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聖誕

聖誕

11月中旬，各大飲品店的聖誕限定飲品打響了聖誕第一炮，緊接着，便是各品牌的聖誕倒數禮盒，商場的聖誕月促銷，天上白花花飄下來的不是雪，而是錢。

學生時期的黎知韞熱衷于每一個節日，甭管古今中外，只要能漂漂亮亮慶祝的節日她一個不落。

等到上了班，節日對她來說就是公司一波接一波的促銷活動，越大的節日準備周期越長。

年終獎便是吊在驢子前面的胡蘿蔔，滿心辭職的黎知韞為此不得不參與了今年的公司聖誕籌備活動。譬如在大廳布置聖誕樹，拉點彩帶，在玻璃上噴點雪花，以及在展示廳布置一個聖誕主題的樣板間——

壁爐裏火光閃爍，聖誕樹下堆滿禮物，深紅色地毯花紋繁複，布面沙發上鋪着鑲滿蕾絲邊的軟墊，複古留聲機放的是輕快的聖誕歌，古銅色落地燈灑下一簇暖黃的燈光，看起來暖和又溫馨。

是典型的美式極繁風格，卻應景到讓素來喜歡簡約的黎知韞都有一絲心動。平安夜，和愛的人窩在這溫馨的小屋裏，一邊烤火一邊品嘗聖誕大餐，大概會很幸福吧。

黎知韞拍下樣板間的照片發到朋友圈裏，附文：

【今年平安夜，你會和誰一起過呢？

昌瑞新鵬設計聖誕節促銷活動火熱進行中，快來和你愛的ta共同布置你們的愛巢吧！】

廣丨告卓有成效，沒多久她就收到一條消息。

【lene：平安夜你有什麽安排嗎？】

【昌瑞新鵬設計黎知韞：請問先生是要參加聖誕促銷活動嗎？】

【lene：有沒有和設計師一起過平安夜的活動？】

【昌瑞新鵬設計黎知韞：活動預約過于火爆，最終入選名額待定。】

【lene：可以走後門嗎？】

【昌瑞新鵬設計黎知韞：本活動公平、公正、公開，不接受任何徇私舞弊行為。】

【lene：好的，靜候佳音。】

-

黎知韞覺得，有些玩笑還是不要開的好，不然一不小心就一語成谶。

之前一戶人家本來安排在23號水電工進場，結果師傅臨時有事，便推遲到了24號晚上。

一群四五十歲的師傅根本不過什麽平安夜，黎知韞也不好意思因為自己耽誤一群人，只好在平安夜趕去交底。

黎知韞将這個壞消息傳達給了許孟寬，他看起來倒接受良好，還有心情開玩笑。

【lene：那我可以将預約改到聖誕節當天嗎？】

【昌瑞新鵬設計黎知韞：恭喜你，預約成功。】

她可不敢再說什麽待定，生怕梅開二度。

全辦公室的人看起來今晚都有約，各個穿得花花綠綠的，連獨苗苗男設計師都戴了枚迷你聖誕樹耳釘，頭發特地吹了造型，看來已經名草有主。

在這之中，唯有黎知韞是最格格不入的一個。特地買的紅白格小裙子穿不了了，她裹着一件寬大的羽絨服，灰不溜秋的登山靴每走一步都充滿了濃濃的怨氣。

鄭玲見她這番模樣，非常“好心”地湊上前道：“我表弟今晚帶他女兒去吃聖誕大餐呢，你要不要一起去？”

她就算看起來再沒有約，也不至于第一次見面就讓她搭桌吃飯吧？

黎知韞瞥她一眼：“你表弟這麽閑，能不能幫我去交底啊，這樣我就能去和帥哥約會了。”

看她這副怨氣沖天的模樣，鄭玲默默挪回了自己的座位。

下班後，一個個都有人接，唯有黎知韞繼續坐公交趕去工地。

連崔賦都在這個時候刺激她——

【ForC Studio：給你看一下單身人士的平安夜。】

附圖是一群人碰杯的照片。

黎知韞現在覺得，原來幸福與否和單不單身關系不大，沒有工作才是最幸福的。

【昌瑞新鵬設計黎知韞：謝謝，加班狗不想看。】

【ForC Studio：你要加班到幾點啊大設計師。】

【昌瑞新鵬設計黎知韞：還不知道呢，反正這個平安夜是別想過了。】

【ForC Studio：你家是不是在萬象城附近？今晚廣場上好像有聖誕老人。】

【昌瑞新鵬設計黎知韞：真有聖誕老人，麻煩幫我把全世界的工作消滅掉，謝謝。】

【ForC Studio：你能不能給聖誕老人一點容易實現的願望？】

容易實現的願望？

黎知韞扭頭看着公交車窗外張燈結彩的街景，莫名覺得少了些什麽。

【昌瑞新鵬設計黎知韞：那就下一場小雪吧，不會阻礙交通的，不會積雪嚴重的那種。】

其實她不是不喜歡雪，她只是不喜歡大雪帶來的種種生活不便。

但有時候，尤其在這種日子裏，聖誕鈴聲歡快，冷杉綴滿燈串，槲寄生下人成雙，如果再有一場毛毛的細雪迎風飄落，大抵會很浪漫——

不，她還得大晚上淋一腦門雪回家，一點都不浪漫。

萬惡的工作！

新房的面積不小，水電細節也很多，再加上還白費了半小時等工長，就算交底過程很順利，結束時也已是深夜。

離開工地時，黎知韞下意識擡頭看了一眼天，黑漆漆的，沒有下雪。

難得一次，末班地鐵上烏泱泱擠滿了人。

多是參加完平安夜活動的年輕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分外漂亮，眼裏閃着興奮的光亮，熱熱鬧鬧地談論着剛剛結束的活動。

黎知韞縮在角落的位置裏，疲憊地耷拉着半截眼皮，被迫聽他們讨論。

恍惚間，她想起了大學時的自己，提前一月就開始為這一天籌備。

一屋子姑娘聚在一起讨論買什麽衣服，紮什麽發型化什麽妝，累了一天回來後，還要繼續修圖想文案。

她拿起手機，本想找她們敘個舊，才想起一個出國了，一個張口閉口就是孩子，一個忙着備戰省考。

最終，她又默默把手機放了回去。

離開地鐵往家走的路上，黎知韞忽然想起了崔賦的話，下意識往商場方向看了一眼。

此刻氣溫已是零下，仍在過節的人多已轉戰室內。廣場的巨型聖誕樹還閃着燈，黃白相間的細碎星鏈，看起來璀璨奪目。

就在這略顯空闊的廣場上，黎知韞一眼看到了他說的那個聖誕老人。

一身紅的經典扮相，背着大大的禮物包裹，沒有馴鹿作伴稍顯孤單。

也不知是不是商場請的人，這個點還在外面怪辛苦的。

雖然廣場上人不算多，但每個人經過時都會下意識看他一眼，不少人還會向他招招手，搭句話。

他也格外慷慨地給每個人都分了小禮物，還會躬腰抱一抱小朋友，好似真是一位和藹可親的聖誕老人。

每個人都能有禮物嗎？

今年自己還沒有收到聖誕禮物呢。

黎知韞忽地有些蠢蠢欲動，走上前去。

聖誕老人見她走近，扭頭看向她：“Merry Christmas.”

黎知韞辯不太清所謂英音美音，但他的口音無疑很好聽。

“Merry Christmas！”她笑眯眯道。

聖誕老人摸了摸他大大的口袋，遞給她一個小禮盒。

黎知韞雙手接過，小心翼翼地打開，一瞬間閃得眯了眯眼。

是一枚雪花形狀的項鏈，嵌着細碎的鑽，在聖誕樹燈帶的映照下，分外光彩奪目。

“你居然真的是聖誕老人呀。”她歪着腦袋看他，“不然怎麽知道我想要看雪呢。”

聖誕老人沒有說話，臉上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慈祥。

“我可以再要一顆糖嗎。”黎知韞非常貪心地伸出手，“我看他們都有糖的。”

聖誕老人點點頭，從他的包裹裏摸出一大把巧克力。

黎知韞明明記得，剛剛他給那些人只發了一兩顆。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快收工變得格外慷慨，她伸出雙手全部接下，将兩邊口袋都塞得鼓囊囊的，順帶着拆開一枚，從喉口甜上心間。

“你知道嗎，我好開心哦。”說着開心，黎知韞突然有點鼻酸，“其實我今天好郁悶的，因為工作原因，一早定下的約會去不了，買的裙子沒法穿，尤其在地鐵上看到那些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人，就覺得，哇，怎麽只有我過得苦兮兮的。

“但是，托你的福，我的平安夜有了一個還算完滿的結尾。”

聖誕老人耐心聽着她的絮叨。

“對啦，我也有禮物要給你。”黎知韞低頭翻着自己的托特包，翻出了一個裝在盒子裏的紅蘋果。

這是她結束交底離開小區時，在附近的便利店裏買的，想着到底是過節，真的什麽都不做好像有點空落落的。

她本打算帶回家自己啃，現在想想，送出去好像會更開心。

“我也不知道你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見他一直不開口，黎知韞以為他不太會說中文，“在中國呢，流行平安夜吃蘋果，寓意平平安安。喏，給你！”

聖誕老人用戴着紅手套的手接過了她的禮物，略略點頭致謝。

“那個……”預備離開時，黎知韞忍不住道，“不是小孩子可以抱你嗎？”

明明頭套上的表情一成不變，但她還是覺得聖誕老人的笑意似乎濃了幾分，他點點頭，躬下丨身，向她伸出雙臂。

黎知韞踮起腳尖撲進他懷裏，毛茸茸的衣服蹭得臉頰格外暖和，鼻腔裏隐約傳來熟悉又好聞的氣息，她來不及辨認，便匆匆退出了懷抱。

到底是陌生人，不好意思抱太久。

“謝謝！”黎知韞沖他擺擺手，走兩步又回頭，“早點回家哦，馴鹿還在木屋裏等着你呢！”

聖誕老人也微笑着向她揮手。

回到家後，黎知韞的心情都很好。

她将一大把巧克力和那條項鏈碼在桌上，拍了個照發給範詩恬，順便向她分享了今晚的奇遇。

範詩恬大概在和學長過平安夜吧。

雖然沒有人陪她過聖誕，不過沒關系，她可是見到了真正的聖誕老人——

就算她從小學起就知道世界上沒有聖誕老人，但如果他真的存在，應該就像今晚遇見的一樣。

和藹、慈祥、慷慨、溫暖，會讓再糟糕的平安夜都變得熠熠生輝。

沒多久，範詩恬回複了她。

【詩恬不甜：我去，這個我種草了好久，都沒舍得買。】

【詩恬不甜：為什麽我這裏沒有這麽大方的聖誕老人！你等着，我連夜趕過去。】

被她一說，黎知韞才知道這是某品牌這季的聖誕新品，價格貴，還不太好買。

本以為只是個仿品，對比着網上的真假鑒定攻略一看，似乎還挺真。

黎知韞下意識将它推遠了些，原本喜悅的心情有點複雜。

當初看到它的第一眼，黎知韞便覺得格外漂亮精致。

但到底是街頭免費送的小玩意兒，她下意識覺得不會值太多錢，肯定鑲的是水鑽。

如果是這麽貴的東西的話，他圖什麽？

黎知韞将自己的茫然分享給她。

【詩恬不甜：會不會是商場活動，你就是那個幸運兒？】

【詩恬不甜：或者你有沒有看過那種街頭視頻，随機抽選幸運路人送錢送手機什麽的，旁邊有人在拍你嗎？】

那個點的廣場很空闊，如果有誰舉着相機，應該一眼就能看見。

那答案只可能是前者了。刮刮樂從沒中過獎，抽卡游戲次次保底的她，居然中了商場這麽大的獎？

大概這就是所謂的否極泰來吧。

只在那裏的餐飲店和影院消費過的黎知韞略感慚愧，決定以後多多支持其他項目。

-

翌日便是聖誕節，黎知韞還記着和許孟寬的約定，翻出了那條平安夜沒機會穿的裙子。

還好，今天也算應景。

她在鏡前左看右看，總覺得脖子上還缺點什麽，直到戴上那條項鏈，一切都完美了。

“希望今天一切順利，不要出任何岔子。”她忽然化作虔誠的教徒，雪花變成了十字架，被她握在手心喃喃祈禱着。

也不知是不是雪花的保佑，今天确實過得很順利。

工作都按時完成，有好幾個路人和同事誇她漂亮，吃午餐時被店主送了一份蒸蛋。

當然，還有準時出現在她公司門口的許孟寬。

許是為了應聖誕的景，他圍了條紅白格子的圍巾。是在他身上少有的鮮亮顏色，卻并不顯突兀，橫生幾分青春氣，襯得眉眼都亮了些許。

重要的是，還和她的小裙子撞花紋了。

黎知韞戳戳他的圍巾：“這下好了，再被人誤會我都說不清了。”

許孟寬：“……要不我不戴了？”

“沒事兒，你圍着，你不是最會解釋了嘛。”

許孟寬不由得笑出聲來：“今天我不解釋了。”

“為什麽？”

“不是你說的嗎，有時候不需要解釋那麽多。”

黎知韞輕輕“哼”了一聲，眼裏倒是笑着的。

需要解釋的從來不是那件事，而是那個人。

如果是他的話，她願意難得糊塗。

一上車，黎知韞便看見杯架上放着一杯奶茶。

聖誕款的包裝，似乎是剛買沒多久，上面的奶油頂還很飽滿。

黎知韞好像已經習慣了每次坐他的車都有投喂，她一邊拆吸管，一邊問：“對啦，你昨天有去萬象城嗎？”

許孟寬忙着發動車子，随口道：“怎麽了？”

“我告訴你，我昨晚特別幸運……”提起昨晚的事兒，她興高采烈地分享着。

全程，許孟寬唇角含笑，聽得很認真。

“……後來範詩恬和我說，我應該是中了商場的獎，我人生中頭一次中這麽大的獎欸！”果然現在說起來還是很興奮。

“是個好兆頭啊。”許孟寬道，“代表你來年一年都會有好運。”

“對吧對吧，我也覺得，今早我還對着它許願呢，結果一天都超順利……啊！”

話還沒說完，黎知韞手背一癢，低頭發現融化的奶油頂順着杯壁糊了一手，來了個樂極生悲。

“怎麽了？”許孟寬忙瞥她一眼。

“沒什麽事，手弄髒了。”黎知韞道，“你的車上有濕巾嗎？”

“濕巾？”許孟寬想了一下，“應該在扶手箱裏。”

黎知韞分出幹淨的那只手，打開了扶手箱。

她的目光試圖去搜尋濕巾，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堆巧克力。

不是什麽大衆的牌子，她只見過兩次，一次在這裏，而還有一次——

她反手打開自己的包，翻出了昨晚聖誕老人給她的、一模一樣的巧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