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C28
C28
“我是不是不能再回振州了？”
聽見這話的時候，路叢仿佛一下子回到八年前。
飛快敲擊鍵盤的手指停頓，她摘下一邊耳機，偏頭望向祁東野。
一如八年前她下意識想問“你怎麽知道”，她默然片刻，還是索性直接回答：“是。”
“今天這事的轟動程度你剛才也看見了，還有兩個月就要高考，就算你想回振州一中繼續上學，學校領導也不會同意的。”路叢說，“再說了，李民和他那個朋友已經摸清了你的家庭住址和生活軌跡，今天這些熱搜一爆，你知不知道現在有多少狗仔想高價收買你的個人信息？你自己住已經不安全了。”
祁東野沒有說話，路叢收回視線，重新看向電腦屏幕：“明天我會再回振州一趟幫你辦請假手續，現在這個時間離高考太近，政策不允許移民，所以你的學籍檔案只能留在振州了。高考之前你在廬城住着，6月份我會陪你回振州考試，我也正想問你，接下來在廬城這兩個月，你是想在家自學還是找個學校借讀？自學的話，你爸應該會給你請家教，要是你想去學校，那我就托人查一下廬城有沒有比較合适的……”
“不用了。”祁東野說，“我不去學校，也不需要請家教。”
路叢點點頭：“也是。你的省排名這麽靠前，像你這種學霸，應該在哪裏學都一樣。”
祁東野一愣：“你知道我排名？”
“熱搜上有啊，我剛才不是跟你說了嗎，”路叢說，“你的學籍照片和成績條，不知道是什麽人賣給狗仔了。不過你還真行啊，成績居然這麽好，你爸也真低調，兒子這麽優秀，從來沒跟我們說過。”
祁東野默了一晌：“因為他也不知道我的成績。”
“呃……”
不知道是沒話接了，還是被高強度工作折磨得宕機，路叢盯着屏幕短暫離線幾分鐘，忽然話鋒一轉。
“你說，我是不是可以從這個角度公關？”她捏着下巴沉思，“雖然現在網上流傳的監控視頻被他們掐頭去尾惡意剪輯，看起來你是無緣無故暴怒打人——啊不過這個你不用擔心哈，等我拿到完整視頻肯定會給你澄清的——但是在立案通知和律師函到位之前，我們得把輿論引導到可控的方向。唉，你這個私生子身份是真叫人頭疼，我不誇張，從我認識你到現在我就沒睡過一個安穩覺，我連做夢都在給你爸緊急公關！……但是你說，如果是一個非常優秀又帥氣的私生子呢？這世道誰不喜歡帥哥，這話題一出來，應該能減少一些你打人的負面影響吧？對吧對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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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東野跟不上她胡言亂語的思維。
實際上路叢也沒給他回答的時間，腦海裏飛速設想了一下輿論走向，随即“唰”地擡頭看祁東野：“你還有沒有別的成績單？越牛逼的越好。或者比較難得的獎狀也行……哦，還有你的照片，要帥的，快給我發幾張，我讓工作人員去發匿名投稿。”
“成績單和獎狀都在家裏，我沒有自己的照片。”祁東野回答，“再說了，你已經把我的手機沒收了，就算有，我也沒法發給你。”
路叢低頭看看自己手邊，祁東野的手機靜靜躺在那兒。從上車起，鎖屏界面就幾乎一直亮着沒停歇，各種消息通知、娛樂推送、未接來電，像夏季的暴雨般噼裏啪啦砸進來。
“也是。”路叢說，“那算了，反正我還有別的方案。”
頓了頓，又說：“我不會把手機給你的，你死心吧。”
祁東野“哧”的淡淡笑一聲，路叢忙着發消息沒再理他，又過一晌，他也就重新回過頭去。
車窗外是無休無盡的高速公路，祁東野靠在座椅上偏頭望着，有些無聊，路叢餘光見他很久沒動，以為他睡着了，于是草草挂斷電話，又把手機調成靜音。
四個小時過了很久很久，祁東野就那麽一直望着窗外。
從廬城下高速，又穿過大半個城才到祁寥的家，汽車駛進院子，祁東野開門下車，他已經很久沒來過這兒了，上一次來還是八年前的事。過去的記憶也早有些模糊，唯一還有印象的，是這院子裏曾經停着一輛天藍色的跑車。
“我朋友接了新的代言，我看這跑車挺好看的，所以也買了一輛送你。東野，生日快樂。”
八個春秋忽然而過，而今祁東野已經不記得那輛跑車長什麽樣子了。
确切來說，他那時太小，全世界的跑車在他眼裏都不會有什麽區別，只記得那是很漂亮的藍色，像一面湖，一片天，只可惜祁寥的別墅是新中式，跑車停在院裏，就像水墨畫裏被人塗上一抹亮藍的油彩。
有些突兀，像他一樣。
“想什麽呢？”路叢忽然在他身旁說，“別害怕。不就是跟狗仔打了一架，多大點事？放心吧，你爸不會罵你的。”
祁東野回神點頭，路叢拍拍他肩膀，走到門前輸密碼。“叮”的一聲，門開了，祁東野走進屋子，看見祁寥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你膽子挺大。”
祁東野沒來得及做聲，祁寥已經淡淡開口：“那車裏坐着兩個壯漢，你就敢那麽赤手空拳跟他們打？”
“他們手裏也沒家夥，”祁東野低着眼說，“而且後來還跑了一個，我是跟他單挑的。”
“廢話，”祁寥說，“他們一個負責激怒你，一個趁機把你打架的過程拍下來發到網上，當然不會一起跟你打了。祁東野，你是不是有點太沖動了？你明知道他們是……”
“我知道，可是我沒控制住。”祁東野驟然高聲打斷，頓了一頓，繼而聲音輕下去。
“我錯了，給你惹了麻煩，對不起。”
祁寥一怔，忽然餐廳門開，白曉帆紮着圍裙從廚房裏出來。
“孩子又不是故意的，你幹嗎這麽兇他？”白曉帆把圍裙解下來扔在祁寥身上，“東野，沒事的，你不用管他……哎呀！你這臉上是怎麽弄的？你等一等，我去拿藥……”
祁寥百口莫辯還要給白曉帆疊圍裙，祁東野照照鏡子，原來是傍晚跟李民打架時被他用板磚在臉上劃的那一道。傷口倒是不深，只是細細碎碎地往外滲血，在派出所的時候他覺得疼卻沒心思管，現在已經不疼了，他也快忘了。
祁東野說：“我沒事，一會洗個臉就好了。”
“那怎麽行？你這臉上又是灰又是汗的，多少細菌呀，還是消消毒比較好。”白曉帆取來碘伏，“我房間裏還有一支祛疤凝膠，等會我去拿來給你，你長得這麽好看，傷在臉上，可千萬不能留疤。”
祁東野默然坐着，白曉帆用鑷子夾起棉球，在他臉上輕輕地按。
濕涼觸感碰到皮膚，他聞見藥水的氣味，很刺鼻，也很熟悉，記得剛回國那幾年，他隔三差五就會聞到。
“那個李民，是你的粉絲。”半晌，祁東野對白曉帆說，“他是你的大粉，他還有一個馬甲，是他的黑粉。”
祁東野掀掀眼皮，示意他指的“他”是祁寥，白曉帆蹙了蹙眉，祁東野又說：“那個黑粉馬甲是在你們官宣戀情不久之後出現的，祁寥粉絲之前就懷疑過這個馬甲的身份，還做過上線時間和ip地址的對照分析。你們去話題裏看看，應該能搜到那個分析帖，我不記得他的id了，但是全網符合這些特征的應該也就他一個。”
其實跨年那晚唐筝筝告訴過他那個黑粉的id，可惜他當時沒留意，也沒想到後來他會跟這人見面。
祁寥立刻喊來路叢，讓她記了信息去幹活，然後問祁東野：“你怎麽知道這些？”
“他自爆的，威脅我的時候說他有個賬號，我之前聽說過一些，就對上號了。”祁東野組織一下語言，“呃……他還說……如果我能想辦法讓你們分手，他就可以不曝光我。”
“……”
祁寥和白曉帆陷入無語，又過一會，祁寥對白曉帆道：“工作室正在讨論公關方案，今天這事已經在網上鬧了好幾小時了，我得盡快出面解釋。不過畢竟跟孩子有關系，發文之前……我想給蔣曼打個電話。”
祁東野倏地擡眼，白曉帆卻沒什麽太大反應，想了一想，很平和地點頭：“好啊，也是應該的。”
然後她轉身對祁東野道：“我去給你拿凝膠，現在已經淩晨了，你累了一路，回房洗個澡就早點睡吧。”
祁東野起身跟白曉帆上樓，留祁寥坐在客廳獨自握着手機沉默。
他們穿過走廊，偏廳裏亂糟糟一團，是祁寥和白曉帆的瀕臨崩潰的兩支團隊，白曉帆笑說“他們今晚要住在這兒了”，祁東野抿着唇沒做聲，而後白曉帆帶他來到房間，祁東野站在門外注視了很久。
“還是這一間。”他說。
白曉帆困惑于他的“還是”，祁東野說：“我十歲那年就住在這個房間裏。剛來的時候，保姆阿姨說這裏原本是他的書房，因為我要來才改成了我的卧室。後來我走了，八年都沒有回來，我還以為……他會重新改成書房的。”
“得了吧，他天天拍戲那麽忙，哪有時間看書，就知道吹牛。”白曉帆聞言笑了，“不過祁寥确實說過，這間房的視野和采光最好，雖然你不回來，也還是一直給你留着。”
太晚了，她沒再多說，只催他快點洗漱。祁東野打架出了一身汗，衣服也都髒了，他沖了個澡，從浴室出來已經是淩晨四點多。
他的卧室被人打掃得很幹淨，床上鋪着嶄新的床單，桌子上、窗臺上，到處都沒有灰塵。祁東野坐在床邊，望着外面半亮的天色發呆，過不多久，身後有人敲門，他走過去打開，是路叢。
“給。”
祁東野從她手裏接過手機：“不沒收了？”
“一直響，吵死了。”路叢抱臂倚着門框，“再說了，收你手機有什麽用？該知道的早晚會知道。是你爸擔心你……他說你一直是好學生，他的黑粉戰鬥力太強，怕你一下子承受不住被人這麽議論，才讓我收你手機的。反正你現在也回家了，爸媽都在身邊，你想看就看吧。不過看歸看，別太放在心上，現在的互聯網環境就是這樣，除了罵人就是吵架，也怪沒意思。”
祁東野聽出弦外之音：“我被罵得很慘？”
“何止是你？”路叢聳聳肩，“你自己看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