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Lene
Lene
許孟寬說完,以一種破釜沉舟的姿态看着她。
黎知韞下意識避開他灼人的目光:“你想要什麽關系?”
“我想要和你有一段長久的、穩定的關系。”
“穩定的……床伴?”黎知韞故意逗他。
許孟寬分明是生氣了的,眉頭微蹙,目光都冷峻起來。
末了他氣極反笑:“那你還會找第二個嗎?”
“不好吧,感覺不太衛生。”
許孟寬深深地望着她,牙根緊咬:“那也不是不行。”
黎知韞終于于心不忍,撲上前抱了他一個滿懷。
面前的人顯然沒有料到,被撲得一個踉跄,本能地擡手環住她。
“做我男朋友,好吧?”她挂在他身上晃啊晃,“做我男朋友。”
許孟寬沒應聲,只将她往自己懷裏按緊了些。
良久沒等到回答,黎知韞不解地擡頭去看,還沒望到個所以然,許孟寬分出一只手按下了她的腦袋。
那手怪用勁的,黎知韞抵不過他,氣得只能低頭怼他胸口:“幹嘛,不答應我就撤回了啊。”
“答應。”他急匆匆道,聲音顯然啞了幾度。
真是一個多愁善感的男人啊……
黎知韞難得放乖,安分偎在他心口,感受着他的一呼一吸,一起一伏。
不知過了多久,許孟寬松開了手。
黎知韞迫不及待地擡頭看他,狡猾的男人,又變回了那副八風不動的模樣,面對她貪婪的神情,還現出幾分真切的疑惑。
啧,沒意思。
黎知韞想揶揄他幾句,尚未開口,話突然噎在嘴邊。
剛剛過去的幾分鐘,好像發生了什麽大事兒。
哦,對了,面前這個人變成她的男朋友了。
一想到這裏,黎知韞下意識睜大眼。
還是熟悉的眼鼻嘴,但總覺得有什麽不一樣了。
變成了……她男朋友的樣子。
黎知韞一臉認真地審視着她男朋友的模樣。
板着臉盯到一半,突然笑了。
好像還蠻好看的耶。
許孟寬看着她變來變去的神情,眼裏的疑惑倒是越來越真實。
“在想什麽嗎?”他問。
黎知韞摸摸下巴:“在想……你夠不夠格。”
許孟寬一瞬間嚴肅起來:“還帶事後審查的嗎?”
“嗯,回去等通知吧你。”
“黎知韞。”他頗為無奈地喊她名字,“我怎麽喜歡上了你這麽個無賴。”
這個“無賴”眨巴着她無辜的大眼睛:“怎麽,這麽快反悔啦?”
“不反悔。”許孟寬輕輕搖搖頭,“我會好好表現,争取通過審查。”
黎知韞向來不是一個習慣煽情的人。
她眨眨眼,想說什麽好聽話,但最終只笑了一下。
其實,你已經通過了喲。
“對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許孟寬說,“我昨晚喝醉酒後,沒有亂說話吧?”
不僅是有,而且是非常有。
但黎知韞還是裝傻道:“啊?為什麽問這個。”
“其實我很少喝酒,本科畢業時我們寝室團建,我不小心喝多了,第二天室友和我說,我拉着他說了一晚上的話,煩得他想把我趕出去。”許孟寬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所以後來我就再沒敢喝醉過,但昨晚那個氛圍下,一時沒控制住……”
“唔,其實你也沒說什麽啦,只是說你讨厭段睿。”黎知韞道。
許孟寬皺了皺眉,似是在回憶。
少頃他道:“抱歉,可能是我酒後亂說話了。我承認我很羨慕他,以至于到讨厭的地步,但那畢竟是你喜歡過的人,以後我不會再說類似的話。”
不愧是許孟寬,真是有夠官方的回答。
黎知韞哼笑一聲:“你還說你讨厭祝朝陽、陳亓、鄭禹成……”
每說一個名字,許孟寬的神情便僵滞一分,到最後簡直堪稱絕望。
“喂。”黎知韞笑着逗他,“你怎麽無差別全面掃射啊。”
“有差別的。”許孟寬小聲道。
“什麽差別啊?比如他們都和我說過話?”
“你給祝朝陽帶過早餐,陳亓是你同桌,鄭禹成和你一起參加過國丨旗儀仗隊……”還真給他列上了。
“我什麽時候給祝朝陽帶過早餐了,你不會是說某天我給他送的三明治吧?那是隔壁班女生暗戀他,托我遞給他的,上面還貼着那個姑娘的告白小紙條呢。”黎知韞真是有夠委屈。
“哦,我還以為上面粉色的便利貼是你寫給他的。”許孟寬聲音低了一截,“後來我看他和別人在一起了,我一邊驚訝,一邊還有點兒高興……”
“我這輩子,沒有給男生告過一次白,從來只有別人追我的份好吧。”黎知韞一本正經地為自己正名,“還有什麽陳亓鄭禹成,都是老師安排的,這也被你惦記上啦?”
許孟寬盯着她看了一會兒,末了搖搖頭:“現在都不重要了。”
頗有種千帆過盡的雲淡風輕。
黎知韞笑着踮腳啄了他一下。
也許時日變遷,那些名字逐漸被她淡忘,唯有他,會長久駐紮在她心底一隅。
說好的就此道別,結果兩人在公寓門口磨蹭了近半小時,才匆匆別過。
直到進了家門,黎知韞還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她居然就這樣談戀愛了。
對方還是一個她從前想都不會想的存在。
緣分這種東西,真是玄妙。
一般人談戀愛,會做些什麽來着?
比如——黎知韞扒拉着手機——先給他換個特別的備注?
她盯着他的原昵稱,還在琢磨改成什麽時,突然想起了一直以來的一個疑問。
【昌瑞新鵬設計黎知韞:男朋友你在嗎?】
【lene:怎麽了女朋友。】
【昌瑞新鵬設計黎知韞:話說,你為什麽叫“lene”呀?】
【lene:因為這是你給我起的名字。】
黎知韞盯着這條消息反反複複看了好幾遍。
她有給他起過這個名字嗎,什麽時候,她怎麽不知道?
【lene:高二某節英語課的情景演繹時,你給我定的角色。】
就算這麽說了,黎知韞的印象還是很模糊。
英語老師确實很愛讓他們進行情景演繹,或許某次課他們分到了一組,或許黎知韞給他安排了這個角色,或許……
但不論怎麽說,黎知韞都不記得了。
對于她來說,高中的許孟寬就像一縷霧一般虛無缥缈,留不下太多實感。
【昌瑞新鵬設計黎知韞:這樣呀,你記性好好哦。】
既然如此,備注就不改了吧,還能有哪個昵稱比它更特別呢。
【lene: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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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夏後,下午的第一節課總是很難上。
蒸騰的熱氣似有催眠的功效,所有人都精神萎靡地癱在座位上,等待上課鈴響。
英語老師走進教室,率先用戒尺狠拍三下講臺,驚得所有人都挺直背脊,眼神卻還是呆滞的。
“今天先進行情景演繹。”她翻了翻手裏的一疊紙道。
所有人都熟練地起身,開始挪桌椅,桌腳劃過水磨石,聲音刺耳得緊。
每次情景演繹,都會把全班分成六組,每一組需要把桌子拼到一起,變成團坐的形式。
許孟寬看了眼斜前方的姑娘。
她響應得最積極,就是動作有些毛躁,一拖桌子,桌上的筆“咕嚕嚕”滾掉好幾支,她苦惱地“啊”了一聲,彎腰去拾。
眼見有一支滾向了他的方向,他剛準備去撿,前排男生已經捷足先登,撿起遞給了她。
她接過筆,笑眯眯道:“謝謝你!”
前排的男生也笑得沒了眼。
許孟寬開始搬自己的桌子。
班裏的座位每周都會按順序調動,上次情景演繹時,兩人的位置一個天南一個地北,因而,這是兩人第一次在情景演繹裏被分到一組。
八張桌子很快被拼到了一起。
他們坐在了斜對角的位置,最方便他偷偷看她的位置。
老師讓每組選出一個組長,其他人都是有些腼腆的性子,于是她自然而然成為了組長。
“組長上來領劇本。”老師說。
衆人的目光都移向了老師那處,他也順勢看去。
其他人要麽穿着校服外套,要麽将其塞進桌肚裏,唯有她圍在腰上。
這不是無心之舉,而是她的造型,他看過她在朋友面前展示,腰扭啊扭,圍起的外套便像短裙一樣晃悠。校規禁止穿裙子,她自有辦法。
她跑得最快,第一個沖到講臺邊,老師讓她抽一份,她在半空中點兵點将,煞有其事地選了一份。
英語老師說她運氣好,選了一個最簡單的,還在講臺上的她,轉頭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組員們。
大家都高興地向她揮手,他也夾雜其中舉起了手。
回到組內,她開始分配角色,劇本裏是四男四女,可他們組的男生多了一個。
分到最後,她抱歉地看向他:“你介不介意演一下女生呀?”
“不介意。”他說。
“好哦,那你就是Lene!”她微笑将劇本發給他。
我是Lene。
他在心裏對自己說。
兩人的對手戲并不多,但她作為組長,必須監督好每個組員的排練情況。
“Lene,這裏你的語調可以興奮一點……
”Lene,你要看着Benjamin的眼睛說哦……
“Lene,這句話是不是配合道具更好呀?不過我沒有口紅,唇膏借給你吧!”
許孟寬接過了那支唇膏,殼上的印花有少許磨損,看來她經常用。
說完那句臺詞,他打開蓋子,離得遠遠的假裝抹了兩下。
距離雖遠,卻仍能聞到裏面的味道,清甜的橙子香。
是她嘴巴的味道。
“對對對,就是這樣。”她鼓起掌,“Lene,你好有反串的天賦哦。”
大家都忍不住笑了,他也可以夾雜其中,望着她的眼睛笑了笑。
很快便是分組展示時間。
講臺上,Lene受到了一些誤解,唯有她飾演的Helen說:
“Lene, I will always be with you even if the seas go dry and the rocks crumble(縱使海枯石爛,我将永遠與你同在)。”
這句話在這裏的意義,純粹是為了練習even if句式以及俗語翻譯。
但是她說得好認真,眼神也好認真,恍惚中給了他一種美好的錯覺。
演繹大獲成功,衆人在老師同學的掌聲中回座。
作為組長,她對每個人的辛勤付出致以感謝,輪到他時,她說:“Good job, Lene.”
“Thank you.”
他沒有說“Helen”,他想感謝的不止是Helen。
從頭到尾,她只喊過他“Lene”,喊了好多遍。
那時候的他不知道,想要聽到她喊自己的真名,要等到十年之後。
在這之前的他,于她來說只是一個下課就會被忘掉的“Lene”。
而她不是那個會“always be with you”的Helen。
許孟寬點開名片,将她的備注“Helen”删掉,變回了她自己的昵稱。
是的,她不是Helen,但他曾愚蠢地希望她是。
好在現在,他已經不需要用一個虛無缥缈的代號,來渴求她的注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