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四聲喵嗚
第25章 四聲喵嗚
慶崇到底只是他們生活當中的一個小插曲。這麽一個內門弟子翻不出什麽風浪來, 在那天之後,慶崇看見了姜貍就像是見了鬼一樣,根本不敢靠近。也再也沒有洋洋自得地說過自己要進望仙山的話了。
很快,姜貍的生辰就要到了。
徒弟小時候是很摳門的, 鈴官和他一起去集市上買東西, 精打細算的小虎崽都會面無表情地和商家讨價還價,省下的錢做什麽呢?
——師尊喜歡的毛茸茸帽子、師尊的新手套, 師尊窗戶上的新燈籠。
十二歲之後, 徒弟就再也沒有要過師尊的零花錢。
小虎崽可以靠着接宗門裏的任務賺靈石,而且, 因為很能打,同門們遇見了過不去的試煉,總是會花靈石去請他幫忙。
這樣日積月累下來, 小虎崽的小金庫越來越充盈。有時候姜貍都懷疑徒弟是個隐形的大戶。
姜貍一直笑話他,說他在攢“媳婦本”。
小虎崽每次都會瞪師尊。
姜貍揣着徒弟小時候送的手爐,開始期待徒弟今年的禮物了。
這些年,姜貍一直在試圖糾正徒弟的金錢觀。要不是姜貍經常帶着他下山買生活用品,小虎崽可能會不願意添幾件新衣服。可是對待姜貍,小虎崽又很大方。
甚至, 小虎崽以為冥蝶是姜貍養的, 還會給冥蝶買新的靈花種子。
姜貍曾經試過拒絕小虎崽隔三差五的小禮物——可是她在他十三歲那年拒絕小虎崽的禮物後,徒弟悶悶不樂了整整一周。
姜貍問他怎麽了。
十三歲的小虎崽說:師尊,我的生活沒有盼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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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貍:“……”
姜貍于是決定, 把給的小徒弟零花錢都攢起來, 等到徒弟長大了再一起給她。
至于小徒弟的禮物, 能拿出來用的,她都一直在用, 不能用的也都收好了。這實在是很好的紀念品。
九歲的硯臺、十歲的一支金釵、十一歲的昂貴劍穗……
一轉眼,徒弟已經十六歲了。
姜貍旁敲側擊問徒弟想要送什麽小禮物。
徒弟卻突然間說:“師尊,我今年把靈石花光了,不送了。”
姜貍還有點失落,心想十六歲的紀念品沒有了。
但是一轉頭,卻發現徒弟嘴角上揚。
姜貍:……
幼不幼稚啊小屁孩。
……
其實,姜貍每一年也會給小徒弟準備禮物。
小徒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出生的,姜貍就把他的生日定在了新年。
理由很簡單:這樣,全天下都會在這一天慶祝他的出生。
每一年,小虎崽都會在新年收到師尊雙份的禮物。
修士年複一年的生活,是需要一點調劑的。不管是送禮物的人還是收禮物的人,都會感覺到期待。制造驚喜就像是在白開水裏加入一點糖。
不知不覺間,他們都習慣了這種生活裏的小小驚喜。
只是今年,少年的确沒打算動用自己的小金庫。
聽說了雲霄長老的事情後,玉浮生就想要給師尊做一件護甲。
姜貍那天說的話,還是讓他記在了心上。
姜貍是元嬰修士,能夠起到作用的護甲十分珍貴。徒弟盯上了一只犀牛妖獸的皮。犀牛皮水火不侵、刀槍不入,等級越高,越是耐用。
這場圍獵,玉浮生準備了足足半個月。
一開始,大家都覺得就憑借他們幾個少年,根本不可能搞定犀牛妖群,但是鈴官他們跟着少年踩點、摸清犀牛妖獸的行動軌跡,一步步制定圍獵的計劃。
一群半大的少年,突然間覺得這也不是什麽難事了。
只是,最後潛入犀牛妖獸的巢穴,還是要玉浮生一個人去的。
鈴铛着急得跺腳:“唉,都快天黑了,師兄怎麽還沒出來呢?”
就在一群少年都要急得去找師尊的時候,不遠處的妖獸巢傳來了巨大的虎嘯聲,緊接着地動山搖。
片刻後,少年回來了。
他一身都是妖獸血,白虎化作的少年碧綠色的眸子,襯着一身的血看上去有點陰鸷吓人。
但他抖了抖劍的血,收劍入鞘,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明顯又心情很好的樣子。
少年把幾只昂貴的犀牛角丢給了鈴官,讓他賣了換靈石,分給大家。
鈴官笑嘻嘻地接過去,朝着玉浮生揮揮手。
少年換好衣服,就去找師尊了。
——他可以給師尊做一身護甲了。
這個禮物和從前那些小孩子送的昂貴小物件不同,這是實用的、可以保護師尊的,意義完全不一樣。十六歲,可以保護師尊了。
但是當少年來到了明鏡堂,卻聽見了裏面有聲音出來。
成瑤說:
“後天就是新弟子入門,你選兩個吧,今年有幾個天賦很好的,不能再拖了。”
最後,姜貍還是嘆了一口氣:
“那我回去問問浮生。”
少年臉上還有被妖獸劃出的一道血痕,愣愣地站在了門口很久。
一直到有人叫他“浮生師兄”,才慢慢地回過神來。
春風吹起了少年的長發,他垂下了眸子。
低頭看着手裏的犀牛皮。
……
發現玉浮生的低氣壓其實不難。
因為少年去闖了天衍宗的問劍崖,那是給弟子們的試煉之地。
問劍崖有無數機關、萬千重劍影,很少有弟子會主動來這個地方,也很少有人可以闖過十重劍陣。
但是每當玉浮生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在這裏待上一整天。白虎這種兇獸是天生喜歡危險的感覺的。危險和死亡,反而會讓這只白虎感覺到放松。
等到天黑後,少年終于出來了。
他一擡頭,就看見了坐在出口大石頭上的鈴官。
“是不是因為你師尊要收新徒弟了?”
他垂眸,沒有說話。
“其實當初我師尊收鈴铛的時候,我也很生氣。但是後來鈴铛很乖,還會跟在我後面叫師兄,時間久了就習慣了。”
“師尊也會偏愛最早收的那個徒弟嘛。你看,我叫鈴官,我師弟叫鈴铛,一聽就知道師尊更加喜歡誰。”
少年試着笑了一下,但是笑不出來。
問劍崖下。
他抱着劍坐在了大石頭上,聽着鈴官和他說了很長時間的話。
鈴官大部分時候都很像是只二哈,雖然比小師弟大一些,但是經常屁颠颠追在小師弟的身後,這是他第一次展現出來像是“師兄”的一面。
“師尊就是要收很多徒弟的呀,不收徒弟,怎麽壯大師門呢?”
“有句話不是說了麽,桃李滿天下。”
“師弟,我搞不懂你。”
“為什麽會想師尊只有你一個徒弟呢?你這樣想,其實對姜貍師叔很不公平,你對親人的占有欲太強了。”
少年垂下了眸子,臉上一道細細的血痕被他擦幹淨了。
十六歲的少年很天真地認為,只要趕走了慶崇、揭穿了這個小人,就能夠永遠和師尊在一起。
原來,沒有慶崇,也會有其他人。
鈴官告訴他,要為師尊着想,不要這麽霸道。
月色下,少年想說,不是的,他不是霸道。
他只是……
想要反駁,他卻找不到一個精準的詞語描述自己對待師尊時候的心情。那不是親情的獨占欲。
可,那又是什麽呢?
……
“徒弟,你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徒弟面色如常,告訴她:
“今天在外面捕獵妖獸,耽誤了一點時間。”
在回來的路上,他已經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但是在姜貍旁敲側擊地問他願不願意多兩個師弟師妹的時候,他還是沒有控制好。
為了不讓師尊看出端倪,徒弟轉過了身,匆匆拿起了面條,打斷了她,
“師尊,可以的。我沒有不願意。”
姜貍顯然愣住了,沒想到徒弟答應得這麽快。
她說:“如果不願意的話,師尊是可以想想辦法的。”
高大的徒弟背對着她:“不用了,既然要收徒弟,早晚都是一樣的。”
姜貍發現了徒弟不太對勁,她想要繞過去看看他。
但是徒弟卻先一步轉開了臉,“姜貍,誰都可以,就是慶崇不行。”
姜貍頓時笑了:“還在介意之前的事麽?”
徒弟就告訴了那天撞見慶崇真面目的事情,只是默默地将慶崇丢她糖葫蘆的事情,換成了慶崇丢他送的劍譜。
果然,姜貍聽完之後非常生氣,“他怎麽能這樣呢?”
聽着師尊在身後嘀嘀咕咕的聲音。他低下頭,不知不覺間,面裏又加了一勺鹽。
吃晚飯的時候,姜貍問:
“小漂亮,你真的不介意麽?”
他說不介意。
姜貍看了看面前的那碗面。
——說不介意,可是為什麽,面是鹹到發苦的呢?
吃完了一頓夜宵,兩個人都有點沉默。
姜貍想說什麽。
徒弟突然間說:
“這張桌子太小了,以後要是有了師弟師妹,得換一張大的吧。”
“望仙山的院子有點小,要加蓋幾間小屋子才住得開。”
——的确,再有弟子進來,就沒有地方住了。
姜貍下意識地誇了徒弟體貼。
接下來,兩個人都沒說話了。
徒弟不是和師尊怄氣。
他只是非常清醒地知道,鈴官說的話是對的,這個世界上,很少有一對一永不分離的關系。師徒關系甚至不是平等的。你總要去接受自己不是唯一這個事實。
少年分不清楚兩種喜歡之間的界線,只是在心裏試圖說服自己去相信鈴官的話。
可總有個聲音在說:不,不是這樣的。
那是什麽呢?
……
第二天,是姜貍的生日。
姜貍起來的時候,發現徒弟已經出去練劍了。
姜貍打開了圖紙,想要改一塊地方給新弟子。
但是她繞着望仙山轉了一圈,沒有找到合适的位置。
反而,在桌子上發現了一個嶄新的木盒。
打開後,是一件很結實的護甲。
姜貍坐了下來,展開了護甲,看了很久。
她突然間發現望仙山很小很小,只夠容納兩個人,一只蝴蝶。
多一個就開始顯得擁擠了。
十幾年了,望仙山永遠只有他們兩個人。
春天,大貓在桃花樹下給師尊當沙發,被師尊薅虎毛;夏天,他們在山頂看螢火蟲,抓幾只回家可以當照明的燈籠;秋天,把曬好的杏子拿出來,徒弟一起做果脯;冬天,大雪降臨,皮毛柔軟茂密的徒弟就是師尊的暖手爐,他們湊在火堆邊,烤着紅薯說些家長裏短。
時光就悄悄從指縫裏溜走了。
姜貍合上了圖紙,心想:時間過得可真快啊。
這一天,新弟子進宗門。
姜貍轉了一圈,最後還是和大師姐說:
“今年還是算了吧,師姐你派點別的活給我。”
大師姐問:“是因為你徒弟不同意?”
姜貍想了想:“不是他不同意,是我的問題。”
姜貍之前猶豫,是因為壯大天衍宗是作為長老的責任,成年人的世界裏,總是要考慮更多的東西,說不幹就不幹那一套是行不通的。
她不收新徒弟,總是要去做點別的補上的。
姜貍先前想,如果徒弟不反對的話,其實收個小徒弟也不礙事。
可是現在,姜貍發現自己其實并不是個喜歡改變現狀的人。至少,收了新徒弟了,她就要考慮很多新的問題,在望仙山的生活似乎也沒那麽自在惬意了。
十幾年過去了,姜貍早就把小徒弟當做了親人。很多修士自由自在,鵝峮似而兒弍五九一嘶7浪跡天涯,從來不會想要一個小小的家。但是姜貍不一樣,她很喜歡她小小的家。那裏有一座山、一些桃花樹,一只小虎崽。
她發現自己還沒有做好讓這個小小的家發生變化的準備。
……
晚上,姜貍回來了。
徒弟在院子裏練劍。
他以為姜貍會帶回來兩個小不點,但是姜貍的身後空無一人。
——也是,房子還沒建好,帶回來也沒有地方住。
“浮生,師尊有話和你說。”
姜貍把徒弟拉到了大樹下坐着,塞給了徒弟一杯熱茶。
“師尊想了想,覺得自己可能做不到一碗水端平。”
是了,新弟子年紀小,需要照顧,要多關心關心。
徒弟捏緊了掌心。
第一次,玉浮生發生自己可能真的不是好東西,因為獸類的本能在蠢蠢欲動,一瞬間,白虎的虎牙冒了出來。屬于獸類的暴虐殺意,讓他垂下了眸子,遮住了陡然間變得兇殘的虎瞳。
他克制了許久,才平靜了下來。
低下頭,說:“好。”
姜貍說:
“師尊是很偏心的。”
“如果有其他的徒弟,師尊一定會給你開小竈、對你最好、最偏心。”
少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師尊。
——那是什麽呢?
是經常苦澀,偶爾甜蜜。
她笑眯眯道:
“如果只有一塊糖,我會藏起來給你。”
“這對其他人不太公平,是不是?”
姜貍深知自己不是什麽鐵面無私的人,而人一旦有所偏向,那就無法做到公正。新進來的弟子一進來就要面對一個偏心的師尊。不患寡而患不均,其實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今年,就算了吧。”
少年愣住了,他的臉上還有昨天被劃傷的細痕,看着自己的師尊發怔的時候,竟有點可愛。
她揉了揉少年的腦袋。
他好一會兒才問:
“那明年呢?”
“明年也算了吧。”
“後年呢?”
她笑眯眯地說:
“後年也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