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好眠
好眠
“失蹤了…所以?”Dariya不确定這事和秋景翳有什麽關系,她并不想秋景翳摻和進去,可畢竟秋晨都站在面前了,所以剛剛那一瞬間的懷疑和不安并不是無中生有。
“坐着說吧”,秋晨指了指一旁的咖啡店,少爺車接車送向來穿得不多,倫敦還沒入春的烈烈妖風可扛不住多久,鑰匙打着哆嗦嘴唇青紫說話比唱戲還怎麽維持他的公衆形象。
秋景翳正巧在路口轉彎過來,她一眼就看到了Dariya的背影,正要腹诽一下員工下班要回家了又被喊回去加班,這是什麽殺千刀的黑心老板,就看到Dariya身邊還跟着一個高大的衣着過分考究的男人。
好死不死,這人秋景翳認識,不僅認識,還偏偏是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可獨獨不該和Dariya扯上任何關系,滿面春風在秋景翳臉上被打回嚴冬。
她大概猜得到秋晨的目的,她十分讨厭這樣橫插一腳的變數,就像電影裏的主角明明馬上就要迎來一個和緩的落幕時總有傻缺出來攪局,奈何主街人多眼雜有監控,她只能沉着臉加快了腳步。
秋晨把能串聯整件事的片段挑挑揀揀地告訴了Dariya,比如秋景翳查到了李敏,對着近來忙着擦屁股的陳飛點火焦油,給秋宇炀來了一招釜底抽薪雲雲。
秋晨喝了口咖啡潤喉,進入今天的正題,“我呢,不讓秋景翳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我先擺條件,你她一條命,你能重新振作起來她的功勞不小,至于你的孩子她也可以成為交易的一部分,她會衣食無憂也不用擔驚受怕”,小湯匙在杯壁輕磕出一聲脆響,他這話也是在警示:‘只要我想,把你們扔回垃圾堆裏也只是順手的事’,但他還不想用這麽直白的逼迫,因為他覺得Dariya會答應他接下來的要求,“等需要的時候,你願意把這條命還給她嗎?”
“還?”Dariya屬實想不到命能怎麽還,但她只是問:“你确定可行?”
“當然也有失敗的概率”,秋晨如實回答。
“我願意”,Dariya幾乎沒有猶豫,因為Jasmine這個她唯一猶豫的點被秋晨解決掉了。
秋晨挑了挑眉,眼裏是談完一場稱心買賣的滿意神情,“不錯,明智的選擇。”
Dariya正要張嘴說些什麽,就被小桌旁邊一個帶棒球帽少年的驚呼打斷了,“Wow! Nice catch!”
循聲看去,那小孩本來正低頭刷着手機往外走,結果和剛進來聽到Dariya被秋晨忽悠着為自己去死所以沒留神路人的秋景翳撞了個正着,小孩手機沒拿穩脫手而出被秋景翳順手一撈,免于落地屏幕四分五裂的慘狀,又驚又喜一聲感嘆。
秋景翳轉頭就走,“小秋”,Dariya起身追出去,秋晨緊随其後,在幾米開外的小巷子裏跟丢了人。
“算了”,秋晨氣息有些不穩,“我現在要去機場先回國處理失蹤的事,她最近…不太安生,你盯着她點,有什麽異常及時找我”,他遞了張名片出去。
Dariya接過名片,明知沒必要但還是對秋晨說:“我願意只是因為我愛她,比任何人都心疼她,希望她能擁有本該擁有的一切,和報恩沒關系,和你說的交易也沒關系,那是你獲取了你想要的利益理應給予我的報酬,無論怎麽做你都抵消不了自己的罪惡,你這輩子都別想求一個心安理得!”
“行”,秋晨挑了挑嘴角,不知內情的人看了都會覺得那是一個讓人十分舒心的溫和的笑,但Dariya知道他皮笑肉不笑,“要的就是你心甘情願”,秋晨其實沒覺得心情有那麽不爽,畢竟這樣成功率越高,商人重利,卻也深谙既要又要不現實,他的确想要撫平這道坎,但眼下留得青山在更重要,來日方長,“這個你留着。”
Dariya接過秋晨遞來的絨布袋,裏面是一條極細的項鏈,若是用來賄賂人心,對秋晨來說未免太過寒酸,顯然是別有他用,“?”
“以防萬一。”
咖啡店裏的對話催生出的煩躁與惱意灼燒着秋景翳的肺腑,她知道身後有人在追,卻還是頭也不回地拐進了不會被發現的小巷子瞬移回了公寓。
心髒的劇痛為手指做了掩飾,等稍稍平複下來,秋景翳松開緊攥着的小盒子,才發現手指早已硌出血痕,不過這血痕在她松手時準瞬即逝。
秋景翳掏出不安生的手機,目光自動屏蔽其他的推送只鎖定在其中一條,「小秋,你在哪,我們談談好不好?」,她在鍵盤上敲了删,删了敲,最終退而求其次發了條定位然後關了機。
正值晚高峰,Dariya畢竟要乘坐交工具,路上的地下的,哪一種都快不了,她進門的時候屋子裏已經不見秋景翳的蹤影,“小騙子。”
人就是這樣不死心,明知不可能卻還總想抓着那點不存在的希望不放手,Dariya仍是挨個房間查看了一遍,最後在自己的枕頭邊發現了一個燙了金色火漆的朱紅信封和一個通體深褐的木質方盒。
撬開蜂蠟,信封裏折着一張複古燙金花紋的黎黃色信紙,一展開,墨水的味道就撕開氣管直沖胸腔,Dariya很喜歡聞墨水和紙頁的味道,這種味道會催生出一種硬朗厚重的感覺壓在心底讓人平靜,但此刻她只覺得像造成組織缺血和壞死的血栓,堵得慌,并且這輩子再也不會喜歡了。
她的手指描摹過那簡短卻鄭重的文字,光滑圓潤的字母似乎還帶着墨水的潮濕,信紙的纖維掃過指尖如帶刺的荊棘磨破血肉。
「The essence of thine existence lies not with Jasmine, nor doth it reside within me. Only by tethering the significance unto thyself canst thou truly endure in the realm of living.」
——你人生的意義不是Jasmine,也不是我,把意義寄托在自己身上,你才是真正的活下來。
既然是用來告別的最後一封信,秋景翳其實有很多話想說,腹稿打了一篇又一篇,最後落筆卻只剩下這麽一句。
哪怕是絕筆,哪怕再也沒機會了,也沒有留下一句剖白,遺憾嗎?當然遺憾,可臨終前吐露的真心話是一種對生者的自私,秋景翳不願把自己的不留遺憾轉化為Dariya餘生都褪不去的回南天。
Dariya知道秋景翳所指是什麽,那場糾纏她多年的噩夢,她沒放棄生的希望是因為身邊有責任,她想重回正軌是因為希望自己不要成為光裏的陰暗,她嘆到:“明明什麽都知道,怎麽舍得一走了之呢?”
至于那個盒子,裏面是一把鑰匙和一張便簽,用秋景翳平常在Dariya面前說話的那種調調寫着: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鑰匙是銀行保險櫃的鑰匙,那天秋景翳去律所是為了确認遺囑,到底有個會賺錢的腦子,雖然不是一半花一半扔也用不完的錢,但絕對夠在倫敦過得很舒服,她把所有的財産整理好都留給了Dariya,所有的細節都寫在了一封定時郵件裏。
聽了Dariya的告知,正在去機場路上的秋晨不得不迅速做了個抉擇,秋宇炀那邊有警察有高管有的是人盯着操心,他十多個小時飛回去不知道路上會發生什麽,回去也是做善後處理穩住局面,可以等,于是他讓司機折回,先解決更近的這個問題,誰都不知道秋景翳會去哪裏,主要是根據這麽多年的日常跟蹤,秋晨發現她并沒有哪裏能去或是想去,好消息是至少能确認她現在還在這個世界上。
老板随口說了句“不去機場了”,也沒報具體地點,司機只能順着來時路硬着頭皮往回開,不巧的是返程堵得不行,而後座的老板明顯心情糟糕透了,頭頂快冒煙那種,司機覺得屁|股底下不是真皮座椅而是燒燙的火爐,生怕車走走停停更惹老板生氣。
直到秋晨語氣平常地報出個目的地,司機才松了口氣,覺得打着轉向從擁擠的車流裏往外突破也沒那麽艱難了。
倫敦卡姆登區的Highgate Cemetery(海格特墓地)*,是被稱為“Magnificent Seven”的七座現代化大型公墓的其中之一,和東方對墓地的敬而遠之不同,西方文化裏,墓地可以因為“顏值”而成為著名旅游景點。
秋景翳沒有逛墓地的興趣,這是她第一次來,手裏攥着一束Amaryllis(百枝蓮),花朵的形狀有些像百合,潔白花瓣當中染着鮮血般的紅,因為客人幾乎都是來祭奠亡者的,所以花店裏每一種花都寫了詳細的介紹,秋景翳手裏這束象征了pride, strength and determination(自尊,意志力和決心)。
公墓占地面積很大,分了好幾個區,不似國內墓園那種成排成列,海格特更像是個充滿歷史遺跡的公園,石雕森林融合在一起,混亂無序中又能看到莊重,随處可見的墓碑和棺椁有新有舊,許多早已長滿青苔風化剝落,在漸暗的天色裏曼出了帶着淡腥味薄霧,有種吸血鬼世界的即視感,不怪當年吸血鬼文學盛行的時候,許多影視劇都選擇在這裏取景。
沒有坐标找起來還是有些困難的,秋景翳走了小半個小時才最終停在了一棵大樹旁,離她半步遠的地方趴着一個翹着腳看書的小女孩——當然是石頭雕的墓碑,不似那些雜草叢生的墓碑,這塊顯然是定期清理過的,但還是難免青苔的綠滲進去留下時間不可磨滅的痕跡,小女孩的左腳腳踝纏着條泛白的木色藤蔓,是從旁邊的大樹上垂下來的,看其他藤條的非自然截斷,這唯一一根應該是故意被保留下來的。
左腳,正是程嘉曦截肢的那條腿,秋景翳把花放下腹诽到:“他還真是到死也不願意放過你”,她也是因為最近調查才順帶着第一知道了程嘉曦被葬在這裏,當時也沒想過要來,只是有些諷刺地想到秋宇炀絕對沒少費功夫,這裏的墓地貴就不說了,還因為數量十分有限所以購買要求苛刻,并不是單單有錢就能買到的。
程嘉曦和秋宇炀小時候某個假期在英國玩,年紀小好奇心重,程嘉曦因為“海格特吸血鬼”的傳說非要去親眼看看,吸血鬼當然是沒看着,卻看上了這塊墓地,雖說當時也只是随口一說“這裏好好看啊~我死了之後也埋在這好了”,還被秋宇炀彈了下額頭讓她不許胡說,但最終他還是為着這麽一句可能早就被當事人忘幹淨的玩笑話這麽做了。
那些年對秋宇炀來說是蜜裏藏針,因為貪心不該挽留的美好,對程嘉曦來說就只有針日複一日的刺,放盡她的鮮血空留一具枯枝。
“好久不見”,秋景翳看着那個滿是私心的“Mrs. Yuyang Qiu*”的刻紋停頓思忖片刻,用了個更合适的稱呼,“程小姐。”
樹幹上一只正在四處張望的松鼠在突然出現的人聲裏落荒而逃,帶起一陣枯葉摩擦的沙沙聲,但很快便恢複寂靜。
“十五年了…我快記不清你長什麽樣子了”,秋景翳還記得不久前的那晚,她給Dariya看了曾經照片,但記憶仍就變得越來越模糊。
秋景翳覺得自己的心跳越來越輕盈,她擡頭,目光沒有焦點地落在遠處,“今年冬天不會那麽冷了。”
“好眠。”
“祝你,也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