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六聲喵嗚
第27章 六聲喵嗚
不收新的內門弟子進望仙山, 姜貍多了很多在外帶着弟子們歷練的工作。她也不是總是能夠帶着小徒弟的。經常是在明鏡齋坐着坐着就接到了消息要出門,連通知徒弟都只能用紙鶴。
今天去找找失蹤的弟子、明天去抓抓邪修,日子忙得腳不沾地,經常十天半個月不着家。
留在了望仙山的徒弟, 每次回到了家之後, 都覺得很是寂寥。
這些年過去了,因為少年經常送它靈花, 冥蝶漸漸地不那麽害怕他了。
冥蝶說:“小漂亮, 貍貍還沒回來。”
少年說:“嗯,知道了。”
夜晚靜悄悄, 少年就坐在師尊的房門口一遍遍地看着師尊用紙鶴捎過來的信。
從前,他覺得望仙山就是他的家。但是師尊離開後,這裏顯得冷清又寂寥, 本來溫馨的家,似乎也空曠了起來。
在這個時候,他想:也許,家并不是一個地點,而是一個人。
……
姜貍如今是元嬰修士,很少有對付不了的情況。
在外一切都好, 只是時常覺得牽挂小徒弟。
某一天, 姜貍風塵仆仆地回來,已經是淩晨了,她放輕了腳步準備休息一晚就走。
其實她完全沒有必要繞一圈回家。
只是, 姜貍這才發現, 原來漂泊在外的人是會很想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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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虎崽一定很想她。
姜貍一走到了房門口, 就看見了少年抱着劍坐在臺階上,也不知道等了她多久。
徒弟說:“師尊, 你把我帶上吧。”
姜貍猶豫:“可你在靈犀長老那邊還有功課。”
徒弟說:“師尊,你覺得慶崇可憐麽?”
姜貍愣了一下。
徒弟說:“師尊,我很想你。”
徒弟問她還記不記得小時候他跟在她身後上課的樣子?
姜貍笑了,“好吧。”
“那你年底的考核要跟上。”
姜貍在心裏找了個理由:徒弟大了,再天天跟着靈犀長老上大課,也該帶在身邊歷練了。
第二天,身後跟上了小徒弟,姜貍莫名其妙地也松了一口氣。
這些年來,他們實在是很少分離的,僅僅是十天半個月而已,兩個人都感覺到了對彼此的牽挂。
玉浮生離開前,還捎上了一只小蝴蝶。
這樣,漂泊在外,就變成了一家人出去秋游。
他們都找到了歸屬感。
這一年的邪修肆虐,處處不太平,姜貍格外地忙。他們在外跑了大半個修真界,一直到了過年的時候才收到了消息可以回宗門了。
只是,今年的新年就要在外面過了,本來應該是很凄慘的,但是漂泊在外的一家人卻熱熱鬧鬧地去逛凡間的廟會了。
姜貍帶着小徒弟,肩上趴在小蝴蝶。
凡間的廟會上,人流如潮,燈火璀璨。
他們走到了盡頭,打算進廟宇裏轉轉。
姜貍和小蝴蝶去挂祈福袋了。
少年的視線卻長久地停在了月老祠前面的紅線上。
他買了兩根紅線,藏在了袖子裏,不能送出去。
最後還是送了師尊一根祈福的五彩繩。
少年認認真真地綁在了姜貍的手腕上。
長長的睫毛垂下來,專注的眼神認真又動人。
離開的時候,徒弟說自己的劍穗掉裏面了,要回去拿。
姜貍嘀咕了一句,在外面等着。
等到師尊看不到的地方,徒弟腳步一轉,來到了月老祠前。
他仰頭看着紅線纏繞的月老祠,垂下了眸子,求了一道簽。
“求什麽?”
“姻緣。”
簽文打開,是一句化用的偈語:
本來無一物,偏偏惹塵埃。
……
不是上上簽,卻也不算壞。
他盯着簽文看了許久,放了回去。
他追上了自己的師尊,打着油紙傘,和她穿過了花燈重重的大街。
雪花無聲落下。
姜貍說:“下雪了。”
天太冷了,呼出的空氣都變成了白茫茫的霧。
徒弟和她一起擡頭,看見了雪花翩然而至。
上一次她這麽說的時候,還是在放逐之地。抱着第一次哽咽的小虎崽,告訴他生活會越來越好。
姜貍做到了,她真的把小虎崽養大了,還養得很好。
她買了一袋糖炒栗子。
小蝴蝶吃糖,她吃栗子,徒弟負責剝殼。
他們穿過了街巷,一起慢悠悠地朝着天衍宗走去。
……
回到了闊別已久的望仙山,姜貍帶着徒弟心滿意足地讨了一圈的紅封,一家人排排坐在門口分靈石。
姜貍的分紅包法:
徒弟一塊,我一塊;
蝴蝶一塊,我一塊。
師尊是很狡猾的。分完後她還會偷偷從徒弟那裏扒拉兩塊靈石過來。
但是沒辦法,這麽多年過去了,徒弟都假裝不知道。
這一年,徒弟十七歲了。
不知不覺間,徒弟已經快長完了,他不再都需要每個新年都去裁剪新衣、定做新鞋子了,也不需要姜貍更換大床的尺寸了。這代表着望仙山省下了一筆開支。
但是問題随之而來,因為回來後,姜貍發現,徒弟好像有一米九了。在外面還不明顯,只覺得徒弟又長高了。
但是回到了望仙山,發現徒弟竟然已經和門框差不多高了就十分驚悚了。
不過,徒弟是虎族,比人族要高大是很正常的事情。
姜貍看着那門框,心想:徒弟應該以後不長了吧,萬一要是明年長到了兩米可怎麽辦?這門是不是要換個高一點的了?
徒弟看見師尊一直擡頭看着門框若有所思,想了想,走了過來,一把摟住了師尊的腰,把她舉了起來摸門。
姜貍緩緩回頭和徒弟對視。
你幹嘛啊?
徒弟默默地又把師尊放下來了。
若無其事地假裝只是路過。
姜貍:“……”
仿佛是突然間意識到徒弟出去半年變化很大,姜貍開始盯着徒弟上下打量。
如果說十六歲還是個能夠被稱呼“半大小子”的年紀,那麽十七歲,就已經是少年朝着青年轉變了。
單薄的少年骨架已經長成了,肩膀變得寬闊,明顯的喉結已經突顯,輪廓已經接近青年的成熟了。
姜貍驚奇地意識到,徒弟的變聲期不知道什麽時候早就過去了。
現在的聲音低沉又好聽。
姜貍視線掃來掃去,最後盯上了徒弟的大手。
姜貍抓住了徒弟的手,借口要給他看手相。
他下意識地想躲,被姜貍啪地拍了一爪,只好無奈又老老實實地把手遞給她。
徒弟的手也是修長好看的。
而且好像比去年大了一點。
姜貍突然間想起來修真界的許多流行的話本。她很難理解裏面那些高貴冷豔的仙子們,為什麽不管高矮胖瘦,個個都是巴掌大的小臉。
姜貍翻着徒弟的手,靈機一動,把徒弟的手蓋在了臉上。
——對比之下,可真是一張巴掌大的小臉。
徒弟:“……”
他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含笑看着她,笑了很長時間。
望仙山準備的家具都是按照姜貍的尺寸定做的。
前幾年還湊合,今年回來後沒多久,姜貍終于後知後覺地發現,小木碗在徒弟面前其實已經變得很袖珍了。
吃飯的時候,徒弟抱着個小碗看上去很奇怪,還怪可憐的。
姜貍想了想,把鍋遞給了徒弟,讓徒弟先湊合用。
徒弟:“……”
小板凳也不夠大了。
小板凳對于徒弟而言有點局促,兩只大長腿都沒有地方放,像是一只被迫屈在小角落裏的大型野獸。
徒弟當然不是一天就變大了,而是之前都能湊合,他又很樸素,什麽都不挑。碗小了就多吃兩碗,板凳小了就站着。
出去半年後再回來,就能夠很明顯看出來差異了。
姜貍感嘆:養老虎可真占地方啊。
她去了山下,重新訂了一套大尺寸的家具。
……
新的一年回到了望仙山後,和從前也沒有什麽不同。除了師尊天天帶着木工在望仙山叮叮當當打新家具外,生活一切照舊。
只是在四月份,發生了一件事。
山下的集市裏出現了據說是從合歡宗流出來的雙修功法《風月錄》,有人渾水摸魚把這些功法塞進了藏書閣。一群弟子從藏書閣裏浩如煙海的枯燥功法當中,突然翻出來了一本活色生香的《風月錄》,頓時交頭接耳,争相傳閱。
玉浮生回來後,很快就有師弟想要來讨好他,說有什麽新奇的功法。他微微蹙眉,警告他們不要去練什麽歪門邪道。
自從上次教訓了慶崇之後,這群新進來的弟子們依稀聽到了一些風聲,都有點怕玉浮生師兄,于是很快就讪讪地走開了。但是鈴官卻被勾起了興趣。
一串竊竊私語帶着好奇、揶揄的笑聲傳了過來。
玉浮生翻過了一頁。他一直在尋找上古邪劍的來歷,随着他越來越強,勾曳劍上的鬼氣也就越來越濃重,只是上古的典籍浩如煙海,很難找到有效的信息。
他經常在這裏一翻就是一整個下午。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天都黑了,其他弟子都已經走幹淨了。
藏書閣的已經點上了燈。
路過那本合歡宗秘法的時候,鬼使神差的,他停了一下。
……
天衍宗是名門正派,講究清心寡欲。弟子們也被明令禁止修行邪法,而合歡宗的功法大多是采補之術、有傷天和的。
很快,這件事就被藏書閣的管事發現,告到了靈犀長老那裏。
幾乎大半個宗門的弟子都被罰去了刑堂反省。
因為個個好奇心都很重,所以幾乎人人都看過。
姜貍打算和其他長老一起去刑堂看看。只不過別的長老是去痛心疾首的,姜貍則是打算過去看熱鬧的。
尤其是她聽說靈犀長老那邊的弟子全軍覆沒,徒弟很可能也在其中——要知道,徒弟從小就懂事穩重,從未犯過錯。
結果姜貍來到了刑堂,在一堆跪着的弟子當中沒有看見小徒弟,一擡頭,才發現徒弟抱着劍,是唯一一個站着的。
那架勢,顯然不是被罰的那一個,而是幫靈犀長老罰人的那個。
姜貍看不到徒弟的熱鬧,還有點小失望。
只是,在師徒倆回家的路上。
姜貍問徒弟到底看了沒?
徒弟很平靜道:
“沒被罰,自然是沒有犯錯。”
——他當然看了。
只是沒有那麽蠢,還能被抓個正着。
姜貍驚訝于徒弟的回答。
徒弟竟然也看了。
她第一反應是不可能,但是回過神來,她又突然間意識到:這個年紀的少年誰沒有好奇心呢?她又什麽都沒有教過他,不好奇才比較奇怪。
回去的路上,姜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在這方面的粗心。
徒弟已經十七歲了,而她好像漏了教育中的重要一環。
因為一直被她養大,身邊沒有特別親近的男性長輩,姜貍也不會想起來和徒弟講一些青春期的生理變化。
可是這件事很重要。就像是很多小姑娘生理期會以為自己來初潮是絕症一樣,是很必要的一堂課。
她發了愁。
等到和徒弟回到了望仙山,她揣着手手望了好久的天。
終于打算開口了:
“徒弟,就是,你之前有沒有遇見一些不好告訴師尊的小煩惱?”
徒弟停了下來,低頭看着師尊。
他一開始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麽事情,讓師尊難以啓齒。
但是聽姜貍說了一會兒,徒弟隐約意識到了她是要說什麽。
聯系一下之前發生的《風月錄》之事,其實并不難猜。
他立馬轉過了身。
泰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的人,竟然不敢繼續聽下去。
他偏過頭,匆匆打斷了她:
“姜貍,我不想聽。”
“你不要和我說這個。”
姜貍沒有注意到,徒弟騰得燒紅的耳朵。
他不敢看她,只能匆匆地朝着自己房間走去,把門一下給關上了。
幾乎是落荒而逃。
他抱着劍靠在了門板上,垂着漂亮的眸子,那張一貫面無表情的臉此時一陣陣發燒。
姜貍敲了敲門:“徒弟?”
好一會兒,裏面才有聲音傳來:“姜貍,我真的不想聽。”
姜貍想了想:“那好吧,如果你有什麽……”
徒弟深呼吸一口氣:“沒有。”
勾曳劍噗嗤笑出了聲。
他讓勾曳劍閉嘴。
……
一個“本來無一物”,所以大大方方;
一個“偏偏惹塵埃”,所以難以啓齒、心有波瀾,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貓。
姜貍心無旁骛,問得自然。她甚至認為這件事就像是小虎崽一開始發現自己聲音變難聽了一樣,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她從前上學的時候,師長也會上生理健康課,就算是在天衍宗,其他的長老也會教弟子們這些事,只是因為姜貍太粗心,忘記了這件事而已。
就像是小時候的小虎崽認為師尊沒有性別一樣,姜貍也是如此。修士的時間觀念是非常淡薄的,在姜貍的心裏,放逐之地的事情就好像發生在三四年前一樣。小虎崽還是小虎崽。
——然而,其實已經過去了十幾年。
她不是察覺不到徒弟的變化,而是先入為主的觀念很難轉變。
第二天,姜貍也不再提這件事了,徒弟莫名松了一口氣。
她這麽輕描淡寫地抛出一個小小的問題,竟然逼得這只白虎如臨大敵,前世那個堪稱大魔王的反派,竟一時間連和她對視的勇氣都沒有。
本以為這事就此終結了。
這天下午,靈犀長老把他叫了過去。
——靈犀長老語重心長地和他聊了半個時辰“成長的煩惱”。
徒弟深呼吸了一口氣。
是的,姜貍認為小徒弟是因為害羞,換個同性的長輩就不會害羞了。修士們因為修煉道法的緣故,對于這種事情的接受度也很良好,靈犀長老很自然地接受了她的委托。
姜貍覺得靈犀長老很靠譜又耐心,這事情一定辦得很妥帖。
姜貍回來之後,沒看見徒弟,叫了一聲“小徒弟?”
她聽見了嘩啦啦的水聲。
“吱呀”一聲,剛剛沐浴完的徒弟靠在了門邊上陰恻恻地看着她。
少年個子很高、肌肉流暢,他咬住了束帶将一頭黑發用手指簡單一梳,就朝着姜貍走過來。
他的身體不是養尊處優的潔白如玉,而是有着小時候留下的刀疤、鞭痕,但是這些完全不影響美感。
虎族流暢的肌肉有着強悍的爆發力,就算是變成了人形,仍然保留着虎族的原始獸性,這讓他此時看上去攻擊性極強。
徒弟停在她面前,很平靜道:
“姜貍,你是不是去找靈犀長老了?”
那平靜的語氣下,卻仿佛暗藏着波濤洶湧。他已經長得很高了,陰影已經可以完全籠罩住她。他不是個小孩,而是一個快要長成青年的雄性。而且比起人族,虎族更加兇猛、攻擊性更加強。
少年壓下來的漂亮眉弓和那雙鬼氣森森的碧綠色眸子,在盯着人的時候很有侵略性。
她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徒弟:那種感覺就像是只乖巧老實的小貓咪,突然間在你眼前變成了一只龐然大物。
她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他往前一步,幾乎是步步緊逼,直到把她逼到了牆角。
徒弟微笑:
“你想要教我什麽?”
“來,姜貍,你現在教。”
姜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