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他的目光向下,淡淡掃過每一位弟子的臉,問道:“據目前推斷,妖邪以神醫為引,施展招魂之術,活死人肉白骨,但卻以魂魄為代價,不日之後定将暴斃而亡。近一年之內,還有誰曾下山見過薛方?”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驚恐聲、議論聲不絕于耳。

“以醫者為引,食人魂魄,好惡毒的法子……”

“那醫者也未必是自願的,那妖邪甚惡,殺死一個普通人如同捏死螞蟻一樣簡單。”

“所以上次去尋松山真人的弟子,就是因為之前找過薛方治病才會死的?”

“那松山真人鬧鬼一事又跟這個有什麽關系呀?”

長老伸手用力一拍桌面,所有弟子瞬間安靜下來。

如此,一陣極其隐晦的輕微啜泣聲音便被聽聞得仔細。

衆人順着聲音一看,只見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弟子,身材相比于其他人有些瘦小,整個肩背顫抖着,止不住地抽噎。

是個陌生的面孔,宿回淵不禁微微皺眉。

“是三年前拜入清衍宗的新弟子,名叫溫瀾。”楚問低聲說道。

“我……我一月之前去找過罡石村的神醫。”溫瀾顫聲道,“我不想死,求長老救命!”

“你無傷無病,為何要去求訪神醫?”長老不禁問道。

“一開始,就在一月之前,我夜裏忽然夢見一個身着青灰色長袍的道者,他滿臉帶血,神情凄厲,胸口處還有個……”

他顫聲說出後半句話:“一個很大的空洞。”

Advertisement

衆人驚慌議論道:“青灰色道袍?那不就是松山真人嗎?”

“正是,但我進門派的時間晚,并沒見過真人本人,也是後來得知真人鬧鬼的傳聞,才得知那人便是松山真人。”他啜泣說道,“而且從那之後,我每晚都要做相同的夢,受夢魇所擾,夜不能寐。”

宿回淵忽然低聲對楚問道:“我覺得有些奇怪,師尊能否問一下,做這般夢境的是否只有他一人。”

楚問琥珀色的眸子垂下來看他。

宿回淵知道楚問為人嚴謹,從不做無由頭之事,目前此事尚且只是他的一個猜想,只是情況緊急,來不及詳細解釋。

他放輕了聲音道:“我之後跟你解釋。”

楚問微點頭,随後聲音傳進每個人的耳中:“還有誰做過類似的夢。”

有片刻的沉寂。

随後,有弟子慢慢擡起了手,小聲道:“我做過。”

另一邊,也有幾個人同時舉起了手。

下一瞬,仿佛再也沒什麽顧忌一般,幾乎所有小弟子都舉起了手。

“我也做過!”

“我也是。”

宿回淵神色微凜。

有人讓這些弟子做特定的夢,結合上松山真人鬧鬼的傳聞,很容易令人将兩件事情聯系在一起。

而事實上,真正見過松山真人,并且确定樣貌的卻微乎其微。

這件事情比表面上複雜得多,去薛方處求醫的人并非完全自發,而是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

而薛方一事,更是與松山真人一事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

楚問看向溫瀾道:“你繼續。”

溫瀾顫聲繼續開口道:“本來我覺得做夢也沒有什麽,直到有一天夜裏,我夢魇醒後吓得一身冷汗,想坐起來喝口水,卻看見漆黑的窗外有燈影閃過。”

“清衍宗半夜很少有提燈的人,我覺得奇怪,便去開了門,沒想到……”溫瀾瞳孔微張,渾身發冷,仿佛再次看到了那晚駭人的景象。

“沒想到看見了松山真人,但他已經不像人……他手裏提着燈,身上全是血,面容詭異地笑着,那場景跟夢魇中完全一致!就像,就像我剛剛醒過來,就又進到了另一個噩夢裏。”

衆人沒發聲,卻都覺一.股冷氣從脊梁骨直竄上來。

“然後呢?”楚問道。

或許是楚問的聲音過于冷靜,讓人不由自主地踏實下來,溫瀾緩了幾口氣,終于繼續說道:“然後我忽然聽見哪裏來的木門響聲,下意識往那邊一看,确實什麽都沒有。再回過頭來,就什麽也看不到了……”

“什麽也看不到了?”宿回淵沒忍住問道,“人可以跑,那血跡,燈籠,也全都瞬間消失了?”

“正是。”溫瀾瑟瑟開口,“這也是我覺得蹊跷的地方,就一瞬間,全部都沒了,仿佛剛剛一切都是幻象。”

幻象。

宿回淵在心底把這個詞重複了一遍。

“所以你覺得自己所夢所見皆是幻象,難以忍受,故去求醫問診?”楚問道。

“對……聽說罡石村薛方神醫醫術了得,我便下山去看,果真回來之後就再也沒做過那些夢,也沒再見過松山真人了……”

“此事你可與別人講過?”

溫瀾搖了搖頭,“不曾。”

“師尊生平一向光明磊落,救濟貧苦,死後也定不會化成厲鬼害人,此事應是有人刻意為之。”楚問淡聲道。

溫瀾一噎,緊忙道:“弟子不是那個意思……”

長老無聲嘆了口氣道:“此事之後還需再議,眼下曾到薛方處求醫的弟子恐有性命之憂,所有弟子即刻布陣。”

又轉頭對楚問說:“還要麻煩你帶好溫瀾,帶十餘名弟子守住陣眼。如若溫瀾真的出事,也只有你能救他了。”

楚問點頭道:“好。”

驅邪陣法以深厚靈力為陣眼,陣圖以清灰在地面上繪制,錯綜複雜,由于清衍宗設陣需要涵蓋的範圍巨大,因此每處陣形拐點都需要弟子以靈力維持。

陣成之後,一切鬼魅妖邪皆被陣法攔在外,且有追蹤軌跡之效。

宿回淵随楚問來到後山山頂,此處地勢最高,背臨冰泉,最适宜做陣眼。

衆弟子皆将靈力源源不斷輸進陣中,有淺淡的藍色靈力在清衍山地面上蜿蜒前行,各自連接,形成四散狀的射線。

楚問盤坐在陣眼上,兩指輕撚搭于膝上,他長眸微阖,随後兩指慢慢放開,剎那間有磅礴且不可抗拒的洶湧靈力從陣眼處迸發。

倏然風起,吹動楚問的長袖與額前發絲,陣法随着靈力湧動宛如經脈般瞬間相連,整個清衍宗都被籠罩在淡色光暈之下,有波光流轉。

陣眼既定,陣成。

足夠撐起整個清衍宗的陣眼需要巨大的靈力,數十年前清衍宗曾設過此陣,彼時需得松山真人與數名境界高超的劍修方能陣成。

如今楚問僅憑一人之力便撐起陣眼,雖力所能及,但額頭仍不可避免地滲出一層薄汗。

宿回淵目光一直粘在楚問身上,一時有些怔愣。

就在此時,一旁溫瀾忽然發出一聲悶哼,宿回淵扭頭一看,只見他痛苦地半跪在地上,一手捂住胸口,另一只手撐在地面上,當即吐出一大口黑血。

身上卻并不見傷口,宿回淵簡單探了探脈,只覺脈象細微,氣息虛弱。

溫瀾還在一直吐血,不一會身.下已經一片深黑。

“你們看外面!”人群中不知誰驚呼了一聲。

“是松……松山真人……又鬧鬼了!”

宿回淵艱難擡眼看去,只見層層樹林掩映的背後,在冰泉一側,竟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青灰色身影。距離過遠,看不清面孔。

“陣法已成,為什麽他的鬼魂還在裏面?”有人問道。

“可能是松山真人一直未從清衍宗離開。”有人顫聲答,“所以他一直在陣內。”

宿回淵輕眯了眯眼。

他倒要看看這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他一手扶着不停吐血的溫瀾,喚道:“楚問。”

楚問擡眼看了看那邊的青灰色人影,果斷道:“你去追,我來救人,切記在半炷香內返回,我不能離開陣眼太久。”

“放心,很快。”

楚問起身脫陣,用靈力給溫瀾平息體內亂竄的戾氣,連接斷裂的經脈。

餘光只見宿回淵速度極快地追了過去,身形幾乎化成一道黑色的影子。

路過自己身側的一瞬,只覺發頂一松——

下一瞬,萬千墨色長發倏然垂落,鋪了滿身滿肩,又被帶起的風飄起,遮住他一霎眉眼。

宿回淵的聲音響在耳邊,含着幾分笑意:“師尊,借您銀簪一用。”

宿回淵手中并無趁手武器,比試時候用的木劍早就不知所蹤,情急之下只能抽出楚問發間的銀簪。

銀簪與長發摩擦掉落的一瞬,有暗香充盈入鼻息。

他将內力注入銀簪,手指微張,銀簪驟然射.出,仿佛一道無影的暗箭。

下一瞬,遠山之外,那個青灰色身影應聲倒地。

甚至鮮少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

立刻有幾名弟子跑過去查看情況。

宿回淵轉頭,只見楚問還在給溫瀾療傷,而對方的目光卻直直釘在自己剛剛捏住銀簪的手上。

楚問長發披垂,有半縷遮了眉睫,乍看上去有種莫名溫情的錯覺。

宿回淵不舍得讓別人去看。

他站在楚問身側,将一切探尋的目光遮擋起來。

伸手,停頓片刻,随即替楚問撥開眼前的發絲,手指力道很輕,連對方皮膚都沒擦過一毫。

像是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搭了一間密不透風的小亭子。

“……我替你把頭發梳好。”

他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聞,轉瞬間消散在山頂的狂風中。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