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重逢
重逢
黎知韞的頭腦一時有點兒懵。
那頭的範詩恬久未等到回複,着急道:“梨子,被我問傻啦?”
“你敢信嗎……”黎知韞定定地盯着他的消息,“剛剛段睿給我發消息了,說他來昌瑞了,問我要不要見個面。”
範詩恬也被驚得沉默了幾秒。
少頃後她道:“見呗,幫我看看他變醜了沒有。”
畢竟是當年名揚全市高中的帥哥,任誰也會好奇他的現狀。
段睿又發來一句。
【段睿:主要我剛來昌瑞,有些工作和政策上的問題想問問你,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到底是老同學,不幫忙好像顯得太不近人情。
黎知韞只好應了他的邀請,約定今晚一起吃頓飯。
晚飯有約,黎知韞便簡單下了碗面應付午餐。
剛吃一半,手機彈出條消息。
【lene:我剛剛看了看,發現你想吃的那家意大利餐廳今晚開門,要不要一起去嘗嘗看?】
之前兩人約飯時,黎知韞有提過一嘴這家餐廳。
餐廳老板兼廚師是定居昌瑞的意大利人,菜品口味十分正宗,可惜老板太過随性,開門時間全憑心情。
黎知韞非常遺憾地咽了咽口水。
【昌瑞新鵬設計黎知韞:好可惜,我今晚有約了。】
【lene:不可惜,以後有的是機會去吃。】
【lene:晚上玩得愉快。】
黎知韞的拇指懸在鍵盤上空,想敲些什麽,最終還是作罷。
臨近出門,黎知韞站在衣櫃前,開始糾結該穿些什麽。
和曾經的暧丨昧對象久別重逢,穿得太随意不合适,太漂亮好像也不合适。
一番挑挑揀揀,最終她挑了件利落的大衣配煙筒靴,整個人幹練灑脫,看起來就非常可靠,能解決他的每一個工作問題。
餐廳是段睿挑的,黎知韞婉拒了他上門接送的提議,約定直接在餐廳見面。
看到餐廳地址時,黎知韞眉角一揚。
兜兜轉轉,還是讓她吃上了那家意大利餐廳。
餐廳位于一條長巷內,好在臨近巷口,并不難找。
店內面積不大,一推門,她便望見了角落那個熟悉身影。
段睿正垂眼翻看着菜單,聞聲,他擡頭看去,沖她笑了一下。
黎知韞盯着他,腦中突然冒出了範詩恬的囑托——
“幫我看看他變醜了沒有。”
嗯,答案應該是否定的。
段睿天生一副好骨相,眉眼鋒利得像是用刻刀細細雕鑿過,俊氣中帶着凜冽的攻擊性。
早年的他留着碎劉海,倒還有種少年氣的可愛,而如今,他将黑發盡數剪短,露出光潔的額頭,和斜插入鬓的一雙眉,襯得眉目更加深刻,教人不敢久視——
倒也不是怕,而是覺得被這雙眼盯久了,很容易露怯。
學生時期的黎知韞便是如此,走路喜歡走在他後邊,只敢對着他圓滾滾的後腦勺說話。
每次和他面對面久了,她總覺得自己的言行都亂了章法,而她讨厭那樣不知所措的自己。
時隔多年,她的心理素質多少有了點長進,起碼能用餘光盯着他,保持基本的禮貌。
“好久不見。”段睿道。
“好久不見,你怎麽離開北京了?”
段睿坦然一笑:“沒本事,待不下去了呗。”
黎知韞微微訝異:“你那麽出息,怎麽會待不下去?”
段睿并不是個花瓶,長得帥,成績也不賴。這讓學生時期的黎知韞常常很嫉妒,上天怎麽那麽不公平,把什麽都給他了。
“別揶揄我了,我也就在老家逞逞能,去到北京,被打擊得跟個孫子似的。”大概是北京待久了,他說話也多少沾了點兒京腔。
段睿語氣輕快,卻聽得黎知韞心頭有些發澀。
“幹嘛這麽說自己。”
這樣一來,豈不是顯得當初對他又愛又妒的自己,連孫子都不如了。
“不一樣,真不一樣。”段睿擺擺手,“讀書時我就覺得這地兒真是人才濟濟,畢業後更甚。随便去個像樣的公司抓一把簡歷,清華北大跟批發似的,還有什麽G5常青藤……有時候你就覺得特迷茫,不知道是自己不自量力跟這群人争呢,還是他們居然已經淪落到和自己搶工作了。”
黎知韞雖然沒有北漂過,但多少能體會個中滋味。
當年範詩恬決定去上海闖蕩時,有邀請她一起。年輕時的她心高志遠,但本碩讀下來後逐漸定了心氣,開始追求穩定。
因而,她很佩服像範詩恬這樣敢在大城市闖蕩的,但她也同樣能理解像段睿一樣離開那裏的。
“不過,北京機會确實也多,只是都不是我想要的機會。”段睿繼續道,“這幾年有不少想簽我,但我實在拉不下臉拍視頻搞直播,給熟人撞見多尴尬。
“還有去年有次公司應酬,女上司喝醉酒讓我送她回家,結果到家門口不讓我走。不過最終我還是走了,沒一段時間,有個跟我平級的男同事和她走得很近,兩個月就升職了。我那時候就想,喲,我這路子真是走窄了。”
黎知韞鼓起勇氣,擡頭認真打量着他。
這麽多年,他好像變了,又好像沒變。
他骨子裏還是傲的,從不肯折腰,像他這種人,就适合一輩子被捧着。
但現實哪能事事如願。
“那就回來吧。”黎知韞認真道,“昌瑞其實也不錯,以你的學歷加上之前的工作經歷,在這裏肯定能找到不錯的工作。”
“嗯,我已經定下了,在淵海,節後入職。”
淵海是昌瑞一家著名的生物醫藥公司,薪資待遇非常好。
“那很不錯欸,恭喜呀。”黎知韞由衷為他高興,“話說回來,你之前想問我有關工作政策上的問題是什麽?”
段睿沒急着回答,擡眼盯着她看了幾秒,突然笑了一下:“其實我什麽問題也沒有,就是想跟你見個面。”
又來了,又來了。
從前那個不敢同他對視的小姑娘又回來了。
黎知韞垂在桌下的手使勁擰了下大腿,試圖讓自己鎮定下來。不遠處突然傳來老板口音稍顯蹩腳的“歡迎光臨”,她順勢扭頭望去。
這下好了,本就混亂的大腦徹底變得一片空白。
許孟寬步入餐廳,目光輕飄飄和她對上,定了一秒又收回,低聲同老板交流着入座。
這家餐廳是預約制,每日名額有限,倘若爽約很容易被老板拉黑,再不得光臨。
想來早上他邀請她時,應該已經預約過了,因而不得不獨自赴約。
“怎麽不說話了?”段睿擡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吓到你了?”
“啊,沒有。”黎知韞回過神,抱歉地沖他笑了一下,“沒有問題就好,我之前還擔心能不能幫你解決呢。”
“倒也不是完全沒問題,有一些,關于你的問題。”段睿道。
黎知韞神情登時不太自然:“啊?我能有什麽問題。”
“今晚和我出來吃飯,你男朋友應該不會有意見吧?”
黎知韞下意識往某處瞥了一眼,許孟寬好像剛點完餐,雙手交還菜單,和老板點頭一笑。
很快她反應過來:“我沒有男朋友。”
“那就好,就怕給你帶來什麽困擾。”
黎知韞在心裏輕嘆一口氣,好像已經帶來困擾了。
“你是打算一直留在昌瑞嗎?”段睿又問。
“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
“哦,我也是。”
對話好像從某個節點開始,就變得不那麽自然了。
不知是話題轉變的原因,還是某個人的關系。
黎知韞心不在焉地叉着盤裏的千層面,有些坐立難安。
“唉,其實當初我就應該去念昌大的。離家近,排名也高點兒,但當初不知道中了什麽邪,一門心思就想着去北京、去北京……”
段睿還在對面說着,但黎知韞已經聽不進去了,滿腦子都是昌大。
她又想起了昌大那充滿歲月感的樸素牌匾,看起來沉穩大氣,滿載底蘊。
早知道當年,別餓死鬼投胎似的,一門心思想着去人家食堂蹭飯,也該去足球場看看的。
直到空氣安靜下來,她才想起自己是該回應些什麽。
“嗯,我也覺得昌大很好。”黎知韞頓了頓,絞盡腦汁着,“但你念的學校也不錯呀,說不定你來了昌大,又會後悔沒去北京呢。”
“确實。”段睿懶散地一颔首,“每個決定,都有後悔的可能。”
每個決定,都有後悔的可能。
黎知韞在心底默默重複着他的話。
“你有很多後悔的事嗎?”她問。
“嗯,你呢?”
黎知韞想了想:“我也有。”
誰也沒問對方是什麽,但好像又都能猜出只言片語。
黎知韞輕晃着杯中的餐酒,酒液清澈潋滟,在昏黃燈光下泛出幽幽光澤。
她定定地看着對面的男人,好一會兒突然意識到——
她居然已經可以淡定地看他這麽久,甚至,沒有一絲波瀾。
段睿舉起高腳杯,未經允許,伸手同她碰了杯。
玻璃相吻的聲音清脆,黎知韞回神笑了笑,放低酒杯,沒有跟在他後面抿一口酒。
“待會兒,要不要找家酒吧坐坐?”段睿道。
黎知韞看着他,沒有回答。
段睿:“就是突然想起,大三的時候我來昌瑞找你玩,那時候你答應晚上帶我去某家新開的酒吧坐坐,可惜我趕飛機,沒來得及。”
黎知韞記起了那次。
繁忙而平凡的大三某天,段睿突然聯系她,說在她校門口。
那時候她正在圖書館自習,收到消息馬上沖了出去,背着筆記本電腦和他壓馬路。
吃完晚飯,她本想和他再喝一杯酒,可惜酒吧八點才開門,他還要趕飛機,最終作罷。
也許當初喝了那杯酒,很多事情就不一樣了。
那……現在呢?
黎知韞輕輕吸了一口氣:“好。”
很快,兩人結賬起身。
許孟寬的位置在店門一側的窗邊,黎知韞邁步時,不可避免地再次與他撞上了目光。
他還是那樣的淡定,就像他之前說的,讓她晚上玩得愉快些。
無論是怎樣的愉快,都可以。
黎知韞卻有種不自然的心虛。
她垂下眼,跟着段睿向前,寥寥幾步,生生被她走出了千丈遠。
耳畔忽然傳來一句“當心”。
黎知韞驀地頓住腳步,茫然擡頭,看見玻璃門随慣性向自己拍來。
她娴熟地擡手定住了它。
她就這樣單手按着玻璃門,朝外看去。
男人的背影挺拔,步履生風,不帶一絲猶豫地向前。
直到走近巷口,他終于想起了什麽,不解地回過頭,搜尋一番後微微昂頭,和仍在門後的她遙遙相望。
他嘴唇微動,似乎在說些什麽,見她沒有反應,又招招手示意她過來。
黎知韞看着那張半隐在陰影裏的臉,很輕地笑了一下。
而後她扭過頭,終于在這個餐廳裏,和他對上了光明正大的第一眼。
“謝謝你的提醒。”她說。
許孟寬深深看了她一眼,沒應聲,垂眼叉下了一小角提拉米蘇,慢條斯理地品嘗着。
黎知韞耐心等了數秒,推門離開。
門阖上前,她聽見叉子砸在瓷碟上的聲音。
黎知韞小跑着來到巷口,段睿微笑看向她:“怎麽了,是什麽東西落下了?”
“沒有。”黎知韞搖搖頭,“抱歉,我今晚可能不能陪你喝酒了。”
“為什麽?”
“我已經戒酒很久了。”黎知韞說。
段睿稍顯遺憾地眨了眨眼:“那好吧。”
空氣靜默了幾秒,黎知韞忽道:“你先走吧,我突然想起來,我好像是有什麽落在餐廳了。”
而後,沒等他的回答,她便一路向回跑去。
段睿扭頭看着她的背影。
這個從前總是跟在他身後的姑娘,每次回頭,都能看見她莫名慌張的臉,和亂飛的眼神,嬌俏又可愛。
他突然發現,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她的背影。
而他深深地預感到,這或許也是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