一次沒有做壞事,不代表前面那些都可以原諒。
白梓寧以為薛凜正對林佳祎不滿,心生雀躍,臉上卻不動聲色:“會長,我去排隊了。”
薛凜沒應她。
負責老師在前面介紹:“我們第一天的內容比較輕松,就是參觀,看表演,相信你們以前也來過,第二天會有學習的安排,需要你們帶本子來。一會兒進去,大家注意不要離開隊伍,統一行動,聽我安排介紹......”
負責老師說完,踮腳看了看排成一長排的學生,目光掃視一圈,定在魏惜身上。
“這位女生,你來幫我管理一下隊伍,誰掉隊了,要及時告訴我,故意離隊,不服從指揮,我們也會扣分的。”
魏惜:“......”
她剛跟路景鄉說,自己不幹記名那檔子事兒了。
負責老師把小藍旗塞在魏惜手中,将她拉到了隊伍外面。
她身上自帶認真負責優等生的氣場,想不被選中都難。
薛凜在隊伍裏看着她,她抿着唇,僵硬地晃了晃手裏的旗子:“我叫魏惜,是盛華的學生,接下來的一周,你們有什麽問題也可以來找我。”
進入水族館,一股濃郁的潮濕氣撲面而來。
裏面有些涼,燈光昏暗,巨大的玻璃幕牆內,各色海洋生物斑斓游動。
“哇!好多魚啊!”
“嘶,有點冷,今天就看魚嗎?”
“什麽時候白鯨表演?就這個還挺有趣的。”
“我記得還可以潛水呢,有教練教,小時候我媽帶我玩過。”
“走了走了,後面跟上。”
“前面是賞玩區吧。”
......
他們是從側門進入,和游客入口不在一起,但離賞玩區很近。
賞玩區有個巨大的魚池,魚尾攪動的水面來回翻騰,發出噼啪的響聲。
這裏平時是供游客喂食釣魚用的,池中的魚不算名貴,屬于便宜又好看的類型,如果釣到了,還可以裝袋帶回家,算是紀念品,畢竟水族館的門票很貴,總要弄些花樣吸引顧客。
一群學生呼啦圍在了魚池邊緣,伸手去摸水裏活力四射的魚。
鯉魚張開圓潤的嘴,挺直身子,竄出來吸裹人的手指。
一個女生尖叫着把手縮了回去,轉瞬又笑開。
負責老師知道魚池的魚本就是消耗品,也不去管,打算等他們玩夠再講解。
魏惜曾經來過幾趟水族館,對這裏已經很熟悉了。
她熟練地拽過背包,拉開拉鏈,從裏面取出一包棉花糖來。
她手指用力,撕開棉花糖的袋子,捏出一塊,剛欲扯成小塊扔進池裏喂魚,但作為老師助手的責任心又讓她覺得,不能只顧自己開心,要盡快跟其他學生熟悉起來。
她将棉花糖遞給左邊的女生,問:“你要嗎?”
女生看了她一眼,很不習慣陌生人的主動熱情,搖頭淡漠道:“不用了。”
魏惜點點頭,也不在意,又轉向右邊:“你要......”
她說了一半,頓住。
不知什麽時候,薛凜被人群擠到了她身邊。
水族館的潮濕氣蓋住了他身上好聞的單枞氣息,昏暗的室內光線遮掩了他的身影。
她一直沒發現。
薛凜看着遞到面前的棉花糖,也是一愣。
她難得主動,簡直是失憶般的主動,就好像忘了他之前的态度。
他本不想接,不僅因為他對她還有諸多偏見,更因為他不愛吃糖,更不喜歡軟糖。
但魏惜是剛被選出來的助手,如果一個兩個都拒絕她的好意,她以後的工作很難展開,這次實踐項目,孟棠之很重視,各校學生會也都參與其中配合協調。
只是為了任務。
薛凜給了自己一個理由。
魏惜抿了抿唇,尴尬得恨不得鑽進魚池裏。
他明明讨厭她,她還要惹嫌,真是難堪死了。
現在只希望薛凜剛剛什麽都沒聽到,最好不要以為她是有意為之。
魏惜想不動聲色地縮回手臂,或者換個角度,送給別的什麽人。
但還不等她有動作,下一秒,薛凜卻将棉花糖從她指尖接了過去。
有些明顯的指紋摩擦過她的指尖,留下轉瞬即逝的溫度。
魏惜一愣,手停在那裏,眼尾折出更深的痕跡。
她難免生出些悸動,在他觸碰她的時候,接過她給的糖的時候。
薛凜皺了下眉,嫌棄地看了一眼粉白相間的棉花糖,深吸一口氣,硬着頭皮塞進了口中。
魏惜驀然睜大眼睛,欲言又止,看了看懷裏的棉花糖,又看了看池裏的魚,再看看薛凜。
那糖是......給魚吃的。
但好吧,人也能吃。
等了一會兒,沒聽到薛凜任何反饋,他只是用指腹輕擦了下唇上沾到的糖粉。
好看的唇被擠壓過,泛着薄紅。
片刻後,她封好袋子,将棉花糖收了起來。
這一袋糖,就只給薛凜吃了一顆。
作者有話說:
魚:我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