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吳大夫已經走了。

兩個雜役也已經離開了。

如今這屋中便只剩下葉初雨、裴時安兩對主仆。

言明早已到了裴時安的床前,眼瞧着自家主子變成這幅模樣,言明怒氣勃發,他陰沉着一張臉蹲在床前,雙手也不禁緊握成拳。

在這一刻——

他想殺了葉初雨的心已經抵達了巅峰。

若不是先前主子再三叮咛,讓他們不要輕舉妄動,他早就要帶着人把主子救走了。

怎麽可能讓主子受此折辱!

手輕輕放在主子的膝蓋上。

“您感覺如何?”他強壓着怒氣啞着嗓音問裴時安。

裴時安淡聲:“無事。”

他冷靜淡然地仿佛這一身風雪和疼痛都不存在。

可言明豈會信他?

卻也無可奈何。

主子慣來如此,不願示弱于旁人,即便是在裴溪小姐面前也是如此,更不必說他們這些人了。

眼見主子臉上疲态漸生,語氣也漸有困怠,言明壓抑着心中的怒氣,轉身與葉初雨說道:“郡主,我們公子要歇息了。”

他言語冷淡。

因心中怒意,實在無法給葉初雨一點好顏色。

“你——”

時桃掃見他這副模樣,頓時氣急要訓斥,可臉上才顯出薄怒之色,胳膊就被葉初雨握住了。

喉嚨裏那還未曾吐出的話也因為愕然而重新吞咽了回去。

她呆滞着神情,茫然般扭頭看着她身邊的少女。

葉初雨卻未看她,而是看着面前的黑衣男人,玩了這麽久的游戲,她自然知道他是誰。

言明,裴時安的護衛,對裴時安忠心耿耿,曾不止一次想殺了“葉初雨”。

即便他再怎麽掩飾——

葉初雨也能瞧出他藏于眼底之下那濃烈到極致的怒意和殺意。

想到記憶中那個溫和地喊她“小姐”的青年,葉初雨心底不由有些發酸。

玩了這麽久的游戲,她雖然不至于把他們當做自己現實中的親人朋友,但也的确對他們産生過一份深厚的感情,沒想到如今成了“葉初雨”,成為了他們的對立面以及最為厭惡的存在。

葉初雨的心裏有些失落和難過。

但面對言明明目張膽的趕客,她也沒有生氣。

身份使然。

她能理解。

她看着青年點了點頭,而後朝他身後看去。

白衣少年依舊靠坐在床頭,屋中暖橘色的燭火照在他的身上,他微仰着頭閉着眼睛,沒有看她。

優越的下颌線,深邃的五官,還有那修長脖頸之上微微凸起的喉結,以及眼下那一粒淚痣。

裴時安生得好看。

這種俊美在如今的病容之下,又添了一份其餘人沒有的破碎。

此刻他一只腳半屈着,一只腳則随意靠在床上,形容雖然憔悴落魄,身上風華卻未減半分。

葉初雨看着他。

比起玩游戲時,總感覺隔着什麽,現在的裴時安顯然要更真切也更鮮活。

早知他們相似,卻沒想到會這樣像。

葉初雨一時有些愣神。

或許是她看得實在太久了,久到裴時安竟然都睜開眼睛看她了。

與他四目相對。

葉初雨看着他皺眉的樣子,眨了下眼,終于把渙散的思緒重新籠了回來。

張口正想提醒他記得換衣裳,別凍着,就見眼前一黑,言明直接擋住了身後的裴時安不給她看了。

“……”

喉間那還未吐出的話就這麽卡在了喉嚨裏,葉初雨看了一眼言明,看着他眼中強行壓抑的情緒又垂落視線。

“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說罷。

未聽到回聲。

葉初雨在心底輕嘆一口氣,轉身走了出去。

時桃連忙跟上。

她還在惱言明的态度,便在她身後碎碎道:“這個姓言的好生嚣張!就該讓人把他打發出去,看他以後還敢不敢這麽嚣張!”

說罷還不解氣,依舊惱道:“那賤……”

下意識要跟從前似的喊裴時安賤種。

這原本是郡主給那裴公子的稱呼,還要求身邊人也這麽喊他,但一想今日郡主對裴公子的态度實在不明,時桃悄悄看了一眼葉初雨,把“賤種”的稱呼吞咽回去,換成了“裴公子”。

眼見郡主并無別的反應也沒生氣,時桃便放心地補充完了後面的話,“裴公子平日都不敢給您臉色看呢,他算什麽東西?”

葉初雨聽她嘀嘀咕咕說個不停,只覺得腦殼疼。做裴溪的時候,她既不喜歡“葉初雨”也不喜歡“葉初雨”身邊這些幫着她胡作非為的跟班,但其實這些跟班也都是受命于“葉初雨”。

想到身邊這個女孩後面的結局,葉初雨到底也沒說她什麽,只道:“以後對他們客氣點。”

“啊?”

時桃愣了一下。

她眨巴着眼睛,待見郡主已然準備走出長廊出去了,她也連忙拾起油紙傘跟上。

她想問“為什麽?”

可看着身邊郡主明顯一副不想與人說話的樣子,又只能住嘴。

路上風雪依舊很大。

葉初雨邊走邊與身邊時桃交待道:“讓人多送幾床被褥過來,還有姜湯和藥也別忘了。”

這一番話混跡于風雪之中,很快就消散不見了,但屋中那兩個自小習武耳力極好的主仆二人卻把這番話聽了個全,言明聽得直皺眉,沉聲道:“這丹陽郡主又想使什麽壞主意?”

他邊說邊轉過頭,看向床上的主子。

見主子身上落魄,一時倒也顧不上別的,忙又去給人拿幹淨的衣裳和帕子。

裴時安未曾言語,他依舊靠在床頭,看着大開的門外那一道漸行漸遠的身影。

似是風雪太大,她走得有些艱難……

裴時安心中并無一點動容,他就這樣半眯着眼睛帶着審視一般看着她離開,修長手指輕敲身下被褥。

裴時安看着她越走越遠,直到從他的視線之中離開,他也未曾收回視線。

他依舊看着窗外的風雪。

他也很想知道。

這個女人到底又想使什麽壞主意。

*

回到“葉初雨”的屋子,一室如春。

自冬日便未曾歇過的地龍燒得整間屋子猶如暖春一般。

葉初雨一路冒着風雪而來。

即便穿着厚實的白狐鬥篷也蓋不住那凜冽的風雪。

“葉初雨”平日不喜身邊有許多人伺候,貼身伺候的也就兩個大丫鬟……眼見時桃在一旁忙忙活活,差使人去拿熱水熱湯,自己又跑到裏間去給葉初雨拿衣裳。

忙忙碌碌的,跟個小蜜蜂似的。

葉初雨也終于想起另一個不在的大丫鬟束秀究竟去哪了。

“……來人。”葉初雨抱着一碗熱茶哆哆嗦嗦蜷縮在白狐軟毯裏面,等外面有小丫鬟進來,繃着身子低着頭顫顫巍巍問她有什麽吩咐的時候,葉初雨牙齒打着顫和人說道:“讓束秀可以回來了。”

等小丫鬟要應聲退下,她想到什麽又吩咐了一句:“讓裴溪去看下她弟弟。”

她知道裴時安不喜歡喝藥。

要是沒裴溪看着,言明根本做不了這個主。

時桃正好出來,聽到這一句,霎時停下了步子。

跟小丫鬟眼睛對眼睛,你看我,我看你,顯然都十分吃驚。

葉初雨豈會不知道他們在吃驚什麽?

游戲中“葉初雨”雖然不喜歡裴時安,也厭惡這樁親事,但對她而言,裴時安就是她的所有物。

她不喜歡裴時安和裴溪接觸,尤其知道他們姐弟感情十分要好之後,就更加不準他們見面了。

而裴時安為了不讓自己的姐姐被“葉初雨”磋磨,平日也克制着鮮少去看裴溪。

今日是裴溪從別人口中知道裴時安得罪了“葉初雨”,求到了“葉初雨”的面前,見“葉初雨”不為所動便想去求別人,可“葉初雨”怎麽會肯?當即就把人囚禁起來了,還特地讓自己的大丫鬟束秀過去看守。

而正是因為這一次囚禁害裴時安傷了身子,裴溪自此也終于讨厭上了葉初雨。

她讨厭的人,喜歡她的那些人自然也不會放過。

甚至都不需要裴溪說什麽做什麽,喜歡她的那些人便會毫不猶豫地替她掃清一切障礙。

雖說這個階段,那幾個男主和裴時安還拿“葉初雨”沒辦法,但不久的将來,“葉初雨”和她身邊這些跟班就會嘗到比現在裴時安所承受的還要痛苦百倍的滋味了。

想到游戲中“葉初雨”的結局,葉初雨還是忍不住狠狠打了個冷顫。

“郡主,您沒事吧?”

時桃瞥見之後,連忙快步走來,擔心地噓寒問暖,倒是忘記了自己剛才的震驚。

葉初雨搖了搖頭,虛弱地說了聲“沒事”,見那小丫鬟還杵着不動,又皺着眉說了一句“還不去?”

小丫鬟一見她皺眉便立刻變了臉,哪還敢有什麽疑惑,她連忙答應着跑出去了。

時桃一肚子疑問卻也不敢問,扶着葉初雨進裏頭的淨室沐浴洗漱。

等束秀回來的時候,葉初雨還在裏頭泡澡。

時桃卻被趕了出來,在外面候着,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時桃回過頭,瞧見束秀忙壓着嗓音喊了一聲:“姐姐回來了。”

束秀點了點頭。

往她身後的布簾看了一眼,她同樣壓着聲音小聲道:“郡主在裏面?”

時桃點了點頭。

她跟束秀都是長公主派到郡主身邊伺候的,兩人自小一起長大,感情十分深厚。

今晚揣了滿肚子的疑惑,她不敢多問郡主,怕惹郡主不喜,只能拉着束秀說起。

“所以郡主不僅放了裴公子,還給裴公子請了大夫,送了湯藥?”束秀聽時桃說完之後,不由蹙起秀眉。

時桃在一旁小雞啄米般點頭,然後拉着束秀的胳膊惴惴不安小聲道:“姐姐,你說郡主到底怎麽了?”

束秀也不知道。

她剛才在裴小姐那邊得到郡主的吩咐時就覺得十分驚訝了,郡主竟然肯讓裴小姐去看裴公子,實在是讓人不敢相信。

此刻聽時桃說完今夜的事,便更覺荒唐了。

這怎麽瞧也不像是郡主能幹出來的事。

她低眉沉吟,正待發問先前可有什麽奇怪的事,就聽淨室裏面傳來咚的一聲——

二人對視一眼,面上都浮現起了擔憂。

她們未敢再多言,立刻快步往淨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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