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幸好,楚問也沒問。

“原來是這樣。”寧雲志點頭沉思道,“那如果說這兩個老人是被調換了魂魄,當晚暴斃,那師弟的死因會不會也是這個?那個所謂能醫死人肉白骨的醫者肯定有問題。”

“尚不能定論死因是否一致。”楚問淡聲道,“我門弟子身受重傷被救治,數日後舊傷重犯身亡;老妪身死又複生,他和老翁同時在當晚身亡,且神志不清,戾氣極強。”

他停頓片刻,繼續道:“還有仙界松山真人死而複生的傳聞,自師尊死後,他的遺體便一直保存在清衍宗後山頂,萬年冰雪,音容仍在。”

宿回淵從這段話中敏銳地捕捉到一些自己并不曾知曉的細節,問道:“所以松山真人死後并未葬在陵墓中,而是置棺于山頂冰雪中,那現在遺體呢?”

“師尊遺體在一月前消失不見,怕引起江湖恐慌,因此清衍宗并未向外透露。”楚問長眉輕蹙,“只是那不久後,便有弟子說後山鬧鬼一事。”

窗外陽光正盛,寧雲志卻不禁打了個寒顫,“這……偷遺體?也太……”

他繼續猜測道:“那這麽說來,是有人偷了松山真人的遺體,然後被那神醫換魂,做成死而複生的假象。”

“我看未必是換魂。”宿回淵單手轉着手中的酒盞,良久沉默後終于開口。

“對于死後魂魄尚在的人來說,才能有換魂的機會,但對于死了那麽多年早已魂飛魄散的人來說,便是借魂了。除非當時松山真人的魂魄被人特意用術法保留下來,否則……”

但他知道,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他自己下的手,再清楚不過,人死得已經不能再死了。

“魂魄又不是路邊的野草,随便想要就有,要多少有多少。”宿回淵一哂,“而且你有沒有想過,那些被醫者救治過卻又身亡的人,他們的魂魄去哪了?”

寧雲志哆嗦得更厲害了,急忙掏出剛剛的酒壺猛灌了一口,這才找回點溫度來,顫聲道:“而且如果那神醫也參與其中,那他為什麽會特意告訴我們他給松山真人還魂的事情呢?”

不錯,宿回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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孺子可教。

只是聞着那酒壺裏飄出來的桂花釀香氣,饞得有點牙癢癢。

“三位客官,上菜咯!”

店小二的吆喝聲瞬間把寧雲志的注意力吸引過去,他緊忙回頭,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看。

只見店小二一手端着莼菜銀魚羹,另一只手端着三碗蟹黃面。

“客官慢用,剩下的菜馬上給您端上!”

宿回淵瞥見那碗蟹黃面,表情僵了僵。

——只見黃嫩飄熱氣的面條上面,撒了一整層切碎的蔥花。僅是看着,他仿佛已經能想象到是怎樣嗆人的味道。

算了,也懶得挑出來,不吃就得了。

寧雲志專注吃飯,不管不顧;宿回淵專注挑菜,一言不發。幾個人十分沉默。

吃了好一會,離宿回淵最近的蟹黃面一口沒動,他卻仿若未覺。

他這頓飯吃得心不在焉,一直在想剛剛楚問說的話,松山真人已經死了十年,有人在這個時候偏要故意讓天下人再次關注這件事。

他目光微沉。

必然還是因為十年前那樁懸而未決的舊事了。

也不知怎得,竹筷沒夾住,鮮魚肉掉進了蟹黃面裏。

魚肉上沾着些許油脂,緩緩浸透在面湯裏,漾開一圈圈的波紋。乍看起來,更沒了吃的欲望。

寧雲志見狀立刻就想給他再點一碗,被宿回淵眼疾手快制止住了。

宿回淵正好有了不用吃的理由,心裏還挺開心,道:“不用,我不吃也……”

話未盡,只見自己的碗被抽到一邊,另一碗蟹黃面被推到面前。

宿回淵一愣。

只見新遞過來的蟹黃面裏面,蔥花被挑得幹幹淨淨。

“換一下吧。”楚問輕聲道,“如果你不介意。”

宿回淵手一僵,似乎很久才反應過來楚問在做什麽,他下意識答“我不介意”,随後才後知後覺。

“不,其實不用。”

他低頭,那碗被挑去蔥花的蟹黃面卻已經擺在了他面前,金黃的蟹肉泛着粼粼的亮色,手擀面白皙清透,碗側擺着白瓷勺子,邊緣處沾了一小塊尚未挑幹淨的蔥花。

一種十分異樣的感覺從心底升起,他卻忽然不知該如何回應,應付楚問似乎要比鬼界那些生殺予奪的殘忍還要難得多。

沒想到楚問對徒弟這麽好,他忽然有點羨慕寧雲志。

畢竟那人才是他正經的徒弟,而他,早晚要離開的。

“謝謝師尊。”他笑着開口,側頭看着楚問,“師尊不喜歡蔥花嗎?這碗我幫你挑。”

“要不我來……”

寧雲志話沒說完,就被宿回淵瞪了一下,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麽錯誤,悻悻閉嘴。

楚問垂着眸,還未來得及回應,宿回淵便擅自幫他挑起了碗裏的蔥花。

他并未将碗抽回來,而是整個身子向楚問那邊傾斜着,手中拿着那把瓷白的勺子,兩個人的距離便忽然變得很近。

餘光能看見楚問眉眼間最細膩的顏色,窗外的陽光打進來,将膚色鍍上極淺的淡金。

呼吸下意識變得很輕,仿佛稍微重一些,楚問鬓側的長發便會随着起伏流動起來。

驀地有些煩躁,或許是窗邊太熱,沒有緣由。

宿回淵有些潦草地将剩下的蔥花用勺子一攬,全部扔在了一旁的空碗中。

然後他坐正回來,頓感周遭空氣變得涼爽。

擡頭,只見寧雲志吃到一半,忽然從乾坤袋中掏出紙筆,不知道在寫着什麽。

“寫什麽呢?”宿回淵問。

“啊……沒什麽。”寧雲志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爹讓我跟師尊和師兄弟們多學學,多觀察,我腦子笨,他就讓我全都記下來。”

宿回淵站起一半身子,往對面一瞥,只見那幹淨的書頁上工整寫着兩行字——

師尊不吃蔥花。

師弟喜歡給師尊挑蔥花。

宿回淵确信這人腦子有病。

剛想嘲笑幾句,卻只聽街上有奏樂聲響起。

幾人往下一看,只見一群身着紅衣的人正擡着新娘花轎,花轎邊緣有薄金鑲嵌花紋,光是裝着金銀玉釵的箱子就有十餘個。前後數十個壯丁敲鑼打鼓,街邊人皆駐足觀看,好不熱鬧。

“哇,這是哪家大戶人家大喜的日子,好大的排場。”寧雲志感慨。

“清衍宗雖少問世事,卻富貴得很,你是內門弟子,到時候娶妻也能有弄這麽大的陣仗。”宿回淵打趣道。

楚問朝這邊淡淡瞥了一眼,沒說話。

寧雲志瘋狂朝他使眼色,小聲道:“師尊都沒娶姑娘,我怎麽能……”

宿回淵冷笑道:“你看他會有閑心做這些?”

“也是。”寧雲志若有所思,“真不知道何方神仙能入得了師尊的眼,你說師尊有沒有喜歡的……”

宿回淵冷冷打斷他:“不知道。”

寧雲志被嗆得一愣。

“剛才還好好的,我又怎麽惹你了?”他低聲嘟哝着,見沒人搭理自己,便也低頭專心看街道上迎親的隊伍。

宿回淵深吸一口氣,剛壓下去的煩躁又無端升起來。

他忽然希望那花轎中坐着的是楚問,他只需要把其他人都殺光,就能把想要的人帶走。再廢去他全身功力,把人鎖在獸皮縫制的鬼王床.上。縱使那人千萬般恨他,也無濟于事。

動動手指的事情,多麽簡單。

但怎麽可能呢。

他明明連那人一根發絲都不舍得動。

“但是……那個花轎好生奇怪。”寧雲志忽然道,“是不是有點太小了?”

宿回淵定心往下一看,确實不對勁。

花轎中心其實很小,僅能堪堪坐下一個孩童,周遭的紅布用木條向外撐出去,乍一看顯得與正常花轎無異。

“難道新娘子是個小孩?”寧雲志大受震撼。

店小二不知什麽時候湊過來,聽見幾人談話,便小聲道:“不是,客官有所不知……”

他嘆了口氣道:“這今天的新郎官是前年科舉的狀元,風光無限,他與知府家的小女兒兩情相悅,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早早就定好了婚期。可不想世事無常,就在婚期的前一周,知府家的女兒忽然因病去世了。”

宿回淵皺眉:“好端端的人,怎麽會忽然生病。”

“天妒英才哎……那姑娘死之後,狀元痛不欲生,卻并未取消婚約,便把新娘的骨灰盒放進花轎中,依舊是明媒正娶将人帶回家。”

娶骨灰,縱使宿回淵當了這麽多年鬼主,也沒見過這樣的情景。

有種說不上的奇怪。

這話乍聽起來沒什麽問題,但他隐隐有種直覺,這件事并非店家說的這樣簡單,反而處處透露着詭異。

知府女兒為何恰巧在婚期一周前發病,狀元将新娘的骨灰大張旗鼓娶回家,究竟是真心相付,還是只為了掩人耳目。

這很有可能是他們接近薛方的進一步線引。

“我倒有個辦法。”宿回淵淡道,“跟着花轎走進新郎官的家裏,去搜一圈,不怕找不出什麽東西。”

“這怎麽進,府裏戒備森嚴,可能還十分兇險。”寧雲志一想起那夜的大火就吓出一身冷汗。

過了一會,他仿佛忽然想到什麽一般,震驚道:“你不會是想……”

“如果想光明正大進去,且有足夠的時間,只有一種方法——就是躲進花轎裏溜進去。”

“不可,太危險。”楚問肅聲道。

天下第一劍尊的氣場過于強大,雖多數時候溫斂,卻依舊有不容置喙的魄力,大概極少有人能在他眼前面不改色地唱反調。

宿回淵便是其中之一。

“我是師兄,我去吧。”寧雲志鼓起勇氣道。

“你內力不夠,容易死。”宿回淵絲毫沒掩飾骨子裏天生的戾氣。

“師尊也不行。”

他的目光在楚問身上肆無忌憚地掃過一圈,輕道:“師尊太大了,鑽不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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