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06

C06

祁東野把她拎到車棚,唐筝筝倚在鐵柱子上,看着祁東野彎腰開鎖。黑色單車還能變速,挺帥挺拉風,就是車輪子太窄了,看起來不太結實。

“你要用這個帶我?”她問。

“行嗎?”祁東野問。

“你行嗎?”她反問。

祁東野想了想。

“差不多吧。”

上周天就想帶她來着,當時沒敢,現在不敢也不行了,沒別的交通工具。

祁東野心裏自我安慰,雖然他沒載過人,但反正唐筝筝給他做的那杯奶茶不也是第一次做嗎,她都不怕喝死他,那他也就不用有那麽高的道德底線了。

他載着她穿梭過夕陽,成功了,沒摔。

餘光裏過江大橋底下波光粼粼,他問她家住哪兒,唐筝筝說不回家了,麻煩他把她送去堂姐的奶茶店。

“我家在四樓,我這腳都骨折了,自己怎麽爬呀,”她說,“這兩天堂姐都不在店裏,幹脆今晚住在那兒算了。”

祁東野點點頭,反正也不遠,車把一轉,改朝森林公園的方向去。

把她送到的時候,夜色初上,振州森林公園外的步行街亮起橙黃色小燈,他扶着她下車,唐筝筝從包裏翻出鑰匙打開卷簾門,鐵皮聲嘩啦啦響,周圍是公園裏溢出的水聲和青草氣。

“走得真早,”唐筝筝嘟囔着吐槽堂姐,“這麽高峰期,有錢都不賺。”

“你今晚不回家,跟家裏人說了?”祁東野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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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哪有人啊,”卷簾門停在一半,唐筝筝彎腰扶牆鑽進去,“我自己一個人住的。”

祁東野一愣,記起來了。從前好像聽趙勤遠提到過,唐筝筝爸媽早就離婚了,她判給了她爸,她爸常年在外地打工不回家,十次家長會有九次都是缺席的。

他自己情況也差不多,祁寥怎麽可能來給他開家長會。于是每次家長會,趙勤遠都把他倆的桌子搬到最前邊當簽到區,這麽有記憶點的事情他居然一時給忘了,祁東野沉默着,心裏有點慚愧。

“你自己住這兒行嗎?”他又問。

“行行行,”唐筝筝說,“裏屋有張簡易床,平時堂姐關店晚了不想回家,也都是在這兒住的。一會等你走了,我把卷簾門一關就完事,很安全的,放心吧。”

“可是你腳不方便。”祁東野重複,“真的行?”

“真行。”

祁東野點點頭,沒再說話了。

原本想着女孩子家自己過夜,多少還是有點危險,有那麽一時沖動,他想問要不要留下來陪她。

不過唐筝筝滿嘴“沒事沒事放心放心”,顯然她沒這需求,他也就不好開口。他甩了甩鑰匙,轉過身打算回家,黑色單車靜立在路燈下,走了兩步,他聽見唐筝筝在身後喊他。

“喂,祁東野!”

他回過頭,唐筝筝笑眯眯,對自己的臨時變卦毫無悔意。

“要不要一起吃晚飯?”

結果所謂晚飯就是點了兩份外賣,為了答謝他送自己放學,唐筝筝給祁東野點了份最貴的。

等外賣的功夫,唐筝筝還提出要給他做杯奶茶,祁東野慌忙擺手然後禮貌拒絕,唐筝筝以為他不好意思,推來扯去的時候門外飄來的香味救了他,唐筝筝狗鼻子尖,趕緊派祁東野去買車輪餅。

賣車輪餅的大爺正騎着三輪躲城管,祁東野跨上單車一路狂蹬,追了三條街才追上。

大爺把三輪車停在犄角旮旯,打開火偷偷摸摸烤起餅,祁東野發消息問唐筝筝要什麽口味,唐筝筝回:“紅豆奶油紫薯香芋巧克力各來一份。”

……她是豬吧。

祁東野把屏幕給大爺看了一眼,然後就抄着褲兜等餅。

夏季剛過,初秋的天氣不算太冷,大爺喜滋滋做這最後一單生意,說要收攤喽,不幹喽,回家跟孩子吃月餅去喽。

祁東野晃了晃神,原來已經是中秋節了。

下意識仰頭看看月亮,白花花的一盤挂在天上,打開手機,唐筝筝下載的那個社交軟件還沒卸,懸浮窗顯示特別關注人祁寥剛剛發布了新內容,九宮格的活動晚宴自拍,把自己修得人模狗樣,祝臍橙們中秋節快樂。

他嗤笑一聲。

拎着紙袋回去時,外賣已經到了,唐筝筝在桌上擺好等他回來。

祁東野在她對面坐下,唐筝筝低着頭飛速打字,正在祁寥那條動态底下“啊啊啊”發瘋,祁東野扯扯嘴角沒眼看,拆了筷子,把自己蓋飯裏的豬腳夾到她飯盒裏。

“不用不用,我減肥。”唐筝筝打字間隙擡頭看一眼,“你快吃吧,這家豬腳超好吃,我特地給你點的。”

“減肥還吃車輪餅?”祁東野說,“吃什麽補什麽,別推了。”

唐筝筝手指一頓,低頭看看自己的殘腳,然後用另一只好腳踹他一下。

祁東野笑着吃飯,唐筝筝點贊控評轉發一氣呵成,好好的奶茶店裏飄滿鹵豬腳味,她放下手機,吃得腮幫子都鼓起來。

祁東野想給她拍照,想了想,忍住了。沒吃幾口,唐筝筝手機又亮起來,微信有人發來消息,她掃一眼內容,按着屏幕給人回語音:

“哎喲,哥哥,我真去不了啦。我這腿都折了,你讓我怎麽站呀,你就找個人替我吧……”

祁東野陷入沉思。

哥哥?什麽哥哥。她又沒哥,管誰叫哥哥呢。

等她發完語音,他狀若無意随口問:“怎麽了,有事?”

“問題不大,”唐筝筝放下手機,“就我們那個樂隊嘛,本來這周末接了個商演,但誰能想到我骨折了呢,只能讓隊長哥哥換人了。”

隊長哥哥?呵,祁東野心裏翻個白眼。

不過印象中唐筝筝好像還真會門樂器,吉他還是貝斯來着,高一新年晚會她表演過節目,但那時候他跟她還不太熟,沒怎麽仔細看,到現在也記不清了。

後來常聽她跟陸婷聊什麽燈光場地,偶爾還要租音箱,他大概能猜到,但是也沒問過。

“商演有錢賺嗎?”他問。

“當然有啊,”唐筝筝說,“不給錢的那叫公益演出。商演不給錢,誰還給他演啊。”

“上周你說缺錢,現在又是打工,又是弄樂隊的。”祁東野又問,“缺很多?”

“也還好吧,缺個千八百塊,”唐筝筝往嘴裏扒着米飯,“我和陸婷想買祁寥跨年演唱會的內場票,太貴了,就只能一點點攢。”

……又是祁寥。

祁東野不屑腹诽,一個八百年前的流行歌手,演了個電視劇爆紅之後就改行了,改行沒什麽,偏偏也不專心演戲,仗着自己臉好嗓好,時不時還要再出個專輯辦個演唱會。黑白通吃兩頭賺,專騙這些迷妹小姑娘的錢,好沒良心,臭不要臉。

但他不敢說,上回說錯話,就被唐筝筝間接弄折了中性筆,這回還敢口出狂言,豈不得撅了他單車的輻條。

思量一會,只能閑扯些別的,他說現在才9月份,離跨年還早,既然她有商演和打工的額外收入,将近三個月的時間攢個一千塊錢,應該不算太難。

“你懂什麽呀,”唐筝筝說,“演唱會門票都是提前好幾個月開售的。10月1號晚上8點就要搶票了,我還錯過了這次商演,兩周時間讓我湊那麽多錢,我哪裏湊得出來呀。”

祁東野沉默,唐筝筝愁眉苦臉嘆口氣:“唉,實在不行就只能買看臺票了……”

手機鈴聲打斷她講話,祁東野低頭,手機屏幕顯示來電人“爸”。

說曹操曹操到,他動作一僵,猶豫要不要接,偷瞟一眼唐筝筝,她正低頭啃着豬腳,倒是似乎并沒留意他的反常。

“喂,爸。”祁東野接了。

“喲?今天對我還挺客氣,”祁寥說,“上學适應了?沒有開學氣了?”

“有事說事。”

“沒什麽事,”祁寥說,“這不今天中秋節嗎,我剛結束活動回來,曉帆說……”

敏感詞彙順着聽筒嘩啦啦往外冒,祁東野驚出一身冷汗。

“嗯,中秋節快樂,”他及時打斷,把通話音量噠噠噠摁倒最低,“代我跟……呃,跟她問好。”

祁寥一愣,笑了:“行,知道了。”

又說下個月還要再來振州一趟,在森林公園要錄個3天的綜藝。如果有時間,到時候可以再見個面,祁東野含糊答應着,最後好歹是挂了電話。

通話聲消失,周遭靜得能聽見落地針聲。祁東野心虛揣測她究竟聽沒聽到,唐筝筝忙着跟豬腳上最後一點蹄筋鬥智鬥勇,聽他挂斷了,她說:“你爸聲音還挺好聽的。”

“還行。”他回答。

大概是模模糊糊只聽到些音色,要是聽清內容,她應該不會是這樣的反應。

祁東野松口氣,果然還是高估了她的偵查能力,手機鎖屏放回桌上,聽唐筝筝又說:“你今天自己過呀?中秋節哎,怎麽這麽可憐。”

“你不也是?”祁東野看着她。

“沒有啊,”唐筝筝搖頭,“我不是跟你一起吃了晚飯嗎?”

他來不及反應,紙袋聲窸窣響,唐筝筝掏出一塊車輪餅。

“給,條件有限,就當是月餅吧。”她說,“中秋節快樂。”

森林公園溢出青草氣,水聲,風聲,夏末的最後一點蟬鳴。

祁東野低頭看着她的手掌,白白淨淨的,掌心紋路很淺,很久以前蔣曼跟他說人的掌紋能看出心思,他掌心紋路又雜又亂,代表他總想太多,纏纏繞繞難走出來。

祁東野從她手裏接過車輪餅,她手掌空了,他忍不住又多看幾眼。

真好,他想,她活得可真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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