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若是發現松山真人仍然活着,他便再殺一次。

宿回淵耐着性子勸道:“師尊若實在不放心,可以抽一縷神識在我身上,萬一有險,也能有個照應。”

楚問垂眸凝視着他,有那麽一種感覺,宿回淵覺得對方看進了自己心底,一切隐秘細碎的心思都無所遁形。

他以為楚問會拒絕。

但楚問終究只是說了句“下不為例”。

淺淡靈力從楚問指尖湧出,彙聚成一個白玉狀戒指,他不由分說地扯過宿回淵的手指,将其扣在了指節處。

指尖的觸感微涼,戒指的束縛感卻強烈,那白玉隐隐傳出冷香,與楚問身上的味道別無二致,給宿回淵一種他把楚問留在指間的錯覺。

有一瞬間他想把手抽回來,卻生生忍住。

“有任何事情通過它叫我。”楚問沉聲道,“我就在你身後。”

就在你身後。

宿回淵胸腔中倏然一熱,但很快他便斂了神色,仿佛剛剛短暫的恍惚僅是錯覺。

他不動聲色地向後退了半步,若無其事笑道:“信我。”

可他自己都不信自己。

天還沒亮之時,花轎便從罡石村外緩緩擡來,如今已快晌午,壯丁們在村口卸了花轎,靠在樹邊稍微休息了會。

宿回淵便是趁着這個時候,偷溜進了花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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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花轎裏面逼仄得很,他蜷縮起身體才能勉強進去。明明外面是正午的陽光天氣,轎內卻莫名有種陰森寒氣。

轎內散發着木頭黴味,宿回淵眉頭微皺,目光卻是一頓。

只見座位上放置着一個樸素的木盒子,漆黑,小巧。

豔紅的嫁衣墊在孤零零的骨灰盒下面,花轎輕搖,有珠玉碰撞之聲清脆響起。

青冢着紅紗,骨灰沉花轎,有種奇異的詭秘感。

那些人沒休息多久,很快便擡起花轎繼續向前走去。

宿回淵用靈力盡量托起自己的身體,沒把過多重量壓在花轎上。空間太小,他蜷縮着不太舒服,已經出了罡石村,周遭早就沒了圍觀的人群,花轎還在緩緩前行,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到。

他百無聊賴,最後實在忍得受不了,忽然想出了一種消遣方法——

楚問的神識。

修士的神識除了不能行動之外,與本人無別,可以短暫附着在一件事物上面,他人可借由此物視本不能見之物,聞本不能聽之音。

而現在,這件寶貝權當用來解悶了。

宿回淵右手不斷緩慢摩擦着指節處的玉戒,直到冷玉泛起暖氣來。

腦海中傳來楚問清冷的聲音:怎麽了。

宿回淵說:沒事,有點無聊。

楚問那邊安靜了好一會,雖然宿回淵看不見對方,但此刻腦海中已經浮現出楚問此刻的神色。

大概是無奈至極。

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不痛不癢。

沒過一會,宿回淵又開始搓玉戒,這次用的力氣大了幾分,直到周遭的皮膚都有些泛紅。

楚問又問:怎麽了。

宿回淵:從客棧帶回來的桂花釀你們喝了嗎?

楚問:……

宿回淵:記得給我留一點。

楚問那邊又沒了聲音。

宿回淵只是随口亂說,根本沒希望楚問能回答什麽,道路越來越崎岖不平,花轎搖得他有些頭暈。

而不知過了多久,楚問的聲音輕聲響起。

“好。”

宿回淵剛想說些什麽,花轎驟地一停,宿回淵順着木緣縫隙向外一瞥,只見周遭景色荒涼,四面環山,西邊有輕微水聲傳來,似是有河流與深井。

天光俱暗,小路的盡頭卻是有一

棟府邸,牌匾氣派,裝飾富麗堂皇,卻偏偏坐落在這不見人影深山老林之中。

而剛剛擡花轎的數十人,也不知何時忽然消失了。

宿回淵心下意會,這附近大概是設下了某種結界,一旦入了結界,所見之物便都由施術人來決定。

只是結界之術繁雜,大多都局限于一隅,像這種漫山遍野都在其中的,倒是極為少見,足以看出施術人的修為極高。

宿回淵緩緩摩梭着玉戒,卻是毫無反應,他想用靈力托起自己的身體,也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到。

他心下微震。

這個結界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般單純,最致命之處在于進入結界之後靈力盡失,與普通修士無異。

花轎一震,在并無人牽引的情況下,忽然自行緩緩向前駛去。

不知楚問何時能找過來,宿回淵拿過骨灰盒下的紅色喜服,将一側撕裂,扯下幾根布條,順着車轅一路扔在了地上。

直到花轎進入府邸,擡進室內,停在一間屋中。

屋內有濃重的脂粉氣味,光線昏暗,暖燭搖曳,床榻上皆鋪滿紅色吉紋被褥。另一側有一張桌案與木椅,桌案上銅鏡暗黃,已蒙塵灰。

是一間正常的布置成洞房的屋子無疑,只是這屋子并不像今晚成親的樣子。

紅布銅鏡皆被塵灰所覆,可見這件房間至少布置了數月有餘,且從未有人在此居住過。

可這不是最奇怪的地方。

宿回淵微擡頭,只見房梁之上,赫然懸着一根系好的白绫。白绫下方有一絲若有若無、已經變成黑褐色的血跡。白布随着凄厲風聲緩慢搖動着,仿佛無法安息的冤死魂靈。

身後忽然有腳步聲傳來。

步子很沉,像是成年男子的步伐,卻是像沒什麽力氣一般,每走一步都有摩擦的聲音,在地面上蹭出一道長長的痕跡。

那男子同樣身着喜服,眼中卻沒有絲毫要成親的喜悅,眼周紅腫,顯然是剛哭過。他抽噎着,顫抖着,一步一步,緩緩走到屋內,卻是在花轎前停下,沒再向前走半步。

他顫着手想要去觸摸花轎邊緣,卻立刻倏地縮了回來。

是恐懼,不敢。

“對不起,清浣,都是我不好……”他抽噎着說,“是我害死了你,但是今天我還你一個大婚,我們以後兩不相欠好不好……”

一陣陰風吹過,室內燭火倏然熄滅,漆黑夜色中的豔紅映着迢迢明月,有種觸目驚心之感。

在這風聲中,男子聽到了一聲若有似無的輕笑,霎時吓白了臉。

“是你嗎清浣……”他緩緩向後退着,聲音越來越小,“你也不能都怪我,都是‘他’逼我這樣做的,你那時候性命垂危,我也是沒辦法。”

“沒辦法?”

一聲更為譏諷的輕笑響起,男子整個身體頓時僵住,雙目驟然睜大。

只見那本應裝着清浣骨灰的花轎中,竟緩緩走出一個身着喜服、蒙着紅紗的新娘。

男子已經被吓得說不出話,神志不清,并未發現眼前新娘體型高大,喜服堪堪遮到小腿,也并非是女子聲線。

“我是真的想救你!”男子哆嗦着向後退,直到後背撞到牆壁上,“當時你小産流血,幾乎沒了氣息,是我!是我求着神醫給你續了壽命,只是沒想到,沒想到……”

新娘又幽幽道:“那這屋裏白绫上的血跡緣何,你當真不知道麽。”

“我知道,都是我不好!”男子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當時我們尚未成親,你卻懷有身孕,可我當時一心在仕途上,不想因為這些事情耽誤自己,我當時想着或許你死了,就沒人會發現了。我真的糊塗啊清浣……”

說到這裏,事情的前因後果便十分明晰了。

數月前,女子懷有身孕,男子卻并不想與之結親,女子內心悲痛,小産瀕死。男子畏懼,為了掩人耳目,将女子吊在房梁上營造出上吊自盡的假象。

可後來不知為何良心發現,又帶着女子遍訪神醫,終于找到了薛方,将未婚妻‘起死回生’,繼而定下婚期。

可這女子終究如薛方救治過的衆多病人一般,在不久後身亡,未能幸免。

男子将女子的屍體焚成骨灰,迎娶回家,終究只是填補私欲,飲鸩止渴罷了。

宿回淵又問:“剛剛你說的‘他’是誰。”

“我也不知道,是那神醫身後的人,是個神仙。”他說到一半,又猛地搖頭,眼球血紅,凄厲道,“不對,是厲鬼!不過他留給我一些東西,就在屋子下面的暗室裏,我可以帶你去。”

新娘的紅紗華麗,口中說出的話卻冰冷可怖。宿回淵垂眸看着地面上跪伏着的人,冷淡到仿佛在看一具屍體。

“我只聽聞人心如鬼蜮,愛恨貪嗔癡轉成欲.念,便是把能殺人的刀,如今看來确實如此。”他冷笑道,“人往往比惡鬼更會害人。”

“清浣這次回來,是來看我們成親洞房的嗎?”男子臉上擠出一個難看的笑。

“我回來,是來要你這條狗命的。”宿回淵冷聲道,“刑部律法或許會判你無罪,但我不一樣。”

有風過,豔紅色的面紗從他頭上一寸寸滑落,露出一張驚為天人的面孔。

冷冽的寒意從他身上緩緩蔓延開來,盡管他未持尖刀,甚至沒有靈力。

那是從無數屍體與鮮血中錘煉出來的,刻進骨子裏的、上位者一般的殺意。

他居高臨下睥睨着男子,一字一頓道:“我想殺的人,一定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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