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狡猾
狡猾
突如其來的光亮,讓黎知韞本能卻步。
駕駛座的車窗降下,許孟寬探頭叫住她:“黎知韞。”
黎知韞從側邊走上前,同他保持着一米有餘的距離:“好巧啊……我忘按電梯了,稀裏糊塗就和人下到了地下車庫。”
真得不能再真的大實話,但被她說出了一股底氣不足的味道。
“那剛好。”許孟寬說,“你要去哪,我可以送你。”
話都到這兒了,推脫不免顯得小家子氣。
黎知韞走近了些:“我打算去公司,你呢。”
許孟寬:“巧了,我也要去上班。”
“不會耽誤你時間嗎?”
“我們公司不用打卡。”
大公司就是好啊。
黎知韞繞到副駕打開門,身子還沒進,先探了個腦袋道謝:“那謝謝你啦,回頭請你吃飯!”
許孟寬笑:“昨晚不是剛請麽。”
黎知韞:“那不算請客,是你幫我的忙。”
許孟寬不緊不慢地将車開出車位,用餘光瞥她一眼:“那什麽時候你來幫我的忙?”
“随時都可以啊,你幫我這麽多,我求之不得幫回去呢。”
許孟寬輕輕眨了下眼:“好。”
馬路上一早恢複了暴雪前的車流,但迫于結冰的路面,大家都開得很小心。
好在不管怎麽慢,都比她地鐵轉公交快得多。
黎知韞吹着空調,縮在舒适的座椅裏,望着雪後明亮潔白的天空。
有車真好啊,要不要把準備買房的積蓄先拿出一部分買車呢?
黎知韞想着想着,幹脆問道:“你是先買的房還是先買的車?”
“房。”許孟寬說,“怎麽了?”
“好吧。”黎知韞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一般确實都先買房。”
許孟寬的拇指輕輕摩挲着方向盤,連帶着聲音似乎也有些“沙沙”的:“你想先買車嗎?”
“對啊,比如那天晚上,公交停運,地鐵站又那麽遠,要是有輛車,就不用在雪天趕路了。”黎知韞道。
許孟寬:“如果是考慮到通勤的話,我可以載你,反正我們住得近,公司也順路。”
“不用啦。”黎知韞忙道,“我有時候其實不去公司,而是直接跑工地。”
“沒關系,我工作時間比較自由。”
“真的不用。”黎知韞急得都擺起手,“我就随口一說啦,真不用麻煩你。”
見她态度堅決,許孟寬便也沒堅持:“好,有需要随時找我。”
“嗯。”
乍一聽很不錯的提議,可黎知韞不敢應。
雖然這些天她頻頻想起許孟寬,但她覺得,那只是天氣使然。
也許等到開春天氣暖和了,她就會恢複正常。
如果答應他的建議,那代表他們将建立一種長期的互助關系。
到時候,情況或許會變得比想象中尴尬。
往後的車程,車內陷入了一片安靜。
唯一的一句話,是有輛車忽而從右側毫無預兆地超車,許孟寬忙踩了一腳急剎,下意識橫臂護住她,順帶着問了一句吧“沒事吧”。
“沒事。”黎知韞揉揉驚魂未定的心口。
那輛罪魁禍首仍蛇形在早高峰的車流間,燈也不打,就這麽反複超車。
前方有司機降下車窗探出頭,爆出一句國罵,聲音響亮到在車裏都能隐約聽到。
黎知韞睨向身側,許孟寬倒是一臉淡然,毫無愠色。
從小到大坐過這麽多車,黎知韞幾乎沒見過完全沒有路怒的司機。車外再和顏悅色的人,遇到那種馬路殺手也忍不住怒罵幾聲。就連她自己當年練科三時,都和故意別她車的司機大吵過。
一個人完全沒有脾氣,那不就成聖人了麽。
雖然當初他突然出現在那個雪天時,于她來說确實好像天神降世。
沒多久,車平緩地停在了公司門口。
黎知韞解開安全帶:“謝謝你,路上小心。”
許孟寬:“嗯。”
他本就是個話不多的人,這聲“嗯”語氣沒有敷衍,也沒有不耐煩,但黎知韞就是覺得怪怪的,下意識扭頭看向他。
許孟寬也在看她,目光同之前一般平淡柔和。
不。
黎知韞總覺得這個人周身蒙着一層朦胧的紗,記憶裏的紗是具象的陽光,虛化了他的面容。而此刻,就算她能清晰看見他的五官,也看不透他這個人。
黎知韞能清楚感受到,每多看他一秒,那薄紗就多一份動搖。
只要再多給她一點時間——
“快遲到了。”許孟寬擡手指了指中控屏上的時間。
之前上車時,黎知韞有說過自己的上班時間。
狡猾的家夥。
黎知韞在心底暗道一聲,手忙腳亂地抓起包就往公司沖。
車門阖上一聲悶響,許孟寬躺回駕駛座,疲憊地閉了閉眼。
那灼熱的目光,在寒冬都給他逼出了一身燥意。
-
一進辦公室,鄰座的鄭玲便探了個腦袋來八卦:“小黎,今天誰送你上班呀,男朋友?”
“對啊黎工,有情況了?”背對背的付茜茜也轉過身來看她。
部門五女一男,除了她和那個男生都有歸屬。
剛入職沒多久時,大家喜歡開玩笑撮合她和那個男生,直到某天男生破釜沉舟地表示自己不喜歡女生後,被催婚的任務全壓在了她身上。
黎知韞一邊收拾桌面一邊搖頭:“只是鄰居,順路捎我一程,別亂猜啦。”
鄭玲眼一眨,反倒更起勁了:“我之前跟你說的那個醫生,你真不再考慮考慮?”
“玲姐,我說了我目前沒有這個打算。”
“那不是關心你嘛,而且他的條件真不錯……”
手機鈴聲響得剛剛好,黎知韞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起手機,沖鄭玲晃了晃:“不好意思啊玲姐,我接個電話。”
她一邊朝角落走去,一邊看向屏幕,卻在看見沒有備注的“lene”時,腳步微滞。
在無人的角落站定,黎知韞接通電話,長舒一口氣:“你可真是又救了我。”
電話那頭的人疑惑地頓了幾秒:“怎麽了?”
“同事又在和我推銷她那個二婚帶娃的表弟,好煩哦,還好你打斷了她。”
許孟寬:“那确實很不合适。”
“是吧?!”一有人贊同她,黎知韞馬上起了勁,“單身有罪嗎,給我介紹的都是什麽奇奇怪怪的人,唯一的優點就是有點小錢,我看起來有那麽拜金嗎?我明明是顏控好吧!”
許孟寬:“就像年輕時的萊昂納多?”
“唔,那個有點太嫩了,我現在喜歡成熟穩重一點的,比如……比如……”
黎知韞在腦海中搜尋着一個個明星,之中冷不丁蹦出許孟寬的臉,吓了她一跳。
她忙扯開話題:“你怎麽知道我喜歡過萊昂納多?”
高中時期,她确實迷過一段時間萊昂納多,其實她只看過他演的《泰坦尼克號》,連人家全名都說不利索,完完全全就是對他那張臉的膚淺迷戀。
這興趣來得快,去得也快,也就持續了一學期吧,她就迷上了別人。
“猜的。”許孟寬說,“他不是很受歡迎嗎。”
“那你猜得真夠準的。”她明明記得高中班裏女生間流行的,其實是一些韓團明星,“對啦,你打給我是有什麽事嗎?”
許孟寬:“你有個u盤落在副駕了,怕是很重要的東西,就直接打給你了,需要我現在送給你嗎?”
黎知韞回憶了一下,才想起包裏好像是有個u盤,大概下車時拿包太匆忙,不小心掉出來了。
“沒事,那裏面都是舊方案了,回頭哪天方便的時候我去拿吧,你公司在哪?”
許孟寬報了個地址。
黎知韞聽着有些耳熟,放低手機翻了翻日程,又重新接起:“後天下午我剛好要去你公司附近的小區交底,大概三點左右吧,你方便嗎?”
“方便。”
“好哦,那辛苦你幫我保管一下了,不見不散!”
“不見不散。”
黎知韞剛回到工位,鄭玲又湊了過來,繼續剛剛的話題:“你不見面試試,怎麽知道喜不喜歡呢?人家是喪偶,所以你不用擔心他和前妻有什麽瓜葛……”
“那他有點克妻啊。”黎知韞輕描淡寫道,“我更不要了。”
到底是自己表弟,鄭玲一下子急了:“不是!你怎麽說話呢。”
黎知韞敷衍地拍了她兩下:“我說話直,您別介意。”
早些年的黎知韞說話更直,她是個不肯吃虧的性子,誰待她好她待誰好,誰待她不好,她也不會忍耐半分。念大學時,宿舍但凡有人受欺負,都是她第一個替人出頭。
工作後的她日漸磨平了棱角,念書時以為自己要當藝術家,結果本質是個服務業,顧客都是要順着的上帝,再委屈也只能打碎牙往肚裏咽。
結果剛剛,和許孟寬這通電話一打,她好像突然有了股勁兒——
想當年她的擇偶标準可是萊昂納多,怎麽現在淪落到要給人當後媽了?
她寧願單着,也不肯将就一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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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天下午,黎知韞準時趕到了許孟寬公司。
剛下地鐵,她便發去一條微信,是只小兔子轉圈圈從天上降落的表情包,上面配字“我來啦”。
很快,許孟寬回複了她,是個小熊擡手接住小兔子的表情包。
許孟寬居然會發表情包,有點反差。
兩個表情包是同一個系列裏的,黎知韞很是認可他的品味。
【昌瑞新鵬設計黎知韞:你居然也有這套表情包!】
【lene:剛下的。】
好吧,看來還是她的品味更好。
不過等等,他是特地為了她下了這套表情包嗎?
黎知韞的拇指懸在鍵盤上,想問什麽,又找不到合适的措辭。
公司就在眼前,她沒再深究,将手機放回了口袋。
和門衛登記後,黎知韞順利進入大廳,一眼便見到角落會客處坐着的許孟寬。
他垂眼看着手機,外套口袋露出工牌一角,鼻梁上架着一副之前沒見過的無框眼鏡,掩去和煦的眸色,整個人看上去多了幾分嚴肅。
聽見腳步聲,許孟寬擡起眼,神色在望見她的下一秒驀然變得溫柔。
“給。”他遞去一個紙袋。
小小的u盤肯定用不了這麽大一個紙袋,黎知韞好奇地向裏望去,發現裏面還裝着一袋糖炒栗子,和一杯熱奶茶。
察覺到她的疑惑,許孟寬開口:“公司發的下午茶,給你捎一份。”
黎知韞茫然擡頭:“可以的嗎?”
“嗯,每次都會剩不少。”
“謝啦。”暖和和的一袋東西,抱在懷裏都能感受到溫暖。
電話鈴忽而響起,許孟寬接起簡單聊了兩句挂斷,抱歉地看向她:“不好意思,有工作找,我先上去了,你可以在這裏再歇一會。”
“沒事兒,你忙。”
黎知韞坐在沙發上,看着他筆挺的身影逐漸消失在視野盡頭。
于是下一秒,人群變回了沒有意義的色塊,機械地運轉着。
師傅說路上臨時有事耽擱,還有半小時才能到,時間充裕,黎知韞幹脆在這裏品嘗起了下午茶。
三分甜的奶茶,是她學生時期的口味,不過冬天偶爾喝點甜的,似乎也不錯。
落地窗将冬日暖陽毫無保留地傾灑在這個角落,黎知韞陷在柔軟的沙發裏,一口溫熱的奶茶,由胃暖向了周身。鼻腔裏隐約能嗅到炒栗子殘留的石英砂的氣息,剝開栗子殼的聲音脆響,一口下去,滿嘴軟糯甜香。
好像很久沒有這種,讓她忍不住感慨“好幸福”的時刻了。
正是嚴冬的酷寒,讓這微小平凡的瞬間也變得可愛。
大廳裏人來人往,不遠處有位員工經過,嘆了口氣:“怎麽還有半小時才發下午茶啊,我快被餓扁了。”
她身邊的人附和道:“也不知道今天發什麽,這麽冷的天,好想吃點熱乎的啊。”
黎知韞捧着奶茶的手微頓,低頭看向還蒸騰着熱氣的那一袋糖炒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