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鹿天門
第1章 鹿天門
江湖第一城,鹿城。
海水繞城而布,駭浪不斷拍打彼岸,濺起的水珠間薄霧橫生,頃刻鑽入水中。霎時間,天空般湛藍的海水随着水中霧氣的飄動變得渾濁,空中升起一層又一層的濃霧,直至岸上的漁民看不見伸出的五指,眼中唯餘死寂深灰的霧霾。
須臾,渾厚的鼓聲自四面傳來,一聲比一聲更重,砸得令人驚心動魄。
有初來此地的旅者見此狀況,愣愣地道:“這、這是...?”
随着這聲疑問,終于有人回過神,撒腿就向西方跑去,聲音中是抑制不住的激動:“有人闖門了!”
旅者見狀,毫不猶豫地也邁出腳步,跟在男人的身後,大聲道:“敢問兄臺,什麽是闖門?”
“你竟不知?”前面的男人邊跑邊回:“這裏可是鹿城,江湖中多少青年才俊、文人墨客集結于此。”
身邊都是同樣大步跑着的人,有人聽此言論後接了話茬,高聲說:“又有多少修道天才在這裏一戰成名!”
言語間,前面的男人停了下來,前方已聚滿了人。旅者擡首,只見攢動的人頭之上,是高聳入雲的山峰。衆人堵在山腳下,山腰之上霧鎖煙迷,透着股股仙氣,與下方灰霧全然不同,朦胧間得以窺見般般浮翠流丹。
旅者張了張嘴,恍然想起江湖榜排名第一的門派——那個只論偏殿便足有四百五十二座,內門弟子資質皆為真靈根①以上,且豪得不能再豪的鹿天門。
鹿城以西,蒼穹之巅,伸手可觸青雲,垂首可見滄海。
真正的第一大派。
可......闖門究竟何意?
旅者還想再問,卻聽前方一陣喧嘩。探頭望去,鹿天門內走出一紮着绾髻的男子,手中提着一盞明燈。片刻,他松開明燈,背手而去。
長約二十來寸的明燈乘風而起,緩緩飛向上空,在灰蒙蒙的濃霧中迸發出異常明亮的光彩,卻在山腰處停滞。其光亮,哪怕與此地有千米之隔,仍清晰可見。
了解多些的人都知道,放燈人放出的長明燈的數量代表闖門人已經闖過的門數。
所以這盞燈代表......
“他過第一層了!”有人高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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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貍騎着鸾鳥②路過此地的時候,闖門那人已經過了五層。
第五扇門後的無棚閣內,一位紅衣服的高馬尾少年正與另一人拳腳相踢,看不真切容貌。數不清的人窩在鹿天門外,還有許多人正努力趕來,想要看看這出好戲。
辛貍忽然拍拍鸾鳥的頭,鸾鳥即刻停在空中。
桓悅竹也随之掐了個訣,停止了禦劍:“怎麽了?”
“師姐你看,”辛貍盤坐于鳥背上,用手支着臉,看着下方挑了挑眉:“每次有人闖門他們都這麽興奮,無不無聊啊。”
桓悅竹順着她的目光看下去,明白小師妹這是心中又打起了什麽算盤,輕笑一聲:“你收着點來。”
辛貍對着桓悅竹眨眨眼,嬉笑道:“我還沒想好呢,師姐莫急。”
此後,她便保持支着臉的姿勢,專注地向那闖門的少年。
他已從肉搏,改為了現在的用術法與人對弈,一連過到了第十層。這些術法常見且普通,甚至有的出現在路邊小攤賣的習術書籍中。但出奇地,他與人對戰竟不落下風。
就連桓悅竹都有些驚訝。要知道,想來鹿天門拜師的人數不勝數,每一個都要經過闖門考驗。過八層者可入外門,過十五門者方可入內門。
而選出來的守門弟子,修為雖算不上太強,但也絕對不弱。剛好把控在不算為難闖門人,卻又能将資質太差之人排除在外的境界。
當那少年一掌推出去,連山邊霧氣都被拍散了些許時,辛貍眼前一亮,放下了支着臉的手:“我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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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穆修邁入第十一層時,閣內尚且無人。
他警惕地站在門邊,眼神四處搜尋,避免危險突然襲來。
忽然,他看見牆角處刻了一些字,于是湊近看了看,發現是一些晦澀難懂的字句。這絕不是他學過的文字,更像是...咒文?
與他猜測一同響起的,是如清泉般淩冽卻悅耳的嗓音:“這是術咒,若你能自行将它學會,便可入下一閣。”
須穆修即刻做防禦狀,轉過身卻發現閣內空無一人,于是對着虛無喊道:“你是誰?”
對方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自顧自道:“這個咒你看不懂,我只念一遍,你記好了。”
“等等,你......”
須穆修還想再說,聲音的主人已經開始念咒,他只得閉嘴,将她說的每一個字句記在心裏。等對方說完,他已經席地而坐,口中喃喃複述着那少女念出的咒術,周身生出一些奇妙的變化,空氣波動如淡淡的水紋。
而一只青色的小鳥飛進,站在他的肩上,歪頭理着自己漂亮的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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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山腰處的十五閣內。
桓悅竹抱劍,倚着牆看完了辛貍給那闖門少年傳音,告訴他術咒的全過程:“你這麽明目張膽給他放水,真的好嗎?”
紫衣少女正低頭理着自己有些松垮的辮子,聞言擡頭,伸出食指對着桓悅竹搖了搖:“不對哦,我哪有放水。”
言畢,十五閣的守門人出現在她們面前,對着她們作了一揖:“掌門感知二位來此,派我詢問二位有何處需要幫助。”
辛貍點點頭:“還是宋掌門了解我。那就麻煩你,先将這十五閣先借我用一陣子。”
“這......”守門人有些為難:“姑娘應當知道,十五閣至關重要。”
開一門進一閣,想要成為鹿天門內門弟子其實只需打開十五扇門、經歷十四場考核。而第十五閣,便是留給長老們試煉闖門人的地界。
因此,對于資質奇佳的人來說,十五閣的試煉決定他究竟修何道、拜何人為師,是最重要的一環。
“我當然知道。”辛貍抱臂。
十五閣守門人還想開口拒絕,卻聽宋長修傳音而來:“阿貍,你要這十五閣,是準備作甚啊?”
宋長修與辛貍的父親、大名鼎鼎的天機閣閣主乃是故交,算是看着辛貍長大的。
“阿貍想替諸位長老們試他一試。”
少女嬌俏的聲音回道。
替諸位長老。
多麽狂妄的口氣。
鹿天門的每一位長老都是江湖中的傳說,每一位的境界都接近不滅、甚至于不滅③之上,可她卻要代替他們行事。
偏偏她卻有這個資格。
“哦?”宋長修起了興趣:“你為何執着于考他?”
辛貍想着,那原因可就多啦。
能在兩炷香內打到十一閣,能做到的人不多。她有預感,他的資質,就算不在她之上,也與她差不了多少。
其次,作為天機閣主④的女兒,她也算是個優秀的煉器師。她很想看看這位少年用的是什麽武器,然而他至今還沒亮出底牌。
最後……
方才在空中遙遙觀望時,窺見他一掌散了些許霧氣。那一掌威力不小,她猜測他或許是風靈根。
因為桓悅竹當年一印止山洪⑤的原因,她對風靈根之人非常欣賞且欣賞,愛屋及烏,對這位也許身附風靈根的少年重視起來。
辛貍懶得一一解釋,于是撒起嬌。宋長修膝下無子,向來把她當親生女兒般對待,在她的軟磨硬泡之下,竟然點了頭,表示讓她下手輕些。
十五閣的守閣弟子聞言,只得轉身退下。
片刻後,第十二盞燈飄往空中。
辛貍側頭,看見飄到自己身側的長明燈,勾了勾唇:“師姐,煩請你幫我布個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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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上走,考核便越難。
須穆修在進入第十二閣時終于清楚地認識到這一點。
前五層考的是體格,後五層考的是積累,方才他步入十一閣,聽到那不知為何人的少女念出的咒文時,便猜測接下來的幾層考的都是術法。
果然,十二閣的地上又刻着陌生的咒文。
懷裏的小鳥探出頭,啾啾叫了兩聲,撲騰着翅膀飛了出來,穩穩落在刻有咒文的地上。
須穆修吓了一跳,脫口而出:“小心!”
小鳥晃了晃腦袋,在原地蹦跶了幾下,毫發無損。
須穆修小心地踱步到咒文外蹲下,對它伸出手,輕聲哄着:“乖,危險,到我這來。”
小鳥歪頭看着它,跳着往後退了退。須穆修只得再向前伸手,想要讓它跳進自己的手中,免得被這咒文威力所傷。
一人一鳥就這樣一進一退,極限拉扯間,須穆修一個沒蹲穩,傾身向前倒去。
風流倜傥的臉龐即将磕到地上的千鈞一發之際,他用另一只手撐住了地,手和咒文零距離接觸。
腦內轟地一聲,關于此咒的要領如洪水般侵入腦海,大量陌生的知識在他耳邊重複,他的瞳色滲出若有若無的紅。
須穆修一驚,連忙原地坐下,入定⑥調整體內似要噴湧而出的力量。
亂跑的小鳥終于扇着翅膀,飛到他的肩膀上:“啾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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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閣不出須穆修所料,皆與咒術有關。方才托小青鳥的福,他發現自己只要碰到咒文便能直通其要領,于是走得十分順利。
又一炷香過去,山腰處飄着的長明燈已多到十三盞。辛貍百無聊賴地坐在其中一盞燈上,正打着哈欠,忽見又一盞燈搖搖晃晃地飄到自己身前,霎時十五閣的忽然門被踹開。
十四閣已過,十五門已開。
下邊圍觀的人歡呼起來:“十四盞燈集齊,他是內門弟子已是毋庸置疑。”
正當一些江湖才俊感嘆這或又是一未來的名人,紛紛對着上邊的方向拜了拜想要沾沾喜氣時,方才的旅者撓撓頭,不解地指着上邊:“諸位,為何我看那燈上似是坐了一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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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穆修站在門外,捏了捏拳,手心出了一層汗——這便是決定他師從何人的最後一關了,還真是有些緊張啊。
他拍拍自己的胸脯,為自己鼓氣,口中念叨着:“我們須家人不畏山水,不懼天地。須穆修,你可別丢臉!”
坐在燈上将這一切收入眼底的辛貍嘴角抽了抽。
而後他又對裏面作了一揖,中氣十足地喊道:“小輩前來拜會十五閣,還望前輩手下留情!”
說完,他便沖了進去。然而頃刻間,他便整個人不斷下墜,強烈的失重感讓他幾欲嘔吐。
他伸出兩指,不斷掐訣向四周抛去,但都是徒勞無益。更糟糕的是,周遭的空氣更冷了。
辛貍好整以暇地作壁上觀,桓悅竹站在她身邊啧啧兩聲:“真不知道這小子怎麽惹到你了。”
辛貍看着自己手裏的迷陣珠⑦,消失于十五閣內的少年出現在這小小的琉璃珠內,此刻正瘋狂下墜,衣衫亂得不成模樣,時不時慘叫一聲。
辛貍從燈上跳到地面,擡眸看了一眼自己的師姐,聽到裏面的少年大喊時清脆笑出聲,卻仍舊沒有要放他出來的意思。
就在她以為這小子終于撐不住,要召出武器的下一刻,青色的小鳥從少年胸口衣襟交領處煽動翅膀呼扇呼扇飛了出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變大,對着天空長鳴一聲後,沖下來将少年馱自己在身上。
辛貍皺眉,瞬時掐碎了迷陣珠。
毫無破綻的迷陣瞬間分崩離析。
桓悅竹知道小師妹這是生氣了,默默禦劍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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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破碎的珠子墜落在地,虛空中竟有無數片竹葉飄落下來。少年剛穩穩落在青鳥的身上,便見周遭風景變換,變回了他剛踏入閣內的樣子。
他撐着青鳥的後背坐起身,便見一明眸皓齒的姑娘站在自己面前,正咬牙切齒地看着他。
他試探着開口:“姑娘?”
“你!”
辛貍向前一步,伸出手指着他:“我的阿青為什麽在你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