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C18
C18
父子間的氣氛向來瞬息萬變,祁東野冷着臉沒再出聲,祁寥也習慣了,哪怕沉默像死水也不覺得尴尬。
他低頭去喝咖啡,又過一會,聽見祁東野重新開口:“對了,給我簽個名。”
一張咖啡館的便箋被祁東野按着推過來,祁寥看一眼,職業病又犯了:“白紙不能簽。”
“為什麽?”
“可能會被人僞造文書。”
“……”祁東野氣笑了,“我能僞造什麽文書,你連你兒子都防?”
“你還知道你是我兒子?這麽多年也沒聽你叫過我幾聲爸。”這家咖啡館配着筆墨便箋和明信片,祁寥放下咖啡,随手拿起一支鋼筆,“怎麽,幫她要我的簽名啊?”
他語氣輕飄帶着笑意,祁東野天生反骨,打死也不會承認:“你不是說接下來拍戲沒時間了嗎?快高考了,有些通知單和承諾書要家長簽字,我又找不到你,你現在給我簽一個,到時候我模仿你筆跡簽上。”
“噢……”祁寥聽明白了,鄭重點頭,“高考要緊,是得給你好好簽一個。”
他按着便箋一筆一劃寫名字,祁東野遠遠看着,忽然又問:“你在機場給小女孩送過糖?”
祁寥捏着鋼筆的手停頓,擡頭想了想:“有嗎?”
“有吧,”祁東野說,“那天看你粉絲控評提到的,好像是很多年前的一個新聞,當時有個小女孩在機場哭,你就把粉絲送的棒棒糖給她了。”
“哦,很多年前啊,我還以為你說的是最近。”特征指向明确,祁寥一下子想起來了,“是有這麽回事,不過很早了,已經差不多有十年了吧。是那一年國慶節,我回振州辦了點私事,回廬城的時候剛好在機場碰見那個小姑娘,當時她坐在地上哭,我看她哭得怪傷心的,就想安慰她一下,但是随身也沒帶什麽适合送女孩子的東西,最後就給了她一塊糖。”
祁東野沒想到會跟唐筝筝描述的那麽一致,眉頭壓了壓,半晌,說:“這麽件小事,你記得還挺清楚。”
“這件事挺有記憶點的,”祁寥低着頭繼續簽字,漫不經心說,“我記得那段時間我走得比較難,全網到處都是黑我的通稿。我遇見那個小姑娘的前兩分鐘,網絡上還在爆料說我對高中初戀女友始亂終棄,我經紀人一邊陪我趕飛機,一邊打電話找人緊急公關,我想去安慰那個小姑娘的時候,她捂着聽筒警告我,說在這種風口浪尖上,就別再多管閑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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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幹嗎還去?”
“……”
字簽完了,祁寥放下筆。
“因為我想起你了啊,”他擡起頭,目光朝祁東野投過來,“那年國慶節前,蔣曼給我發電子郵件,她說你在佛羅倫薩狀态很不好,不吃飯,不跟人說話,只知道一個人坐在房間裏。她問我能不能把你接回國撫養,我答應了,但是當時還不行,打點一些事情需要時間,所以我跟她約好,三年之內一定會接你回來。”
“那個小姑娘,是她爸媽離婚了,那天她來送她媽媽走。她七歲,那年你也七歲,所以我一下子就想到你。”
“我在想……等到蔣曼送你回國的時候,你會不會也這麽傷心呢?”
祁東野愣了愣,咖啡館外陽光明亮,窗檐上有隔夜的積雪從風裏飄零下來。
恍惚之間,他記起那年獨自坐飛機回國的情形,從佩雷托拉機場起飛,兩天兩夜,中轉兩次,他一路都沒怎麽合眼,一路都在看窗外空洞的雲。
“說來也挺有意思……”靜默良久,祁寥忽然笑說,“我送她那支棒棒糖,果然又被狗仔拍到,果然又成了一條新聞。他們說我作秀,說那小姑娘是我提前找好的演員,這些娛樂圈的狗仔啊,就知道瞎編亂造胡說,我怎麽會認識她啊?而且我高中的時候,一邊念書一邊忙着打工糊口,也沒功夫談什麽初戀女友。”
“還說我走紅以後抛棄初戀,那就更荒唐了。”祁寥說。
“明明是你媽甩了我。”
祁東野從咖啡館出來,轉角時透過玻璃窗,看見祁寥還坐在那兒。
雪停之後天氣很好,他穿過街道,到對面打車去體育館,叫一輛車的功夫,再擡頭祁寥已經不見了,咖啡館角落空蕩蕩,只剩桌上一支橫斜的鋼筆。
他去體育館取車,屍橫遍野的露天停車點,那輛單薄的自行車被雪壓得不堪重負。
祁東野拽出來檢查一番,還好鎖眼沒有進雪結冰,他把車座清理幹淨,正要回家,口袋裏有消息提示音,他手機拿出來看,太陽明晃晃的,他調高亮度,用手遮着屏幕才勉強看清。
唐筝筝:“你的發箍落在我家了。”
什麽發箍?哦,想起來了,昨晚50塊錢買的。
祁東野本能想說“不要了”,想了想,沒敢說,想說“周一給我帶到學校吧”,又想了想,還是沒說。
“我現在回去拿。”他說。
他跨上單車騎回鐵廠宿舍,沿着護城河一路往南走。
北風起了,他背着風,陽光散落在河面上,好像連風都在簇擁他向前。
有些事他沒跟唐筝筝說實話,他爸媽不是在他很小的時候分開的,其實他們從來就沒在一起過。
十歲那年他從佛羅倫薩回國,也不是因為不喜歡意大利的食物和天氣,是因為他在那座小城沒有朋友,也感覺不到母愛。
雖然回國之後也并沒有多少父愛,大明星行程太忙,他們初次見面,也不怎麽熟。
從國外轉學到國內,一開始他的漢語沒有那麽流利,中途插班進來,班級裏沒有他的位子,他就在教室後排靠窗又坐了四年。
不過相似的日子過着過着,終于還是比從前好多了。
後來初中畢業,他考進市重點,離開了那所九年連讀的義務學校,新高一開學不到一周,高一1班某位話痨在一節數學課上把劉廣蓮激怒,當天晚自習課間,她被從前排發配到後排來。
“你就坐祁東野旁邊。”劉廣蓮站在講臺上冷冷宣布,“他話少,我看你還能跟誰聊。”
一只橙色帆布包出現在餘光裏,祁東野擡起頭,話痨問:“嗨同學,你叫?”
“……”
班主任不是剛說了嗎?這人健忘吧。
祁東野沉默一秒:“祁東野。”
“我叫唐筝筝,”她眼神越過他,賊溜溜盯着他旁邊的窗子,“窗臺你不用對吧?我放書可以吧?”
搬書時她整個身子傾斜在他桌面上,他的試卷不幸露出一角,被她在桌邊狠狠硌出一道折痕。
祁東野默不作聲收了試卷,問:“你把書都放在我這邊,你拿書不太方便吧?”
“沒關系呀,你可以幫我拿嘛。”
“……哦。”
後來的一切從那時候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