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三聲喵嗚

第24章 三聲喵嗚

望仙山上, 一輪明月懸挂在桃花樹梢。

樹下,坐着一大一小一對師徒。

姜貍決定和看上去莫名委屈的小虎崽好好談一談。

她說:“師尊不是不在意你了。”

姜貍說:

“徒弟,我只是覺得,我和雲霄長老好像也沒有什麽區別。”

雲霄長老去世的事對姜貍震動很大。

姜貍一直覺得, 修士活個幾百上千年不是問題, 她又是貓妖,似乎活個上千萬年也很容易, 除了江破虛帶來的危機之外, 她從未考慮過生死的問題。

但是突然,她身邊一位強大的元嬰修士就這樣隕落了。甚至不是什麽轟轟烈烈的大戰, 只是在一個平靜的冬夜,噩耗就傳來了。

姜貍被這件事弄得百感交集,總是忍不住想起世事無常。

她嘆了一口氣:

“其實, 師尊是覺得慶崇和你很像。他也無父無母,都是從小被師尊帶大的。”

“如果有一天我出事了,只剩下了你一個人……”

少年的臉色一黑。

他下意識就想要打斷姜貍這種不吉利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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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讓師尊出事的。

但是他看見了月光下,姜貍認真的側臉。

她伸手扒拉着手裏的一枝桃花,神色有點惆悵。

他默默地把話咽了回去, 扭頭聽着師尊的訴說。

“沒有了師尊了以後, 你就沒有親人了。”

“如果真有這麽一天,我希望有個人像我現在做的一樣,關心你、照顧你。難過了、想師尊了, 還有人拿糖葫蘆哄你。”

少年愣住了。

“浮生, 你明白了麽?”

“師尊不是偏心。”

她只是認為, 如果她現在做得好一點,天衍宗的師長們都會看在眼裏, 真的有那麽一天,小徒弟也不至于無依無靠。

姜貍偏過頭看着徒弟,笑眯眯道:

“所以我們小漂亮,不要生師尊的氣好不好?”

那一瞬間,他竟有些說不出來話。

月光如水。

他的心也像是這般,被月光融化了。

……

姜貍的話很管用。

管用到徒弟那翻湧的嫉妒和酸澀全都消失了。

甚至還多出了一種莫名其妙的優越感。

在那天的談話過後,玉浮生再也沒有去找過慶崇的麻煩。

每當看見姜貍安慰慶崇的時候,他都能心平氣和;就算是看見慶崇的手裏拿着師尊給他的東西,他也只是看一眼,就平靜地移開了視線。

——有什麽好得意的。

——她只是覺得你有幾分像我。

會哭又如何?

姜貍還是最喜歡他、最愛他。

他變得寬宏大量了,甚至還會主動照拂慶崇一二。看見姜貍偷偷朝着他豎大拇指的時候,他悄悄勾起了嘴角。

勾曳劍嘆為觀止。

它問:你師尊不過花言巧語哄你兩句,你就真信了。

徒弟卻反問:

她會這麽照顧慶崇的感受,她會用這種話哄慶崇?

就算是哄我的,那又怎麽樣呢?她在乎我。

勾曳:“……”

好煩,這邪劍真的是一天都做不下去了。

……

日子一天天過去,很快就到了一月的月底。

姜貍當然不是天天繞着個小孩轉,因為雲霄長老離開,手頭上的事情就都分了下來,她其實忙得腳不沾地。

照拂一下慶崇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況且,再傷心,又不是幾歲的小孩,姜貍這段時間的關照、安慰,也足夠他調整心态了;

姜貍最多給慶崇塞一點靈石,偶爾過問兩句,再多的,也沒法管了。

她把大部分的時間都留給了小徒弟和工作。

為了哄好最近受了冷落的小虎崽,姜貍還經常折小紙鶴給徒弟傳信。

姜貍的紙鶴總是折得很胖。

每當玉浮生看見窗外有一只胖得飛不動、在半空中劃水的紙鶴,就知道是師尊來信了。

這個時候,少年就會嘴角上揚。

他将師尊的胖紙鶴每一只全都收藏了起來。

……

姜貍長老要收慶崇作小弟子的風聲也漸漸地消失了。

就在這件事快要結束,望仙山恢複了往日平靜的時候。

二月初,某次,玉浮生下山,撞見了慶崇和其他人說話。

慶崇在姜貍面前的時候總是一副思念雲霄長老的模樣。但是現在在山下的茶鋪裏,他眉飛色舞,容光煥發,毫無悲色。

慶崇正在湊過來的一群外門弟子中間笑嘻嘻地說話。

十幾歲的孩子就是天真懵懂的麽?不,就算是在21世紀,也有街上那些惹是生非、沒有道德底線的小混混。

在資源稀缺的修真界,有着殘酷的叢林法則。外門弟子和內門弟子擠破頭,怎麽會沒有點心機和手段?

失去雲霄長老的庇護後,慶崇一朝從雲霄長老的親傳弟子,淪為了普通的內門弟子,他天賦平平,不抓緊機會很快就會失去資源。比起靈犀、成瑤這些長老,姜貍只有一個徒弟。

而且她年紀最輕、脾氣最好,這也就代表着好糊弄。

雖然姜貍師叔沒有那麽關注他了,也沒有說要收下他,但是慶崇仍然很自信,早就将自己當做了望仙山的一份子。

慶崇笑嘻嘻道:“你們看好羅,姜貍師叔好拿捏,望仙山又只有一個徒弟,以後我多哄哄,拿到了靈石和丹藥,就帶着你們吃香的喝辣的。”

身邊的人立馬谄媚地拍他的馬屁,問他怎麽讨師叔喜歡的。

慶崇:“裝裝哭、掉兩滴眼淚羅,女修就是心軟。”

其實姜貍已經對他沒有前段時間那麽好了,但是為了證明自己受到姜貍師叔的關注,他還特意從儲物袋裏掏出了那串糖葫蘆。

他撇嘴:

“什麽糖葫蘆,把人當小孩哄,還不如給點實在的靈石。”

話音落下,他就把手裏的糖葫蘆丢進了湖裏。

……

不遠處,玉浮生盯着那串像是被丢垃圾一樣消失在湖心的糖葫蘆。

他安靜地注視着。

不是每一份善意都會被好好對待、妥帖珍藏的。

姜貍不是好拿捏,她只是覺得,你有幾分像我,如果我如果沒了師尊,我會和你一樣可憐。

糖葫蘆的确很幼稚,她當然是知道的。只是她從小就拿着糖葫蘆哄我,并且百試百靈,她下意識用這種方式對待你。

你怎麽敢的呢?

茶鋪裏嬉笑打鬧的衆人漸漸地意識到了不對勁,笑聲慢慢地停了下來。

因為一個白衣少年正在不遠處含笑看着他們。

慶崇頭皮炸開了,但是他還是硬着頭皮叫了一聲“浮生師兄”。

其他人也忙不疊叫:“浮生師兄。”

出人意料的,玉浮生卻沒有問剛剛的事情。

仿佛剛剛聽到的話,他并不放在心上。

玉浮生含笑說:

“慶崇師弟,靈犀長老讓我叫你過去。”

“我正好也有事要和師弟談一談。”

……

一路上,慶崇都提心吊膽。但是漸漸發現玉浮生很和氣和他聊着天,絲毫沒有動怒的意思。

危機解除。

慶崇松了一口氣,屁颠屁颠地跟了上來,笑嘻嘻地拍師兄的馬屁。他以為玉浮生這樣的少年天才,一定會很不服姜貍,于是說道:

“師兄,是我方才狂妄了,師兄這樣的天才,說不定會在二十歲進入元嬰期,到時候望仙山是您說了算才是。”

玉浮生微笑:“是麽?”

慶崇說師兄可是一只威猛的白虎,把他的本體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的。

玉浮生又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為什麽要丢掉糖葫蘆?”

慶崇笑嘻嘻地說:“不值錢嘛。”

……

此時,他們兩個人已經走到了天衍宗的山腳下一處山坳中。

慶崇問:師兄,你怎麽不走了。

慶崇問:師兄,不是靈犀長老找我麽?長老呢?

下一秒,剛剛還和煦的少年,笑容消失了。

白虎少年抓住了慶崇的後衣領,猛地将他掼倒在一塊大石頭上面,發出了“砰”的一聲。個子不算矮的慶崇在他的手中竟然就像是一只麻袋一樣。

猛虎的巨力讓慶崇整張臉都快被石頭擠變形了。

玉浮生逼迫着慶崇擡起了頭,陰鸷的眉眼有某種兇悍的意味。碧綠色的獸瞳看上去十分兇殘。

慶崇發出了慘叫。

他很平靜地問:“為什麽要丢掉她的糖葫蘆?”

……

從小,玉浮生就知道,師尊是和他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她是一只感情很豐富的小貓。而他卻是一只猛虎。從小,小徒弟有很多不能贊同師尊的地方,等到長大了一點後,他漸漸意識到,姜貍的想法太和平了,很多認知都和這個弱肉強食的修真界格格不入。

但是他從來不會想要去糾正、改變姜貍。

他認為,貍貍就這樣很好。

從小,徒弟就像是個守財奴一樣,吝啬地藏着姜貍的每一分好。分出去一點點都很舍不得。

于是,他無法忍受有人不識好歹。

他拍了拍地上鼻青臉腫的慶崇的臉:

“她可以到處發好心。”

“但是你怎麽能不領她的情呢?”

她只是看你有幾分像我。

才施舍了一點點的好意。

你竟敢把她的糖葫蘆像是垃圾一樣丢掉。

望仙山的确有一只脾氣很好的貍花貓師尊,笑起來像招財貓一樣可愛。

但是要認為她好拿捏就打錯了算盤。

因為她還有一只猛虎徒弟。

……

這是天衍宗附近最偏僻的一座森林,慘叫聲根本傳不到外面去。

“好了,收拾收拾,別太難看了。”

慶崇痛哭流涕,連連道歉說師兄他錯了。

“知道回去要怎麽和師尊說麽?”

此時的慶崇看着那個含笑的白衣少年,就仿佛看見了慢條斯理披上人皮的兇獸,忙不疊地點頭:“知道!知道,是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和師兄一點關系都沒有!”

臨走前,玉浮生似乎想起了什麽,回頭看着地上的慶崇,“對了,以後不要用你的髒手碰我師尊。”

……

這天下午,徒弟來到了明鏡堂,像是往常一樣等着和師尊一起回家。

姜貍已經很久不在徒弟面前提慶崇了。大概是因為她認為慶崇已經走出了失去師尊的陰影,對他的關心程度已經和鈴官差不多了。

但是,她還是忍不住說起了今天發生的一件奇事。

慶崇摔跤了,眼睛上摔了那麽大一個黑眼圈,臉腫得和個面瓜似的。

姜貍嘀咕:“也不知道怎麽摔的,難道是頭朝地?”

徒弟抱着劍,心想:怎麽摔的?他親手揍的。

姜貍說:今天她看見慶崇,一靠近,慶崇就立馬噌噌往後躲。

徒弟漫不經心地聽着,突然間冷冷地“哼”了一聲。

春日的黃昏,師徒漫步在回望仙山的路上。

一大一小,一前一後。

一個拈拈花惹惹草,左看看右看看。

一個面沉如水,不知道在想什麽。

走着走着,少年突然有種想要對姜貍揭穿一切的沖動。

他想要對姜貍說:慶崇一點也不像他,慶崇就是個白眼狼。

看,你對別人好心,人家根本不念你的好。這種爛人就是往死裏揍,才知道識相兩個字怎麽寫。

但是想到了那串沉湖的糖葫蘆,莫名其妙的,他把話咽回去了。

走到一半,少年突然停了下來。

他對姜貍說出了一個沉思了很久的結論:

“姜貍,你沒我不行。”

姜貍:?

他說:“姜貍,你眼光真差。”

珍珠魚目分不清。

他說:“姜貍,沒有我,你會餓死在家裏。”

餓得喵喵叫。

他又說:“姜貍,沒有我,哪一天你被人騙光了靈石都不知道。”

窮得兩袖空空。

姜貍:“……”

怎麽辦,小虎崽的腦瓜好像進水了。

他究竟是怎麽得出這個神奇的結論的?

但是說完了這一串沒頭沒腦的話之後。

徒弟的心情突然變好了。

——看吧,姜貍。

全世界,只有他會被她一根糖葫蘆就哄得團團轉;也只有他會理解她的溫柔和體貼,将她的每分好都記在心上;也只有他懂得她,別人都不行。

他又又又停了下來,莫名其妙地湊過來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

蓬勃朝氣的少年感撲面而來。

明明是一頭猛虎,眼神亮晶晶卻像是只得意的小狗。

然後小狗伸出手,揉了一下姜貍的腦袋。

姜貍:?

姜貍:“逆徒!逆徒!”

姜貍瞬間怒氣沖沖,追着徒弟要摸回來。

他們走過的地方,繁花盛開。

少年嘴角的笑越揚越高。

越走越快。

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姜貍。

遲早有一天,你會知道。

全世界,我最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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