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至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西子湖畔,人傑地靈,近些年來整個江南都熱鬧得緊,先是江南大俠葉孟秋橫空出世,創建藏劍山莊,其後又舉辦名劍大會與傳承百年的老牌世家霸刀柳家一南一北分庭抗禮,再是名滿天下的公孫大娘得皇帝賞賜,在西子湖畔建立憶盈樓。

短短十年,無論是藏劍山莊再或是憶盈樓,都已譽滿天下。然而作為藏劍山莊的主人,葉孟秋此時卻并不開心,因為他的長子葉英自從開始學習武功之後,劍法進境與他的心理預期相差甚遠,不,甚至可以說,是朽木不可雕也!

葉孟秋想不明白,他自己能有考科舉的天賦也就算了,為什麽他辛辛苦苦闖下這偌大的藏劍山莊,可偏偏他的長子卻沒有武學上的天賦,難道是真的是老天爺不願意讓他們葉家長盛不衰嗎?

不過事已至此,葉孟秋自然不會再拘于俗禮,雖說本該由長子繼承家業,但以葉英如今的進境恐怕日後守不住藏劍山莊,而這幾年他的二子、三子也陸續出生。

二子葉晖雖然也天賦一般,又不喜習劍,但至少比葉英連一套劍法都用不順的強得多,而且他心思深沉,雖年齡尚小,卻已頗有成算,常将莊中弟子騙得團團轉。

三子葉炜歲年歲太小看不出什麽,但根骨上佳,只要日後悟性尚可,便可有一番作為。故而,葉孟秋如今雖然對葉英分外失望,卻也并不是太過着急。但他對于葉英的關注卻是越來越少,畢竟,對于這個清冷木讷的長子葉孟秋實在是提不起多少期望了。

而葉英自然也漸漸感受到了父親對自己的失望與疏離,這也使得他愈加寡言。其實他并非蠢笨之徒,劍法修煉之所以常年難得寸進,不過是因為他在習練之中常覺劍法凝滞之處,所以便不由自主地想去糾正,而他的身體卻跟不上他的念頭,故而才使他的劍法用的七零八落不成套路。

他也曾想過解釋,可是他生來不擅口舌,時常張口難言,也不知該如何告訴父親自己心中的那種奇特的感覺。無奈,雖心中難過,但向來性子溫和的葉英也不願與父親頂撞,令本就對他失望的父親更加氣憤。故而葉英也只能心下憋着一口氣,只想早日完善好心中的劍法,但有些事就是這樣,越是着急就越不如願。

近日葉英在劍冢習劍,卻越練越是不成章法。雖然他心中也十分着急,但,他也知道欲速則不達的道理,再加之現在葉孟秋對他失望,已不再時常關注他的修行進度,劍冢偏僻危險,莊中仆從也少有人至,所以,無人看管的葉英也索性暫停了今日的練習,偷偷溜出了劍冢,準備到西湖附近去轉一轉。

一來想要借此放松一下自己緊張的神經,二來也是因為藏劍劍法脫胎于西湖四季之景,四處走走說不定也能有所得。

想着,葉英就已經走出了九溪十八澗,不知不覺就走到了虎跑山莊的圍牆下,看到面前有些熟悉的院牆葉英才猛地回過神來,連忙轉過身便想離去,畢竟虎跑山莊可不像九溪十八澗,這裏到處都是人,若是一不小心碰上個人,他私自跑出來的消息若是被父親知道恐怕又免不了一場雷霆震怒。

但葉英剛轉過身,還沒來得及走遠,便聽到不遠處的牆腳忽而響起一陣微弱的哭聲。雖然那聲音微弱到仿佛小奶貓的輕叫,雖然他記憶中兩個弟弟出生時的哭聲都十分洪亮,但并不妨礙葉英分辯得出,那是剛出生的嬰孩的哭聲,而且通過二者的對比,葉英還可以肯定,那個孩子現在的情況恐怕并不好。

葉英腳步一頓,随即便再次轉身向着聲音傳來的方向行去……

葉澤此時正一邊努力想着傷心事,一邊牟足了勁兒大聲哭出來,聽到那道即将遠去的足音突然一頓,葉澤頓時哭得更加賣力了。聽到那道腳步聲向着他走來,葉澤心中頓時一松,心神一松洩,這一天來所經歷的種種頓時湧入腦海,本來在努力假哭的葉澤突然悲從中來,假哭一下子便變成了真哭。

也不怪葉澤心裏脆弱,實在是因為任誰明明閉眼前還是一個父母健在、學業有成、工作順遂除了沒有女朋友其他什麽都不缺的成年人,一睜眼就變成了一個被遺棄的、被野狗叼着、毫無自保能力的嬰兒,恐怕都少有人能像葉澤這樣堅持到現在。

鬼知道葉澤一睜眼便看到一只犬牙鋒利的“巨犬”叼着他的襁褓,炙熱的氣息撲面而來,還不時有腥臭的口水順着那只野狗的下巴滴落在他臉上的時候他是一種怎樣見鬼的心情!

但是葉澤淩亂了一會兒之後便強迫自己鎮定了下來,畢竟在他認識到自己現在的身體是個什麽情況之後,他就再不敢随意亂動了,畢竟先不論他驚動了那野狗之後它會不會狂性大發撕咬他,且說就是這個高度,一旦被摔在地上,他一個連脖子都轉不動的嬰兒,恐怕就是等死的命。

索性那野狗只是叼着他跑了一段之後便将他随便扔在了一處牆腳,葉澤估計它可能也只是将它當成了玩具,見他不再哭鬧便沒了興趣,将他随意丢了了事。

但那時葉澤也沒有絲毫放松,因為他知道,一個嬰兒可沒有獨自生存的能力,便是再大上兩三歲可以獨自行走,葉澤也絕對不會坐以待斃,但作為一個連轉頭都無法獨立完成嬰兒,葉澤自然也只能選擇閉上嘴巴,豎起耳朵,保存體力,祈禱有人經過可以發現他。

就在葉澤感覺着自己的體力不斷流逝,天色由暗轉明再到日上中天,葉澤快要絕望了的時候,他突然聽到一道輕巧的腳步聲向着他行來,葉澤頓時就驚喜地瞪大了眼睛。可是下一秒突然停住的腳步聲立刻就讓葉澤的心提了起來,再一聽,那人似乎想走,葉澤頓時也顧不得什麽保不保存體力了,立刻扯開嗓子哭了起來。

什麽面子裏子,葉澤此時早已顧不上了,什麽面子也不如有命活着重要啊!再說了,他現在可是嬰兒的身體,哭才是最正常的,真要是開口說話那才是怪物吧!反正也沒人知道這內裏的靈魂是個二十多歲的成年人啊~

聽到那道腳步終于再次向他走來,感受到那雙将他穩穩地抱起來的手,看到面前出現的略有些模糊的人影,葉澤終于再也撐不住了,死亡的壓力突然遠去,葉澤心頭的重擔突然洩去,轉眼便感到鋪天蓋地的疲勞感将他淹沒殆盡,葉澤眼前一黑,便陷入了昏睡之中。

葉澤這一暈不要緊,但卻是把葉英吓得夠嗆,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出門散個心都能撿到一個孩子!而且見過了葉晖和葉炜小時候和小牛犢一樣的體格,看着自己懷裏小得和小貓崽一樣的小嬰兒,葉英也不由有些手足無措。

而且,看着自己懷中突然沒了聲音的孩子,葉英的心頓時提了起來,不過以他的耳力自然轉眼便聽到了葉澤那幾不可聞的微弱呼吸。葉英不由松了一口氣,不過他也知道即使葉澤現在沒事,但他那麽微弱的氣息也必然是情況不容樂觀的。

葉英此時也顧不得什麽不能讓父親知道他偷偷溜出來的事情了,連忙抱起葉澤,運起葉家的輕功萍蹤萬裏,便向着山莊中的醫館奔去。

藏劍山莊鑄劍術名滿天下,自然不會缺錢。莊中大夫雖比不得孫思邈、盛神針卻也是百裏挑一的好手。雖然奇怪葉英為何突然抱着一個孩子過來,但是他還是很快便診斷出葉澤的問題。

“沒事,就是餓昏過去了而已。”那大夫說道,随即又不由感慨道:“唉,也不知道是哪家的父母,竟然那麽狠心!竟然連這剛出生的嬰孩都舍得丢棄!不過是沒足月罷了,又不是養不活!竟然就這樣丢掉了?真不知道現在有些父母到底在想些什麽,既然養不得,當初又為何要生下來呢?”

大夫雖然是自己在碎碎念,但葉英卻是聽得真切,沒有足月?剛剛出生?餓暈的?!葉英心中震驚之餘也不由産生了憐惜之情,畢竟現在的葉英也不過是一個才及舞勺之年的少年,在他看來,世界上最大的煩惱不過是練不好劍會讓父親失望,令本來就與他不甚親近的父親愈加疏遠。

而葉孟秋固然時常給他臉色看,還會斥責甚至打罵他,但是他知道那是父親恨鐵不成鋼的表現,而且,便是葉孟秋最失望的時候也不曾短過他的吃穿用度。故而葉英怎麽也想不明白,為什麽會有父母肯狠心抛棄自己的孩子?更何況還是這樣一個剛剛出生的不足月的孩子!

葉英雖想不明白,但這并不妨礙他打從心底裏生出了一股責任感,他為長子,又自小聰慧,在他看來比他小的孩子就應當如他的二弟三弟一般被兄長照顧着、被父母愛護着。雖然這個孩子的父母将他丢棄了,但是既然他撿到了這個孩子,那麽他自然會護着他長大。雖然,現在的他也還只是一個并不受父親喜愛的孩子,但是,葉英顯然并沒有這種意識。

葉英弄明白了葉澤沒有了危險之後,又詢問了大夫不少養孩子的注意事項之後,又借了一碗米湯喂過葉澤之後,葉英這才帶着人告辭,想要去告訴葉孟秋這件事情,可是他還沒到山莊正廳,便被巧遇的山莊弟子告知葉孟秋去了外面檢查新來的弟子的武功進境,暫時脫不開身。葉英不敢打擾父親的正事,謝過那名弟子之後便托了人傳話,随後便馬不停蹄的趕回了劍冢,布置葉澤和他一起生活所需的各種物件。

當葉孟秋知道葉英将一個棄嬰帶回了劍冢的時候已經是當天夜裏了。從來禀報當日的莊中事務的屬下口中得知這件事情,葉孟秋的心情是十分複雜的。他雖然是那種心懷大義的人,卻從不是那種圉于一人生死的人,在他看來只要對大多數人有利,那麽犧牲小部分也是可以接受的,即使那小部分包括他的親朋乃至他……可以說葉孟秋其人是非常的理智與現實了。

所以當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葉孟秋是不喜的,在他看來葉英就算帶着那個孩子來尋求他的幫助也是可以接受的,但是他選擇自己養育這個孩子的決定在他看來卻是不智的,因為葉英他自己本就只是一個孩子而已,竟然異想天開的想要自己養育一個孩子?

葉孟秋雖覺荒謬可笑,不過他本就葉英沒有多少期待了,此時聽聞此事雖然驚愕了一瞬,卻也轉眼抛在了腦後,只吩咐葉英若是有什麽需要就盡管拿給他,又特別關照了一句讓下面的注意些莫要鬧出了人命。吩咐完之後,葉孟秋也就把這件事情抛在了腦後。

作為三個孩子的父親,葉孟秋雖然一直忙于山莊的事物,不可能親自照顧孩子,但是他也是知道剛出生的孩子是有多麽難照顧的,而且,聽說那個孩子還不足月,更是不好照料。想必他那木讷的長子也堅持不了多久便會知難而退了,而且他吩咐了人看着,到時候不僅葉英得到了教訓,那個孩子也能得到相應的照顧。畢竟,葉孟秋雖然有意借此事給葉英一個教訓,讓他知道做事要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但是他也沒有過分到拿一個嬰孩的性命做代價。

不過,這一切也不過是葉孟秋自己一個人自廂情願而已。

他錯估了葉英的堅韌與毅力,更沒有料到葉澤的特殊。畢竟,不管怎麽說葉澤都不是普通的孩子。雖然剛開始的時候葉英照顧孩子的動作不僅不熟練還時常弄疼他,但是葉澤的內核可是一個成年人的靈魂,所以固然不舒服但是他也并沒有像一般的嬰孩一樣哭鬧,他只會在需要葉英幫助,或者葉英做的不對的時候啊啊兩聲提醒葉英。

二人一個年齡太小說不出話,一個沉默寡言不會說話,雖然時常一沉默就是一整天,卻是莫名的配合默契。沒用一個月,葉英便熟練了照顧葉澤的業務,徹底讓葉孟秋此前的準備打了水漂。葉孟秋雖然暗地裏驚訝了一下,但也沒有放在心上,畢竟他要教育孩子有的是機會,而且他藏劍山莊也不會缺一個孩子的口糧。就這樣,葉澤就在葉英身邊漸漸成長起來。

而在這段除了吃喝就是睡的嬰兒歲月裏,葉澤也沒有浪費任何時間,葉英雖然寡言但是後來被葉孟秋派來在葉英練武的時候照看他的弟子可不寡言!而且葉英的兩個弟弟也時不時會來找他這個被哥哥撿回來的孩子玩,好吧,只是葉晖和葉炜單純地玩他,不過,這并不妨礙他通過葉晖和那些弟子們的只言片語弄清楚自己現在的處境。

藏劍山莊!葉英!葉晖!葉炜!開元五年!這一個一個名稱投下來,便是葉澤再怎麽不敢相信,他也不得不承認,他似乎真的穿越到了一個游戲的世界裏,不,準确的說應該是一個和游戲背景相同的世界裏,畢竟,即使葉澤只有幸見過葉英練劍,但那也不妨礙他看出葉英的劍法與游戲中的技能截然不同。

也正是那次偶然看到葉英練劍,才讓葉澤真正意識到這是一個真實的世界!雖然武功這種東西看起來不怎麽科學,但是,它确實真實存在!

先不說葉澤此前就是劍三的鐵杆玩家,而且本體還是一只二少,單說哪個男孩子沒有一個俠客夢就能明白葉澤在明白這一切之後的心情了。雖然說離開了熟悉的父母親朋來到了一個熟悉而陌生的世界,但是葉澤本身就不是什麽鑽牛角尖的性子,他連自己怎麽來到這裏的都不知道,又如何知道怎麽回去呢?

如果他真的可以回到原來的世界的話,那麽時機到了他自然就知道了。十分随遇而安的葉澤很快就接受了自己如今的處境,畢竟,人生在世不過百年,自然要活得精彩才要夠本,哪裏來的時間總是沉溺于回憶,人總是要朝前看的嘛。再說他這一穿越就白賺了二十多年,也不虧!

給自己狠灌了一碗毒雞湯的葉澤突然被抱了起來,看到自己面前突然放大的葉英的俊顏,葉澤腦海中頓時放空,滿心滿眼寫滿的都是葉英兩個字,嗯,莊花真帥!

……所以說,果然什麽雞湯都是假的,這個世界只有顏才是永恒的真理了吧……

葉澤跳脫的思緒葉英自然是不得而知的,不過,看着被自己養得玉雪可愛的孩子望着他傻笑,葉英也不由微微翹了翹唇角:“澤兒~要記住了哦,父親今天給你取了一個名字,跟我姓,姓葉,名澤,一葉知秋的葉,川澤納污的澤,不過我覺得應該是白澤的澤才是。”

葉澤原本好不容易從葉英的美貌中找回的理智,一聽到這句話,一下子就被吓丢得一幹二淨了,葉澤一不留神,一巴掌就糊在了葉英的臉上,可是此時葉澤卻是根本沒有心思想那麽多了,畢竟……竟然那麽巧的嗎?!他竟然還叫葉澤?!那麽他到底是二十一世紀的葉澤還是開元年間的葉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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