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觀察

觀察

狹小空間內,分明能聽見對方的呼吸重了一瞬。

但他的語氣仍是淡然:“我有什麽好看的?”

“就是,好多年沒見了嘛,好奇你現在和從前比有什麽變化。”

她當然不能直說,她根本不知道他從前長什麽樣。

就算撒了謊,聽起來仍是有些莫名其妙的請求。

“不行的話就算了吧。”她補充道。

“沒什麽不行的。”

許孟寬說着,擡手按亮了閱讀燈。

突然亮起的燈光,讓黎知韞下意識閉了閉眼。

再度睜眼時,入目赫然是他溫柔的眼。

原來不管有無光亮,視線總是第一時間被他的雙眼所吸引。

他的頭發比記憶中長了些許,是燈光都照不透的烏黑。

一雙劍眉來得鋒利,應該沒有像她一樣拿着修眉刀一厘一毫地修整過,但形狀有種利落的漂亮。

這便是他面上最為濃墨重彩的兩部分。

鼻梁是高的,拐角處卻很柔和,嘴唇不厚不薄,看起來柔軟異常。最為矚目的是那雙眼,眸子是深灰色,籠在睫毛的陰影下,有種時刻懷有憐憫的溫柔。

細細看去五官都無可挑剔,但大概是眼神和性格都太淡,弱化了面目,讓人很難一眼察覺到他。

以至于隔了數年,黎知韞才第一次真正看清他。

簌簌的白雪被風吹亂了蹤跡,趨于靜止的車流內,有一方亮着暖黃的小燈,和面面相對的一雙人。

極度的靜谧,給這一刻平添了不合時宜的暧丨昧氣息。

許孟寬始終順從地略垂着眼睫,視線落在她鼻尖,任由她打量自己。

最終,是黎知韞先移開眼,狀若無事地張望了一下窗外。

“看完了?”他輕聲問。

“嗯。”

“有什麽變化嗎?”

“覺得你變帥了。”乙方做久了,她練就了一番恭維張口就來的技能。

她聽見許孟寬輕笑兩聲,沒再接話。

大概也察覺到了她的敷衍。

要怎麽說呢?

她一早忘了他從前的長相,确實說不出什麽變化。

更重要的是,她覺得自己此刻的心跳快得有點不對勁。

前方的車流終于有了些動靜,許孟寬熄滅閱讀燈,極其緩慢地起步。

周遭的景物在一格一格向後挪,在這慢放的世界裏,她聽見許孟寬的聲音也很慢。

“方便問你一句……你剛剛是哭了嗎?”

“啊?”黎知韞一怔,還是認了,“嗯。”

想必剛剛在看他時,他也看見了自己仍泛紅的眼。

“發生什麽事了嗎?”

“我……”話剛開口,被自己哭腔吓到的黎知韞猛然頓住。

可能是他的聲音太溫柔,可能是這處太溫暖,好不容易壓下去的委屈,又成番湧上了。

“就是這一天都很不順利。”她說。

許孟寬:“願意和我說說嗎?”

“唔,今天出門時衣服穿少了,凍得不行。接的第一個客戶需求都沒搞明白,坐下來沒說幾句就開始吵架,浪費我時間……“

黎知韞當真絮絮叨叨說了起來,聲情并茂繪聲繪色。

當然,之間還遇到了幾對甜甜蜜蜜的小情侶這種事,她是不會說的。

許孟寬始終聽得很認真,不時給出簡短的安慰。

他的聲音過分讨巧,低沉柔和,就算他在這種時候大背一首《蜀道難》,大概都會讓人覺得得到了莫大的慰藉。

黎知韞繼續念叨着:“……誰要喝他的奶茶啊,氣得我趕忙離開,結果公交停運,去地鐵站的路上還踩到了水坑裏……啊,不好意思把你的車弄髒了。”

她忙低下頭,只是黑乎乎一片,什麽也看不清。

“不要緊。”許孟寬說,“我沒有潔癖。”

“但是。”黎知韞輕輕吸了一口氣,“還好遇到你了,讓今天沒有變成我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天。”

身邊的人不由得笑了:“那我很榮幸。”

往後又是沉默。

奇怪的,好像不如之前那般尴尬了。

她感覺自己的身子在一點點下滑,陷入這舒适的座椅內。車外是漫天的飛雪,零下的低溫,但沒關系,因為她躲在這小小的溫暖堡壘內。

而堡壘的主人,也讓她感到溫暖安心。

“話說,你本科是在昌瑞哪所大學念的?”

靜靜地待了幾分鐘後,黎知韞的好奇心又漫了上來。

許孟寬:“昌哪兒大學。”

他的語氣太一本正經,差點讓黎知韞沒意識到他說了個笑話。

昌哪兒大學就是昌瑞大學。因為每次被人問起在哪裏念書時,要說是昌瑞大學,對方常常會回問是昌瑞哪所大學。

久而久之,昌大學子便自嘲念的是“昌哪兒大學”。

他高中時成績那麽好的嗎?

黎知韞又開始費勁地回想。

她念的高中很不錯,每年清北都能錄十幾個,現在回想起他們班的學霸,最先進入腦海的是高考同進清華的一對孿生姐妹。

她們實在是太耀眼奪目,就這麽忽視了其實也不賴的他。

不過,比起他的成績,黎知韞更訝異的是——

他居然還會講笑話?

雖然嚴肅到根本不像個笑話。

“昌大呀……”黎知韞回想起自己的本科生涯,“那确實不太近。那研究生呢,你研究生是在哪裏念的?”

“也在昌大。”

“哪個校區?”黎知韞漸漸起了興趣,“我讀研的學校附近就是昌大诶。”

“振亭校區。”

也就是說,最近的時候,他們在這座所謂很大很大的昌瑞,相距不過一公裏。

讀研時的她漸漸不愛交際了,但也認識不少昌大的朋友,還去過昌大很多次。

就算漫步在同一座校園裏,她也從未見過他。

黎知韞說不出自己是什麽感覺。

她和許孟寬交集很淺,自然不會覺得遺憾,但莫名就是覺得,要是那時候能和他相熟,似乎挺好的。

“我記得陸昂建了個昌瑞校友群,你在裏面嗎?”黎知韞問。

陸昂是他們高中的班長,畢業後把同去昌瑞念書的同學都拉到了一個群裏。那個群一開始确實很活躍,隔三差五就約飯約桌游。不過本科畢業時安靜了一批,研究生畢業後又安靜了一批,後來偶爾冒泡的,不是被盜號發廣丨告,就是婚喪嫁娶要紅包。

許孟寬:“在的。”

“真的嗎?”黎知韞急匆匆去摸手機,翻出群列表試圖證實一下,才想起上個月有人被盜號發了黃丨色廣丨告,群已經被炸了。

因為早就沒什麽人在裏面聊天了,大家便也沒想過再建。

“你是不是從不在群裏說話啊。”要不然,她也不至于對他毫無印象。

“有說過。”許孟寬頓了頓補充道,“還出去和你們吃過幾頓飯。”

黎知韞一臉茫然:“我在嗎?”

“在。”

都一起吃過飯了,怎麽還會毫無印象?

一頓飯十幾個人,說少不少,說多也不算太多。上了大學後的大家,比高中時活躍很多,每次吃飯都吵到能掀翻屋頂,而她也是制造噪音中的一員。

哦,她好像隐約想起來,角落有個永遠安靜的存在。

由于太安靜,每次目光掃到那兒總是一閃而過。雖然記不起那個人的臉,但就是知道他在那兒,不怎麽參與大家的起哄,連菜都很少吃。

倒是好像幫她加過幾次飲料,還替她夾過遠處的菜。

是他嗎?不是他嗎?

“原來那個人是你啊……”黎知韞自言自語地感慨道。

話一出口,她覺得自己好像不太禮貌,忙補充道,“啊,我這個人記性不太好,還有些臉盲。之前有個客戶路上和我打招呼,我都沒認出來……”

她沒撒謊,雖然沒認出來的原因,是對方戴了帽子墨鏡和口罩,能認出來就有鬼了。

“沒關系。”許孟寬打斷了她的解釋。

但也沒多說一句緩解她的尴尬。

黎知韞非常悲傷地嘆了口氣,連肩膀都一塊兒塌了下來。

她無助地癱在座椅上,聽見身邊人輕聲笑了笑:“真沒關系。”

完全是安慰她的語氣。

有了這四個字,黎知韞稍微多了那麽點兒動力。

她昂頭看他側臉,還是平和淡然的,但好像比之前深刻了幾分。

“你放心。”她用近乎保證的語氣開口,“以後我絕對不會忘記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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