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木石前盟（五）

木石前盟（五）

這話一出口衆人皆是一愣，好在王熙鳳反應速度， “寶姑娘和咱們寶玉真有緣，見了林妹妹都說一樣的話。”

林黛玉抿嘴不說話，薛寶釵卻是笑了， “妹妹可有字”

這話逗得一連串人發笑，王熙鳳揉着肚子笑個不停，好半天才道， “有有，大夥都喚颦兒。”

薛寶釵道， “那我也入鄉随俗，稱你颦兒如何”

林黛玉終于肯擡眼瞧薛寶釵了，她先是覺得這世上有如此妙人，生的通慧聰明，又覺寶釵大大方方，一派大家氣度，心裏便有些好感，可賈寶玉那副失魂的模樣讓林黛玉氣不打一處來。客客氣氣和薛寶釵講， “好。”

她講的話不多，又是平常那副性子，旁人不覺有異，只歡歡喜喜入座了，舉杯道賀，各種恭維的話在林黛玉耳邊穿梭，她去瞧被賀的人，那人也正瞧着自己，兩兩相對，林黛玉拿起酒杯敬了薛寶釵一杯。

散席的時候賈寶玉喝了個酩酊大醉，晃晃悠悠走在路上，嘴裏嘟囔不停，林黛玉慢慢跟在身後，聽賈寶玉胡言亂語。

“林妹妹，你說寶姐姐為何要去考科舉”

賈寶玉把這句話翻來覆去的講，嚼得林黛玉頭都疼了，她想走賈寶玉偏拉着她不讓走，非常林黛玉給個說法，林黛玉氣道， “我怎知，你要問就去問她，找我發火做什麽”

賈寶玉愣了愣， “我沒有向妹妹發火。”

林黛玉抽手，冷笑道， “是誰整晚盯着人家寶姐姐瞧，又是誰敬了寶姐姐一杯又一杯。”她帶着紫鵑往邊上小道去，只剩賈寶玉站在夜風中出神。

這廂薛姨媽扶着薛寶釵回去，臉上喜色滿滿，嘴裏念叨着， “我原以為賈家看不上咱們，哪知你姨媽說服了賈母，還讓咱們住進來。”

薛寶釵喝了不少酒水，這會頭疼厲害，她解了衣襟上幾顆扣子，坐在窗邊散熱，聽到薛姨媽說的不見高興，神色淡淡的， “還不是看中了我這功名，想來個雪中送炭。”她見這屋裏頭擺設一應俱全，有好幾件都是上等貨色，便知王夫人下了大功夫。

屋裏頭燈火透亮，照到外頭去，薛寶釵眯眼見角落處站着幾人，也不說什麽，只站了起來往床上一坐，看薛姨媽忙裏忙外。

這地方并非她上輩子住的院子，相反這院子和寶玉挨得極近，住一兩日還好，久了怕是有流言蜚語，薛寶釵看薛姨媽眼裏亮晶晶的，把這事和她說了，想聽薛姨媽的建議。

是否想上輩子一樣，要她嫁給寶玉。

寶玉。薛寶釵在心裏念了幾句，她對寶玉最深的印象是青燈古佛下平靜似水的和尚，對着她說了一遍又一遍的施主請回。

他可真狠心，抛下妻子出家一了百了，從不想想她一人拉扯一個孩子有多辛苦，縱使她安享晚年，子孫繞膝，這份苦始終解脫不得。

或許是察覺到薛寶釵心裏的悲傷，薛姨媽摟着薛寶釵道， “你不喜歡咱們就搬出去住，為娘的沒啥要求，只要你高高興興就好。”

薛寶釵抹淚道， “娘我不搬，我挺喜歡那位林姑娘的。”

薛姨媽道， “我聽說她的父親乃是巡鹽禦史。”

薛寶釵道， “正是，我想咱家沒幾個精通官場的人，林禦史探花出身，問他一些春闱之事，想必能受益匪淺。”

薛姨媽想說你姨夫也是做官的，又記起賈政非科舉出身，便依了薛寶釵的說法，還特意備上見面禮，表明誠意。

次日薛寶釵起床梳洗，見過賈母王夫人等人便回去，衆人知她備考春闱，倒也不為難薛寶釵，各送了一幹文房用具後客氣離去，只是後頭說了什麽樣的話就不知了。

要知道此一時非彼一時，當年薛寶釵進賈府，身後有個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的薛家依仗，如今薛家家道中落，已經拿不出多少好東西。薛寶釵按照個人的喜好送了回禮，到林黛玉那份時薛寶釵攔住丫鬟。

“我自己去吧。”

丫鬟哎一聲，把東西交給薛寶釵。

一份回禮，一份見面禮，總共兩份禮物送到林黛玉面前，林黛玉吃了一驚，對着親自上門的薛寶釵道， “薛姑娘不必如此。”

薛寶釵道， “我比你年紀大，按理你得喊我一句姐姐。”

林黛玉吃不透薛寶釵性子，便乖乖喊了一句姐姐，惹得薛寶釵眉開眼笑，兩人親熱進了屋子，女孩子間總有講不完的話題，一下午薛寶釵都在林黛玉這，到了晚上才走。來去幾天兩人關系突飛猛進，一次賈寶玉闖進林黛玉屋裏，見兩人捧着一本書交頭接耳，親密無間，頓時好笑不已。

“兩位姐姐在瞧什麽書可否借我觀摩”

林黛玉放下書來，吃吃笑道， “什麽書你都要看，策論你看不看”

一聽和科舉有關，賈寶玉苦了臉，他問邊上的薛寶釵， “寶姐姐不覺得這東西枯燥無味，沒意思得很。”

薛寶釵捏着一支狼毫，态度沒進賈府那會親切，也說不上差，只把賈寶玉當普通人， “這世上無趣的東西多得很，成了親茶米油鹽，夫妻過日子比這策論還無趣。”

林黛玉一愣，不明白薛寶釵說這話的意思，賈寶玉倒是笑道， “怎麽會無趣，有情人終成眷屬，天底下有比這更好的事嗎”

薛寶釵不答，收起手頭的東西先走了，看上去像是賈寶玉惹了她不快。

過了午飯林黛玉來尋薛寶釵，見薛寶釵這會在坑上繡花，知她非小氣之人，她将帶來的茶葉交與丫鬟，自己坐到薛寶釵對面，出聲替賈寶玉說好話， “你走後寶玉惴惴不安，生怕你生悶氣。”

薛寶釵笑道， “我哪是生氣，這幾日我天天纏着你，好幾次寶玉來了在屋外等了會又走，這次好不容易進來了，我自是要趕緊走。”

林黛玉一下子明白薛寶釵是在打趣自己，惱了要捶薛寶釵，兩人鬧騰了好一會才停下。薛寶釵問， “他可真心待你”

林黛玉臉紅如猴屁股，扯着帕子求饒， “好姐姐別再問了。”

薛寶釵覺得林黛玉這模樣有趣多了，依依不饒道， “不問什麽我又問了什麽是我問的嗎”

林黛玉氣得兩腮鼓起，轉身欲走。後頭的薛寶釵拉住她又是一通好勸，等楓露茶送進來，兩人端坐在那，好似先前的事沒發生過。

林黛玉見了楓露茶道， “這茶我喝不得，是寶玉托我帶給你的。”

薛寶釵道， “若不是有情，怎麽會話裏話外都念着寶玉，一心向着他。我問你，寶玉對你可有意”

這個問題已經是第二遍問了，林黛玉這會不鬧了，只是頭一點一點低下，看得出她的态度。

真是一對有情人。薛寶釵嘆了一聲，她想起前世賈府敗落，有段時間賈寶玉渾渾噩噩，終日麻木度日。

這樣子的寶玉怎麽能護得了黛玉。

“我更羨慕姐姐。”林黛玉忽然道，她摸着案上的經書， “姐姐能考取功名，光宗耀祖，我是不行了。”

她瞧着薛寶釵，眼睛亮亮的，不知是被說起了自己的心上人，還是被薛寶釵勾出了羨慕。薛寶釵不自在轉過頭去，欲言又止， “你若是想也并非做不到。”

林黛玉道， “這話如何說”

薛寶釵想起那日陸晴水同她說的話，望着林黛玉羨慕的眼神心裏泛疼。

人死如燈滅，她不在乎世上有沒有記得她。所以她和陸晴水做了交易，那林黛玉呢，如果是她願不願意

“過幾日我有客到來，你想來就來吧。”

薛寶釵的話點到為止。

請帖送過去過了好幾天陸晴水才來赴約，她一來便和薛寶釵抱怨不停， “京城的人狗眼看人低，一個個鼻孔朝天，要不是嫌麻煩我當場打斷他的狗腿。”

薛寶釵笑道， “你忍得下這口氣”

陸晴水冷笑， “所以我半夜打斷了他們的腿。”

陸晴水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羅裙，頭上點綴着幾根金飾，眉目裏透着一股不耐。

兩人聊了會生意上的事轉向薛寶釵的春闱，陸晴水捏着酒杯問， “溫習的如何，卷子不夠我替人再搜羅。”

薛寶釵道， “我今日來是想讓你見個人。”

陸晴水便聽見到外頭丫鬟喊林姑娘來了，她下意識轉頭看去，就見一位女子撩了簾子進來，沖着陸晴水笑。

“寶姐姐。”

“……”好吧林妹妹不認識她很正常。

見林黛玉挨着薛寶釵坐下，陸晴水便知兩人感情要好，她放下酒杯問薛寶釵， “她就是颦兒。”

薛寶釵道， “我以為你就認識她。”

畢竟那首童謠可是出自陸晴水之手。

可嘆停機德，堪憐詠絮才!

玉帶林中挂，金簪雪裏埋。

陸晴水幹咳幾聲，知道判詞是一回事，見到本人又是另外一回事。話說林黛玉長得真好看，她見了都喜歡。

薛寶釵道， “颦兒這位陸店主是位妙人，更是位神人，你不好奇為何我偏偏能考科舉，就是她幫了我。”

陸晴水睜大眼睛，她是真沒想到薛寶釵會拉林黛玉下水。不對，她這裏是正經買賣，下水一詞用的不對，應該說入夥。

她連忙擺好姿态，操起神棍架勢來，對林黛玉微笑， “每個人都有願望，你的願望是什麽”

林黛玉不太吃陸晴水這套，由于是薛寶釵介紹的，林黛玉給了薛寶釵面子，和陸晴水攀談起來， “此話何解”

陸晴水說， “打個比方，你家財萬貫，偏偏雙目失明，無藥可醫。我能讓你的眼睛複明，但是你的財産全部歸屬于我。”

林黛玉道， “無藥可醫偏偏能複明，若是真的，我自是願意一試。”

陸晴水笑道， “所以你的願望是什麽”

林黛玉看了薛寶釵一眼，這段時間來她非常羨慕薛寶釵，羨慕她能抛頭露面，參加春闱。可真有這個機會時，林黛玉忽然猶豫了。

她想到了遠在揚州的父親，早就逝世的母親，夭折的弟弟。

陸晴水平靜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人有七情六欲，諸多求不得，能在我這裏求到的，只有一得。”

林黛玉咬唇， “那我母親……”

陸晴水搖頭， “人死不能複生，你母親早已投胎轉世，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你忍心骨肉分離，拆散他們嗎”

林黛玉又問， “你能讓我的父親長命百歲嗎”

陸晴水嘆息， “難道你不想和寶釵一樣參加科舉”

她想，可她更想她的爹爹平安無事，長命百歲，一生無病無憂。

陸晴水道， “就算代價是你對賈寶玉的癡心”

薛寶釵出聲阻攔， “陸店主。”

林黛玉堅定道， “我願意。”

“交易成立。”陸晴水從林黛玉眼角拂過，林黛玉下意識眨了眨眼，只見一顆晶瑩的淚珠滾落在陸晴水手裏。

這天過後賈府依舊照常過日子，薛寶釵窩在她的院子裏讀書，林黛玉時不時會過來坐坐，談起揚州來信，有時候賈寶玉也會過來，他依然喜歡林黛玉，但林黛玉的态度比往常冷淡許多，甚至眼中沒了波動。

“寶玉在外頭等你。”

“我知道。”

林黛玉眼神中帶着點迷茫， “我從前見他總是愛哭，淚水流不盡似的，可這幾日這眼睛像是幹了，再也流不出一滴淚來。”

‘他既下世為人，我也去下世為人，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淚還他，也償還得過他了。’

薛寶釵知道這對戀人走了前世一樣的結果，她不再強求什麽，一心苦讀聖賢書，準備春闱。

放榜那日兩撥報錄人進了賈府，一波是薛寶釵的，一波是賈探春的。

薛寶釵望着被那位仆人簇擁進去的公子，許久之後發出一聲笑。

這世上還是有女子不平，只不過她薛寶釵還是薛寶釵，賈探春卻成了他。

科舉高中，一朝金榜題名，揚眉吐氣，當薛寶釵站在金銮殿時，猶有夢中不知客感。

皇帝很賞識她，賜她做了翰林院修撰，還賜了府邸。當薛寶釵從賈府搬出時，林黛玉告訴她，揚州來信，說是定了親，她和賈寶玉的。

薛寶釵忍不住道， “可你不喜歡他。”

林黛玉說， “可他喜歡我，我也應該喜歡他的。”

薛寶釵看着林黛玉，最終道， “照顧好你自己。”

她瞧見得了消息的賈寶玉欣喜如狂，發誓要對林黛玉深情款款，矢志不渝。薛寶釵便忍不住想起前世來，颦兒走得早，走得好，以致賈寶玉出家之前都念着她的好，如今沒了她，林大人又健在，颦兒的日子應該會比從前好。

可誰又能說得準呢

薛寶釵一心投入官場，她憑着自身的能力一步一步往上爬，在此期間林黛玉和賈寶玉成親了，不久後又有了孩子。偶爾薛姨媽會和她聊起賈府的事，王夫人總是對這個媳婦不太滿意，偏偏賈寶玉整顆心撲在林黛玉身上，甚至會頂撞王夫人。

薛姨媽說起時總惋惜她和賈寶玉沒能結親，說賈寶玉癡情，林黛玉嫁得好。又問薛寶釵何時嫁人，薛蟠已經成了親，孩子都會喊爹了。

每每此時薛寶釵便會笑起來，躲進書房拿政務搪塞薛姨媽。她已經嫁過一次，這輩子她不想再嫁了。

時光再轉，新帝登基，薛寶釵被派去揚州，上任巡鹽禦史，來接她的正是林如海，他看上去氣色極好精神抖擻，同薛寶釵聊了許多關于林黛玉的事，又教了薛寶釵不少官場知識。幾天過後林如海調回京師，薛寶釵這位新上任的巡鹽禦史在揚州安定下來，這一待就是數年。

等京中平定下來，新帝真正掌握大權，想要薛寶釵回來時，接到了薛寶釵辭官的折子。

在等新帝批複這段時間，陸晴水在揚州建了一艘大船，現在半個揚州城的衣鋪都是她的，她把鋪子扔給老吳，望着這艘大船再一次問薛寶釵。

“決定好了”

薛寶釵迎風而立，官袍被江風刮得獵獵作響，她對陸晴水笑道， “我考慮好了。”

縱使尋遍史冊不得半點文字，死無查證，她還是願意走這一遭，朝中有賈探春她很放心，相信從遠方帶回來的東西能一點一點改命這個國家。她希望這個世上每個女子都能像自己一樣，站在朝堂之上，從容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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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風偏了點_(:з」∠)_

薛寶釵的願望是別人對她沒有性別歧視，代價是死後不會被任何人記住，既世界上沒有她的存在

香菱的願望是回到父母身邊，代價是她的天真

薛姨媽的願望是薛寶釵科舉之路無阻礙，代價是薛家家財

林黛玉的願望是林如海長命百歲，代價是對賈寶玉的愛

賈探春的願望是成為男人，代價是沒有後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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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兩位小天使，送上家中暹羅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