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心生不忍

第005章 心生不忍

此時還很早,街上只零星幾個人走動着,早點鋪早已開攤。不同的是芳菲樓此時正是送客閉門之時,偶有兩三醉漢卧在路邊,或醉得睡着了,或迷糊地說些粗言鄙語。

瞿玖羲和柳新繼續向前,隐約看到前方有一大一小兩個人。他們走近了看才發現是昨日那個衣衫褴褛的小孩兒,又聽到他跟面前的年老女人說:“王嬸嬸,之前明明說可以一直用十文錢換殘飯剩羹的,怎麽就突然不能換了。”

那年老女人不耐煩道:“先前是可憐你,如今你得罪了劉爺,雖說有那瞿家少爺為你解圍,可他瞧着無非是可憐你罷了,你不就是他随手救下的,人家金枝玉葉的哪還記得你呢?劉爺可是芳菲樓的大老爺,劉爺容不下你,你就得走,芳菲樓也不需要你打雜了。”

這女人說着便要轉身就走,祝容想拉住她,卻頭暈目眩地踉跄了一下,耳邊是刺耳的蜂鳴聲,眼前是模糊的重影,眼看着就要倒下,瞿玖羲運氣疾步到他身邊抱起了他。

祝容因為昨天被打沒錢去治,身上的傷不但沒好,反而更嚴重了,傷口流膿,五髒六腑被踢得多了竟似錯位一般疼痛。他在瞿玖羲懷裏緩了一會兒,眼前沒有重影之後,便忍着疼痛擡頭看接住他的人。

是昨天的那位瞿家公子……

他看到瞿玖羲的臉後竟像被什麽刺到一般,慌亂低下頭,小聲道:“我沒事…公子可以放我下來了……”

在朦胧的晨光中,祝容臉上滿是難為情,竟又被這位公子看到了這幅狼狽的樣子。這時候少年人總是驕傲的,接連被瞿玖羲見了兩次狼狽樣兒,祝容是羞憤的。

柳新看公子接住了祝容,心下一驚,公子怎麽忍得住這髒兮兮的小孩兒?正這般想着,又見瞿玖羲放下了這少年,心裏又松了松,看來還是那個公子。

其實瞿玖羲是忍不了祝容的髒的,可看着這少年就要倒下的樣子,他又心生不忍,便接住了他。瞿玖羲便把他放下,改為扶住他,祝容才十歲,恰好到瞿玖羲腰間。瞿玖羲方才已聽得兩句他跟那王嬸的對話,看他這個樣子,便知道他不僅傷沒好,且只能吃殘羹剩飯了。

瞿玖羲心裏更是不忍,又從儲物戒掏出一個玉白的小瓷瓶,那是封景淵先前煉的治愈回複丹藥。柳新見他拿出那個小瓷瓶,一眼便認得那是封景淵練的上品丹藥,看瞿玖羲要給那少年用,十分肉疼。丹藥越是品質純粹,出爐的數量就越少,瞿玖羲這一瓶是一爐的份量,卻只有六粒。

瞿玖羲把藥瓶遞給祝容,祝容卻伸手推脫:“不用…不用了……”祝容雖出身低賤,對人們的打罵逆來順受,他骨子裏還是不肯向自己的出身低頭,心裏會給那些人分門別類,有時還會暗地裏給欺辱過自己的人使絆子。可不知怎的,分明才見過瞿玖羲一面,他卻不想麻煩利用瞿玖羲,可能瞿玖羲是唯一幫過他的人,他心生感恩;也可能瞿玖羲是注定特殊的那一個,他舍不得。

瞿玖羲見他推脫,便低頭對祝容道:“這丹能治你身上的傷。”打開藥瓶就給他喂了一粒。祝容是普通人,又是恢複力很強的少年,丹藥下肚後自然比修仙者見效快。他只覺周身疼痛消散,渾身舒适且精力充沛,身上的傷也在緩慢愈合。

祝容此時滿心都是感謝了,就要對瞿玖羲行禮道謝,瞿玖羲便扶住他,搶先道:“我們要去福嘉樓吃早點,想來你也還沒有用早點,便随我們一同去吧。”

于是稀裏糊塗地,祝容就跟着他二人到了福嘉樓門前。直到他與瞿玖羲柳新一同坐在福嘉樓二樓包廂中,他都覺在夢中一般,忒不真實了。

一些家境比較殷實的公子小姐會在天蒙蒙亮時就來福嘉樓用早點,因為福嘉樓天剛亮時位子就沒有了,只得花銀百兩才能進去了。一般花銀百兩進去的都是一些貴族公子小姐。瞿玖羲等人來得挺早,也就不用多花錢了。

福嘉樓有三層,一層是大廳,二層有包廂,價格也就貴一些,而第三層聽說是福嘉樓的主人專屬,再有錢財權勢有不得進入。瞿玖羲本打算在一樓大廳用餐,但顧及到祝容,便要了一個包廂。

小二引瞿玖羲等人到包廂就坐後,便開始報菜名了。而一樓的客人則沒有聽小二報菜名的待遇,小小的一個福嘉樓內卻是等級鮮明,跟其主人是皇族太子有密切關系。

雖說福嘉樓最出名的是糕點,但也做飯菜生意。瞿玖羲要了三碗香米粥三碟招牌花蜜糕,又叫了幾盤肉菜和兩碗飯,這些足夠他們三個人吃了。一開始祝容還畏畏縮縮,不太好意思去吃,柳新大大咧咧地捧起飯就夾菜來吃,狼吞虎咽地活像幾百年沒吃過飯似的,嘴裏塞滿了菜含糊不清地說:“哎呀你就吃吧,我家公子就是心腸好,看不得別人在他面前受苦。”

瞿玖羲神色自若地夾了塊魚肉給祝容,淡然道:“吃吧。”複又對柳新說:“慢些吃。”這才端起自己面前的粥,一點點吃起來。到他這個境界,不太有饑餓感,他也不是很注重口腹之欲。

祝容一邊吃着,一邊悄悄觀察瞿玖羲。在他才吃完半碗飯時,瞿玖羲便喝完粥了,看見瞿玖羲拿了兩塊花蜜糕吃完就擦嘴喝茶漱口了。福嘉樓的粥因為其所用的香米價格不菲,又是精心熬制了三個小時的,一份只有兩個茶盅那般大小,也就三四口就吃完了。

而瞿玖羲只吃了這麽一小碗的粥加兩塊糕點便漱口了,不由得讓祝容一愣。瞿玖羲漱完口後見祝容看着自己,便問道:“怎麽不吃了?”柳新自幼身為奴仆,自然會察言觀色,于是說道:“公子,你身為主人先放下了碗,讓這小孩兒怎麽還吃的下去?”柳新又對祝容道:“我家公子平時就吃這一點,多了他就吃不下了,你自己吃吧,不用管我家公子。”

瞿玖羲自小在靈山派長大,從來都是跟柳新一起吃飯,也不懂得這些待客之道。眼下聽柳新這般說,便想再吃一些。柳新見他要拿起碗,鼓着嘴嘟嘟囔囔地說:“公子你吃不下就別吃了。”祝容也出聲道:“公子不必陪我一起的。”

瞿玖羲聞言才放下碗,靜坐等候祝容和柳新用餐完畢。祝容默默加快了用餐速度,而柳新因為之前的狼吞虎咽,現在也有些飽了,進食速度也慢了起來。祝容在柳新之前先放下了碗。

十五年過去了,不僅瞿玖羲長成一個俊秀少年郎,柳新變得高大結實了不少。

柳新随之放下碗,但三人卻沒有立即離開福嘉樓。瞿玖羲有個習慣,飯後靜坐半小時後要用茶漱口。在三人坐着的時候,瞿玖羲和柳新也了解到祝容的情況。

原來祝容是芳菲樓前任花魁的私生子。這前花魁家境十分貧寒,住在皇城西街的小巷子裏,其父為養育幼子,便将女兒賣入芳菲樓。這獨子在父親溺愛下長大,就算家境困苦,父親也會借債滿足幼子需求。于是這唯一的兒子便越發嬌縱,一日得罪了皇城某貴族,卻不想被活生生打死了。母親極其悲痛,不久便郁郁而終。父親也仿佛一夜間老了十歲,又連續有人上門要債,恐吓威脅。老父親無奈只能去找女兒。

當時女兒初為花魁,也積攢了些錢,可也還記着父親将自己賣掉的仇,将父親拒之門外。父親無錢償債,只得為人家幹苦力,可畢竟是老人,勞累過多致死了。這女兒不見父親最後一面,也不出錢下葬,當時人們議論紛紛,都說妓子無情。

這前花魁風頭正盛時,接了一個極俊秀的男人。這男人在芳菲樓只點花魁,于是兩人便風流了幾日。這男子也是極有錢,給的賞錢極多,她不禁有些心動,想着傍上這位爺兒就能脫離芳菲樓,幸運的話說不定還能爬上這男人的正妻之位。于是她就沒有按往常一樣喝避子湯,想着自己懷孕了他還能不把自己贖出來?

可三日後,男子離開了芳菲樓,再也沒回來過。而她在滿心期待他回來的時候,發覺自己懷孕了,不由得更高興了。可她肚子漸漸大起來,臨盆時都沒能等到他。她懷孕後不能接客人,芳菲樓的媽媽就想讓她交贖身費走人,她一再保證那男子會回來并給了媽媽好些珍貴首飾才得以留在這兒。

她生下孩子後半年,終于絕望了,于是又開始接客了,可她早已不是花魁,又帶着一個孩子,極少能接到客人。她漸漸厭惡這個孩子,對他也漠不關心。但芳菲樓裏一些小姐妹看着這麽小的孩子不禁起了些恻隐之心,一人一口飯喂他長大。可畢竟只是同情可憐,一時有一時無,祝容在芳菲樓也算是舉步維艱。他五六歲便懂事了,開始學着打雜,平日也能幫忙遞個茶水。

祝容七歲時已不想待在芳菲樓,又聽說母親的父母已亡,有個小破屋在西街巷子裏,便獨自過去住了。前花魁聽聞他去那小破屋住了,只是嗤笑了一聲,便又投入到與恩客逍遙的狀态去了。仿佛他跟她沒有任何關系。

他那時也學會要工錢了,在芳菲樓打雜也能得到一些銅板,還可以用這些銅板換得一些客人的剩飯菜。可剛剛王媽媽卻說不能再換剩飯菜,也不能在芳菲樓打雜了,這直接斷了他的活路。

這些事被他三言兩語就說出來,仿佛艱難困苦的不是自己。瞿玖羲面上看不出什麽神色,眸色深邃,抿着唇。柳新則一邊聽一邊憤憤不平。

祝容看着瞿玖羲深邃的眸子,盡管瞿玖羲沒有什麽表示,可祝容就是莫名覺得這個人很生氣,比柳新還要生氣。他看着瞿玖羲的眼睛,突然間就覺得自己以前的那些苦都不算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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