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七聲喵嗚

第28章 七聲喵嗚

姜貍跑了。

在被逼到牆角的那一刻——

固有的認知塌陷了, 他們短暫地變成了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

男人和女人之間是有某種的吸引力的。

眼神對視着的時候,少年的眼中熾熱滾燙的東西幾乎讓她無法直視。

姜貍莫名其妙地後退、最後選擇了落荒而逃。

因為今天的徒弟給她的感覺很不對勁。

她可以用可愛、乖巧等形容詞安在徒弟的身上。但是第一次,她發現虎崽竟然也可以用性感來形容。

這太颠覆認知了。然而,審美在某種時候是非常客觀的。少年有着蓬勃的朝氣和虎族的矯健, 他美得像是一件有點狂放的藝術品, 不管是從任何一個角度看,他都是帶着一種獸性、原始的沖擊力的。

她無法再将眼前的這個人, 再當做一只毛茸茸的小貓崽, 或者可以揣在兜裏走的小可愛了。

她甚至無法忽視他身上的那種侵略性。

徒弟還保持着原來的那個姿勢,許久之後才直起了身子, 看向了姜貍緊閉的房門。

……

事後,姜貍也有點莫名其妙,為那時候為什麽會退縮而感到奇怪。

但是姜貍有一個優點:只要不涉及教育問題, 大部分的時候,她都是勇于指責他人、極少檢讨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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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吃夜宵的時候,耿耿于懷的姜貍開始對徒弟指指點點:怎麽能不穿好衣服就在院子裏走來走去,多有礙觀瞻,多不文明?

徒弟微笑:

“姜貍, 你不是把我當小孩麽?”

“小孩就是這樣的, 不怎麽知道廉恥的。”

姜貍:“……”

落入下風的姜貍一夜都沒能睡着。

貍花貓是一種記仇到可以爬十八樓痛毆別家貓的生物。

第二天,姜貍早早回到了望仙山,蹲守徒弟, 伺機報複。

終于, 徒弟回來了, 準備沐浴。

窗臺上就嗖地蹲上了一只貍花貓。

圓溜溜的貓眼炯炯有神地盯着他。

徒弟:“……”

他脫了上衣,露出了漂亮的上半身。

手指停在了腰帶上。

本以為貍花貓就該吓跑了。

但是貍花貓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

炯炯有神地繼續盯着他看。

徒弟:“……”

兩個人對峙了大半天, 溫熱的水都變涼了。

姜貍一轉昨天被逼到角落裏小貓咪的頹勢,甚至還換了個姿勢揣着手手圍觀。

攻擊性極強的白虎徒弟卻被她打量得渾身僵硬,下意識地開始回想自己的身體是不是足夠好看,身上的疤痕會不會太難看。

最後,只能無奈道:

“師尊,我真的要沐浴了。”

貍花貓甩甩尾巴,趾高氣揚地走了。

她覺得自己昨天是産生了錯覺:

不還是個臭小鬼嘛?

回去前,她還去徒弟的床上留下了若幹貓毛示威。

小漂亮想造反,想得美。

晚上,徒弟把被子掀開,就看見了一串貓爪。

徒弟:“……”

他挫敗地盯着對面亮着的窗戶。

月亮啊月亮。

你什麽時候能夠發現呢?

他聽見了師尊正在心情很好地哼着跑調的歌,模糊不清的調子傳過來,月色都仿佛變得朦胧了。

他失笑。

枕着師尊的氣息,看了一整晚的月亮。

……

這對師徒的較勁還沒有結束。

第二天,師尊又找到了一個絕佳的反擊徒弟的機會。

弟子們下山試煉的時候出事了。起因是當真有弟子偷偷修煉了《風月錄》,在試煉中,靈氣錯亂,激怒了一只發狂的妖獸,場面一片大亂。

幸好當時玉浮生在場,救下了好幾個差點被一口吃掉的弟子。

姜貍匆匆趕過去收拾殘局,将弟子們一個個打包送走,該認罰的罰,該收拾的收拾。聽說徒弟只是受了點輕傷,姜貍松了一口氣。

把徒弟帶回了藥堂之後,姜貍從長老那裏讨來了靈藥,擡頭打量着徒弟的側臉。

欺負徒弟的壞心眼開始蠢蠢欲動。

她往徒弟身邊一坐,學着徒弟那種雲淡風輕的微笑,示意徒弟把上衣脫了。

徒弟:“……”

他僵硬了好一會兒。

從前,小虎崽不願意在她面前脫衣服,所以他已經很久沒有讓師尊上過藥了。

但是現在拒絕,又顯得之前的行為太刻意。

于是徒弟還是在姜貍的注視下,把上衣給脫了。

她一靠近,那只兇獸就下意識地繃緊了全身的肌肉,微微往後躲了躲。

徒弟嘗到了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滋味。

她的氣息一靠近,他下意識放輕了呼吸。當她的手指按在傷口處止血的時候,他實在是無法忍受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扭頭:

“姜貍,我自己來就行了。”

她氣定神閑地看他:

“怎麽自己來?你背後長了眼睛?”

徒弟:“……”

姜貍把他按在了原地。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撇開了視線。

他知道姜貍是故意的,她的心裏面一定在笑話他:

臭小鬼,看,又不好意思了吧?

徒弟克制住自己不露出任何的端倪,因為注意力高度集中,于是渾身僵硬,唇角都繃得緊緊的。

但是當他擡頭去看姜貍的時候,卻呆住了。

——她靠得太近了,睫毛一眨一眨,眼睛是漂亮的褐色。

他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她說:“好了。”

然而一轉頭,就發現了徒弟在盯着她看,眼神和那天一樣炙熱充滿了侵略性,那雙碧綠色的眸子裏,仿佛全世界裏只有她一個人一般。

姜貍以為這是逆徒想要反擊的預兆,十分警惕,心中盤算了無數種招數如何和這逆徒鬥智鬥勇。

——但是并沒有,這一次他什麽都沒有做。

姜貍剛剛想要說些什麽,徒弟就移開了視線。

伸出去的手卻被徒弟抓住了。

他垂下了眸子,拿着帕子,仔仔細細又認真地擦過她的每一根手指上的藥膏。過程中既沒有笑話她,也沒有和之前一樣企圖以下犯上,做多餘的事情。

他只是很認真地:“姜貍,你的手總是涼的。”

姜貍愣了一下。

徒弟朝着她笑了一下,乖巧得仿佛任由她欺負一般。

于是,張牙舞爪的貓也就漸漸收斂了爪牙,乖乖地任由徒弟擦手。

大手的溫度很高,她的指尖卻是涼的。

一直到被焐熱了,他才松開了她的手。

……

回去的路上。

徒弟說:“下次不要趕得那麽着急了,我不會出事的。”

徒弟說:“我會照顧好自己,不會讓師尊擔心的。”

姜貍下意識地喔了一聲。

她手裏的東西被徒弟接了過去。

徒弟問:“姜貍,你的賬本看完了麽?”

她說:“看到一半,就聽到你出事了。”

徒弟說:“走吧。”

明鏡齋裏,就像是過去很多年一樣,他們安靜地翻着賬冊:姜貍看一本,徒弟看三十本。

姜貍看着坐在對面的徒弟,他已經高得可以擋住她面前刺眼的陽光了。

姜貍意識到,徒弟真的長大了。再粗心大意地把他當做個性別模糊的小虎崽看,已經不合适了。

……

姜貍大概明白了虎崽之前在介意什麽。

姜貍并不是真的沒有分寸,她想了想,第二天就在對面安了門簾、窗簾。

望仙山的地方窄,她就把柴房改成了一間新的浴室。

——是的,虎崽真的已經長成了一個甚至需要考慮“避嫌”的大人了。

——再把他當作個小鬼來談論“成長的煩惱”,的确是不合适了。

等到徒弟下午回家的時候,就看見了那簾子。

左邊畫了只貓,右邊畫了只虎。

他愣了一下,看向了姜貍。

他無聲地笑了一下。

他叫了一聲姜貍,姜貍轉過頭,徒弟就走過來,摸了摸她的腦袋。

姜貍:“……”

這天過後,日子也沒有什麽區別。最多只是姜貍不再幫虎崽買貼身衣物,進屋要提前敲門,對方洗澡的時候不能靠近窗邊而已。

就是,姜貍經常看見徒弟進屋洗澡前會十分謹慎地把木窗關上——确定一根貓毛都不能飛進來才開始洗澡。

姜貍:“……”

臭小鬼。

姜貍的報複就是趁機從窗戶中潛進徒弟的房間,在徒弟的床上翻滾、跳躍,把他的被子抓出流蘇邊邊。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他只會關浴室的木窗,從沒關過卧室的木窗。

偶爾,她也會忘記避嫌這件事。

比方說把白虎當做沙發、暖手袋、瞭望塔的時候。

姜貍想起來的時候就會覺得有點不太合适,畢竟他們都是妖族,但是每次想要放開的時候——白虎毛蓬松軟和又溫暖,大腦瓜抱着特別舒服。

姜貍就會覺得:算了算了,毛茸茸怎麽會需要避嫌呢?

……

今年,虎崽要進入金丹期了。

其實虎崽的修為在十五歲那年就可以突破金丹期了,如今骨骼長完了,自然不用再壓了。于是,自然而然的,他快要準備金丹雷劫了。

這個消息傳得整個天衍宗沸沸揚揚——因為只要玉浮生今年順利渡劫,無疑就是修真界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金丹修士,尤其他作為虎族,結妖丹的難度更甚。

姜貍被衆人恭喜聲淹沒了一整天。

她想了想,回到了望仙山後就開始翻箱倒櫃。她雖然有點意外,但是這些年一直在替徒弟攢着,于是準備工作倒也不匆忙。

姜貍知道徒弟的氣運很差,可能比她的雷劫還要兇險,于是從他幾歲時候就開始攢防禦法器。

等到徒弟回來之後,就看見了一地琳琅滿目,無處下腳。

姜貍說:“小漂亮,快來!”

這個時候的玉浮生,修為已經壓了近三年,金丹期的雷劫再強也不過金丹,就算是氣運太差,也不用擔心。

畢竟上一世的時候,被剔了神骨的玉浮生都能夠硬生生抗下九十九重雷劫。

他需要麽?當然不需要。

但是他還是乖乖坐在了倉鼠似的師尊的身邊,被她一地的琳琅滿目擠在個狹小的角落裏,屈着腿聽她一個個地介紹過去。

“這個是護心鏡、那個是天水甲……”

靈犀長老根本沒提過雷劫的事,其他的弟子也沒有想過贈送過防禦法器,因為他們都知道玉浮生很厲害。

姜貍準備一大堆東西,是因為,她很擔心她的小虎崽。

雖然大部分時候,他都希望她能夠覺得他高大可靠。可在此時師尊柔和的眼神當中,他很願意再當一回那只小虎崽。

姜貍興致勃勃舉起一只镯子,“徒弟,你試試這個!”

她往徒弟的手上比劃。

突然,她愣住了。

——因為徒弟十歲那年買的镯子,已經戴不上了。

放在徒弟的大手上,顯得很小很滑稽。

姜貍許久才回過神來。

她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一地的小玩意——

這些年攢的法器,一大半都已經尺寸不适合了。

她的聲音漸漸地消失了。

一個人的成長,往往是另一個人的失落。

她讪讪道:“沒想到買小了那麽多……”

她想說那時候小徒弟還那麽小,她特意買了大了兩圈,以為足夠了,可是徒弟長大得太快了……

她剛剛想要收回去。

下一秒,那只大手就反手抓住了那只镯子。

徒弟在地上找了根繩串了起來,系在了手腕上。

他說:“剛剛好。”

姜貍樂了。

她說:“那還有那麽多呢。”

徒弟就說:“姜貍,我有很多的虎毛。每一根上都可以戴一只。”

姜貍被逗笑了。

她抱着膝蓋在徒弟身邊坐着,和徒弟小聲說話:

“那個時候你才一點點大,總是叫我貍貍。”

“我教了你好久你才會叫師尊。”

“那個時候你晚上總是做噩夢,一被魇住就會叫貍貍……”

她說一句,徒弟就耐心地回一句。

夜色微涼,他們就這樣對着一地的琳琅滿目,說一些從前的事情。

漸漸的,她的聲音變小了。

師尊靠在徒弟的肩頭睡着了。

她很輕。呼吸又很淺。

他小心翼翼地讓她枕着,一點都不敢動彈。

那天的月色很美。

他從未見過這樣美麗的月亮。

高懸頭頂。

……

雖然大部分的法器都用不上了,但是因為數量足夠多,還是可以挑出一些拿來頂上的。

姜貍安心了許多,她覺得做好渡劫的準備就好了,接下來只要等待劫雲降臨就行了。

直到大師姐問了她一句:“你給你徒弟選好山頭了麽?”

姜貍茫然了好一會,才啊地意識到這是怎麽回事。

在天衍宗,金丹期就是一個分水嶺。進入金丹期,從此在天衍宗就不能被當做小孩看待了,要搬出師尊的住處,分出來單過了。

就像是當年姜貍搬出掌門師尊的大殿,擁有了一座開滿桃花的望仙山一樣。

大師姐很貼心地選了離望仙山最近的一座。

“這座山挨得很近,也方便串門。”

大師姐問她:“怎麽樣?”

姜貍下意識地點點頭,“挺好的,就這座吧。”

等到選完了,姜貍在窗邊呆呆地坐了一會兒。

是啊,徒弟長大了,已經到了需要避嫌的年紀了,雖然修真界并不講究男女大防,但如今還和她住在對門确實有點不方便了。

徒弟個子又高,望仙山的建築又小又矮,只是他很乖一直沒有抱怨過。

長大的小雛鳥要離巢,是件再自然不過的事。

姜貍只是沒有想到,原來“長大了”這件事,意味着他們的小家要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等到見到了徒弟後,姜貍也不知道要怎麽開口。

好一會兒後,她說:

“師尊呢,幫你選了一座山,很近的,離望仙山幾步路。”

“等你閑下來了,我們可以一起去看看。”

……

回去的路上,氣氛有點沉悶。

姜貍故作輕松道:

“徒兒,我給你的新山頭取個名字吧。”

“就叫明知怎麽樣?”

徒弟下意識覺得這個名字可能不是明理知禮的意思,詭異地停頓了片刻。

果然,姜貍說:“因為明知山有虎。”

徒弟:“……”

兩個人都安靜了一會兒,然後莫名其妙地都笑了。

徒弟問:“姜貍,你真的舍得我搬出去麽?”

姜貍說:“明天我們就去看看……”

徒弟:“姜貍,不要轉移話題。”

姜貍無奈。

她走了一段路。

“不舍得。”

“但是你總是要長大的嘛。”

“我又不可能讓你永遠那麽小,永遠跟在我後面。”

身後的人很久都沒有反應。

但是過了好一會兒,他大步上前,一把牽住了師尊的手。

“姜貍,其實,我也可以站在你身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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