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

他們在街上又等了半個時辰,卻依舊不見人。

秦娘絲毫沒感到意外, 似乎早就料到會是如此,淡聲幽幽道:“不必等了, 大抵又是跑到哪個不為人知的角落裏去了。”

寧雲志沒懂:“為什麽要去沒人的地方?”

秦娘轉過頭,眼神中頗為無奈, 但考慮到寧雲志向來是這樣的性子, 倒也不覺得驚奇, “你知道他們是什麽關系嗎。”

寧雲志撫額,“這我知道,師兄弟。”

秦娘看了看他,并未否認, 點頭道:“那他們便是去切磋武藝了。”

寧雲志似懂非懂, 但卻并未多問,轉頭看見一旁酒館,“上次與師尊一同來過這裏,裏面的桂花釀好喝得很, 秦姑娘想不想嘗嘗。”

秦娘從門外聞着香氣, 咽了咽口水。

兩人坐在角落中, 寧雲志将這裏的招牌菜都點了一遍,随後要了一瓶上好的桂花釀, 不确定秦娘酒量如何,便先給對方斟了小半杯酒。

這其中的很多菜品秦娘都未曾見過, 帶着幾分新奇嘗了一遍, 竟出乎意料地好吃。

寧雲志看着對方,有些緊張地問道:“姑娘覺得如何。”

秦娘抽空回了一句:“好吃!”

寧雲志心下一喜, 簡直比自己吃到好東西還要開心,一擡頭,竟見對方嗅了嗅酒盞中的味道,随後将其一飲而盡。

他手指頓在原處,看着動作未停的秦娘,試探道:“秦姑娘,這個酒……還有點烈。”

“我覺得還好。”秦娘嘴中回味一番,在對方震驚的目光中又為自己斟了一杯,“實不相瞞,鬼界的酒要更烈一些,但鬼主酒量差得很,從不陪我。”

鬼主,那不就是……

寧雲志想了想那人在修真界中令人毛骨悚然的傳聞,與酒量差這三個字似乎扯不上半分關系,但通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中,又似乎當真覺得他與傳聞中很不一樣。

“那鬼主他……平日裏是怎樣的人?”他問道。

“就是現在這樣,不太正經,心情莫測,大多數時間也不講話。手段倒是挺狠,就算是在歷任鬼主中,也算得上是數一數二令人害怕的那種。”秦娘想了想,繼續說,“但只要你不惹他,還是挺好交往的,是極為矛盾多面的一個人。”

寧雲志咽了咽口水問道:“那你們……是真的會食人飲血嗎?”

“食人?”秦娘沒忍住笑道,“鬼界也是有規矩的,那是個只進不出的地,若是有不該出的小鬼逃到人間,他和看門的鬼魂都要遭殃。若是鬼魂能肆無忌憚地殺人,那這個世道早就該傾覆得不成樣子了。”

“也是,是我唐突了。”寧雲志輕聲答,卻不知為何無聲舒了一口氣。

他擡頭,卻忽然發現對面的桌案處坐着一個熟悉的人影。

“程前輩?”他喚道。

對面桌案上的人順着聲音看過來,眼中一喜,道:“巧了,還能在這看見你們幾個。”

他岔着腿坐在桌案邊,桌面上擺滿了酒,發須盡白,衣衫微舊,正是幾人在陳然故鄉打探消息見到的程老。

此處距離陳然故鄉雖不遠,但若步行前來,還是要有半日的距離,寧雲志好奇問道:“前輩為何會來此處?”

“送藥。”程老指了指地面,他們這才發現程老身邊竟然放着一個半人高的大袋子。

“送藥?”寧雲志不解,“可是要送往此處的醫館?”

“不錯。我們那塊背處藥園,盛産草藥,便宜好用,周遭大多地方的醫館都會從我們這人裏進藥。”

“原來如此。”寧雲志回憶了一下上次前去時周遭的藥田,感嘆道,“那可真是個好地方。”

程老吃完,将銅錢放在桌面上,起身就要離開。秦娘看着他袋子中的草藥,心下忽然一動,喊道:“不知前輩可否對藥粉熟悉。”

程老步子停住,轉過頭道:“小姑娘,我做送藥的生意幾十年了,不管是什麽草藥,就算磨成灰來,我也一眼就認得。”

秦娘起身,正色道:“那前輩可否認得一種青綠色藥粉,夾黃,有劇毒。”

就在秦娘提到青綠色之時,程老的神色就已經隐隐變了,說到最後,對方的神色已然嚴肅起來,沉聲問道:“我或許知道,但尚不能确定,你可帶了那種藥粉?”

秦娘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将一絲藥粉倒在了帕上。

老人凝神正色看了片刻,随即隔着方帕取藥粉在手中撚過,終于說道:“不錯,就是‘留青’,你們從哪得到這種東西的?”

“在……陳然家中。”不能扯出松山真人相關的事,秦娘只能扯謊,“那‘留青’又是什麽藥?”

老人讓她将藥粉收好,将兩人拉到一旁,輕聲嘆道:“這是一種生長在山中河邊的草藥,性狀奇異。剛露芽之時采摘能治病,可一旦芽開始發青,便帶有劇毒,可致人昏闕,取人性命。此藥生長環境極為苛刻,除了我們那處,還尚未在其他位置見過。只是後來村中接連發生數起因其中毒不治身亡的事件,村中長老便下令一把火燒了所有‘留青’的根種……因此理論上,這藥應當不存在了才是。”

“敢問是何時的事?”秦娘問。

“我想想……”老人思索片刻道,“大概八年前,從那以後,便再也沒見過這種藥材了。”

時間正好對得上。

十年前松山真人因此藥粉身死,而它的出處正來自老人所在的村落,可途徑尚不明确,畢竟那處的藥粉也會運送到清衍山腳下的醫館當中。

但更大的可能,便是此藥确與陳然相關,此藥并不常見,而他生長于此處,自然了解各種草藥的功效。況且他與楚幟同為清衍宗弟子,從十年前到現在,始終密切關注神丹一事。

他很可能從十年前便已然卷入了此事紛争當中。

-

清衍宗。

宿回淵在水面晾幹了衣服,随即套在身上,打算動身前往西域。

他們在路上耽誤了許久,如今距離神君給他的日子,只剩下不足十五日。

他倒并不急,大概是這十年間早就習慣了把每一天都當成最後一日,一開始尚且覺得緊迫,再後來,也沒什麽特殊的感覺。

大概是覺得人生圓滿,死而無憾了。

況且他并不想将僅有的時間浪費在緬懷與傷感上,這些多餘的情緒,不如就留給最後的時間。

他将腰帶系在黑衣之外,腰帶的玉扣搭上衣袍的金絲暗紋,顯得身高腰窄。可只有楚問知曉,在那外表看上去略顯削瘦的身體下,蘊含着分明的線條以及無比蓬勃的生命力。

他低頭之時,後頸隐隐露出些許紅痕,他在水中洗了好久,卻仍然沒徹底洗掉紅色果實的顏色,沾人得很,最終只能作罷。

本想兩人直接破開半空中的結界離開,卻不想楚問問他:“要不要回房中看看。”

他用的是“回”而非“去”。

宿回淵微愣,從未想過對方會如此開口,停頓一瞬後輕笑道:“好。”

他曾經的居室就在楚問的旁邊,只是曾經在清衍宗的時間已然恍若隔世,遠遠看過去,竟有種陌生又熟悉之感。

他沒想到楚問會提出帶他回來,畢竟他如今并未僞裝身份,适當避嫌理所應當。

宿回淵輕推開木門,步子微頓,随後裝作若無其事地走進去。

楚問所不知道的是,前些日子他已然來過這裏一次,還在裏面見到了楚為洵。他并不知道昔日清衍宗的故友如今對他究竟是何種态度,是懷念,亦或是憎恨。這些情緒經過時間的打磨後變得愈發濃烈,他不想去面對。

屋內尚算得上幹淨整潔,東西與他臨走時沒有多大變化,甚至沒落什麽灰,仿佛他從未離開,只是出門數日。他知道這是因為有人定期來打掃,上次楚為洵與他講過,但他覺得除了楚為洵,另一個常來的人大抵是楚問。

卻不想楚問走進的瞬間,眸中也露出幾分并未遮掩的訝異。

宿回淵有些不敢相信地問道:“這些年間,你沒來過?”

楚問搖頭。

“距離這麽近,都不順便來看下?”宿回淵笑,“看來你也沒有很想我。”

楚問斂眸,卻并未回應。

宿回淵并未深究,他自然清楚對方從未來過的原因為何——

從來不是不想,而是過于懷念,每時每刻,以至于無從脫身。

他自然能想象到對方在自己走後每天回房之時,都能瞥見隔壁那扇緊鎖、再也不會被人打開的木門,就像是曾經夢一般不存在的臆想。

十年間,他自己亦是如此感覺。

睹物思人固然是種念想,前提是期待那人某天有可能會歸來,但若明知那人再也不會回來,睹物反而成了一種殘忍。

宿回淵向前走了幾步,看見角落中堆疊的書頁與殘劍,還是一如既往地亂糟糟,甚至連位置都沒發生絲毫的變化。他錯開目光,心中五味雜陳,斂去眸中神色,輕笑道:“清衍宗相比于十年前大了不少,內門弟子的房間都不大夠住,這間就不必留了。”

話語平常到仿佛只是在說中午想吃什麽一般簡單。

但唯有他自己知道,自己之前不住在這裏,今後也不會住在此處。很有可能,這是他最後一次回清衍宗了。

無論何時,只要是“最後一次”,似乎都無端生出了些意味來。

他不想讓楚問再次經受這種所謂的殘忍。

“為何不必?”楚問敏銳地察覺到他情緒的不對,問道,“你如何斷定當年之事無法查清,你今後再不會回宗門?”

“我若是想回來,住你的房間不就好了。”他錯開話題,頗有幾分不正經地笑道,“你明明也想,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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