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大衣

大衣

她能看見許孟寬略一眨眼,淡淡地“嗯”了一聲。

這話不是哄人,她确實會好好記住他,不為別的,也為這雪天救命的恩情。

更何況,存在感低成這樣的人,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挺讓人印象深刻的。

越過那一段車禍現場,往後的路好開很多。

馬路上的車逐漸稀少,不過迫于這連綿的大雪,注定開不了太快。

和緩的速度,就像他這個人一樣。

該問的都問了,再搭讪下去不免顯得刻意。黎知韞陷在座椅裏,身子側向車窗那處,望向被一層層刷白的街道。

耳畔是雪落的“簌簌”聲響,眼前是無止境的白,車開得又穩又緩,倦意也來得理所應當。

-

再度睜眼時,面前是讓人陌生的一片昏黃。

黎知韞忙起身坐直,扭頭看去,正對上他同樣望來的一雙眼。

“醒了?”許孟寬說。

“嗯。”

很奇怪。

剛剛一睜眼,看到世界由雪白變成昏黃時,她明明很害怕。

但見到他雙眼的那瞬間,心突然平靜了下來。

可事實上,他們之間比陌生人也熟稔不了幾分。

如果換個人,說不定她已經開始腦補一系列法治節目了。

黎知韞無暇細究這奇怪的心态,再度打量了一轉四周:“這是哪兒?”

“你家公寓的地下停車場。”

沒有車的她,确實還是第一次來到這兒。

黎知韞伸手去摸手機,嘴裏嘟囔着:“幾點了……”

然後在看到時間的下一秒,被石化了原地。

她居然一覺睡了兩個小時還不止。

“不好意思。”黎知韞忙道歉,“其實你大可以叫醒我的。”

許孟寬:“你不是說你今天很累嗎,好不容易能休息,就多睡一會吧。”

在她之前連珠炮的訴苦中,确實有提過一嘴自己好累。

“多耽誤你時間啊。”黎知韞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你家離這兒遠嗎?外面雪這麽大,回去會不會很不方便?”

“沒關系,我家就在對面。”許孟寬說,“車我就先停在這兒,走過去也沒多遠。”

對面?

那個她早上還在感慨近水樓臺的“新悅雲灣”?

不到二十四小時,這位身在羅馬的人就被她拖到了同一起跑線。

想到這裏,黎知韞沒忍住笑了。

許孟寬不解:“在笑什麽?”

真從頭解釋有點麻煩。

黎知韞又開始亂扯:“開心啊,我們住得這麽近,以後凡事有個照應。比如今天你送我回家,以後我能幫你……幫你……哦!本地幾乎一半的家裝建材經銷商,我都知道他們的貨是從哪拿的,可以幫你直接批發價到手哦。”

許孟寬耐心聽她斷斷續續說了好半天,末了颔首:“那可真是幫了大忙了。”

“嗯,總之有需要找我哦。”黎知韞解下安全帶,“那我先回去啦,你路上慢走。”

許孟寬:“好。”

甫一開門,撲面而來的寒意讓她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黎知韞下意識往溫暖的車裏縮,連着車門都關回一半。

做好心理準備後,她再度推門。

門将将推開一半,身側被遞來什麽。

“穿這個吧。”

那是許孟寬之前搭在後座的黑色大衣。

剛剛不過開了幾秒門,腦仁就被凍得生疼,暈乎乎的黎知韞也顧不上客套,道謝後接過大衣。

厚實的質感,披在肩頭很有分量,鼻腔裏傳來羊毛織物的氣味,以及微涼的皂感木質香,就像是霜雪落滿森林的氣息。

黎知韞下意識輕吸了兩下鼻子。

-

羊毛大衣幫她順利穿過了空闊的停車場,直到踏進家門,黎知韞第一時間打開卧室空調,癱倒在沙發上,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真是無比漫長的一天。

工作群裏發來通知,說是由于暴雪,全體員工從明天起開始居家辦公,具體返工時間另行通知。

倒是有那麽點兒人情味。

明天不用早起,黎知韞緊繃的神經放松下來,她慢悠悠地給自己沖一杯熱可可,又打上一桶熱水,預備好好泡一泡腳。

一切準備就緒,黎知韞捧起馬克杯剛抿上一口,注意力忽而被餘光裏的一抹黑所捕捉。

那是許孟寬的大衣。

她拎起剛剛随手一放的大衣,将它拍拍平整,預備一會兒泡完腳把它挂起熨一熨。

不過……等等。

大衣給她了,許孟寬穿什麽?

他的車上看起來,并沒有第二件外套。

那時候她實在是被突如其來的寒風凍得不知東西南北,遞什麽就接什麽,純然沒有頭腦去想別的。

這會兒她一秒坐直,感覺自己這事做得太不厚道。

這個點他應該已經走到家了,得發個消息去關心幾句,再道個歉吧?

黎知韞打開Q丨Q,又對着聯系人列表傻了眼。

她根本沒有許孟寬的聯系方式。

高中班群在畢業後被班主任解散了,昌瑞校友群也在前段時間被炸了,她翻了半天列表,最後點開了陸昂的聊天框。

【梨子:昂哥,你休息了嗎?】

看看時間已經過十二點了,希望別打擾到人家。

陸昂回得還挺快。

【昂哥v587:我男朋友已經睡了,請問你找他有什麽事嗎[微笑]】

壞了,被誤會了。

黎知韞哭笑不得地哼出一口氣,試圖解釋一下。

【梨子:你好,我是陸昂的高中同學。等他醒了,可以麻煩你問他一下有沒有許孟寬的聯系方式嗎,謝謝。】

【昂哥v587:什麽聯系方式要半夜問呀?黎小姐,我勸你還是幹點正當職業吧。】

靠。

黎知韞氣得一秒甩開手機。

這個點找人要聯系方式,确實很奇怪。

黎知韞沒再找第二個人,美美洗了個熱水澡,嘴裏哼着的歌在鑽進被窩的那瞬間戛然而止。

空調再暖,也暖不到被子裏,周身還蒸騰着熱氣的她往裏一鑽,差點沒凍到靈魂出竅。

自打小時候忘關電熱毯把被褥點了後,她對這玩意兒就留下了心理陰影。

于是每到這個季節,進被子就成了一大挑戰。

熱水袋終究只能暖一小塊地方,要是有什麽安全的、能暖到她一整個人範圍的東西就好了。

比如——

“我來給寶寶暖暖就不冷了。”

她忽然想起了早上公交站臺膩歪的那對小情侶。

半夜實在是個容易脆弱的時分。

那時候的她嗤之以鼻,但現在,她覺得如果有個人能喊自己“寶寶”,再幫自己暖一暖,似乎還挺好的。

這個人在哪兒呢?

當初的她就不該覺得單身人設很酷,拒絕一個個告白時眼都不眨,立志做一只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花蝴蝶。

而現在,別說被告白了,她連正常異性都見不到幾個。

見到的男人要麽是吹毛求疵的客戶,要麽是總開黃腔的裝修師傅,還有——

她想起了在昏黃的閱讀燈下,半垂着眼睫,任她打量的那幅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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