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澀霧

還能遇到這種好事。

孟書溫松了口氣,剛要拉開副駕駛車門,司機擺擺手朝她致歉:“不好意思啊美女,副駕駛放了點東西。”

孟書溫愣了愣,善解人意道:“沒關系,那我去後面坐。”

“謝謝理解。”

雨勢漸大,孟書溫飛快收了傘,另一只手拽開車門,坐進去。

她速度已經夠快,行雲流水,但淺藍色的外套還是被深深淺淺淋上了雨點。

孟書溫低頭看了眼衣服,沒管,将雨傘放在腳邊。

群裏的消息一條接一條地蹦出來。

【蔣雲雲】:忘帶傘了,跑進教學樓,幸好包裏的書沒濕。

【林璐之】:我這邊還挺晴,最近川沂怎麽總下雨。

【宋南方】:[圖片]直接濕身。

宋南方沒拍自己的全臉,但匆匆拍了個已經被淋濕的頭發,濕發一绺一绺貼在腦門上,孟書溫沒忍住噗嗤一聲低笑出來。

她這才想起車上還有其他乘客,對方太過安靜,也不知有沒有吵到他。

孟書溫小心翼翼地往身側看了一眼,“抱歉”兩字剛要說出口。

然而在看清那人正臉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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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僵住,音節頃刻間哽在喉嚨裏。

此時此刻,如果能出現一個讓時間短暫倒退的藥丸,她估計會毫不猶豫吃下。

因為如果早知道這輛車裏面坐着的人是岑放,她絕對不會踏進來一步。

現實就是這麽具有戲劇性。

不該偶遇的,不想偶遇的,最好一輩子都別再有什麽交集的,偏偏在某一個不經意的時刻撞上。

他穿着黑色風衣,後靠着椅背,察覺到什麽似的掀起眼皮望過來,皮膚白得幾乎能看見血管,臉色比前幾日更差,薄薄的唇瓣緊抿着,瞳仁一如既往的漆黑不見底。

讓她更訝異的是,曾經那塊顯眼的黑色胎記像是從來沒存在過一般,蕩然無存。

猝不及防地對視上,孟書溫下意識想閃躲,又覺得這種反應有些怪異。

她暗暗給自己加油打氣,故作從容地說出三個字:“早上好。”

空氣驟然安靜。

岑放似乎沒想到她會主動開口,眸光動了動,沒做聲。

不說話也沒關系,意料之中的反應。

孟書溫掐了掐自己,繼續硬着頭皮問:“你也去川沂機場嗎?”

半晌。

“嗯。”簡單蒼白的單音節。

“哦哦,我也是。”

說完,孟書溫扭頭看向窗外,臉頰早已莫名升起一股火來,半晌熱意才消退。

氣氛實在是太尴尬,他們之間早已不是見面可以從容寒暄的關系。

誰都沒再說話,車子安靜地行駛着。

雨天堵車嚴重,讓這條本不太遠的路變得異常漫長。

孟書溫指尖蜷縮,故作放松地側目看窗外風景,身體卻始終維持在繃緊的狀态。

或許也覺得太安靜,加上車被堵得寸步難行,司機開始閑聊。

“美女,這是要出遠門啊?”

孟書溫一怔,反應過來對方是在和她說話,搖頭道:“不是,我去接個朋友。”

“男朋友?”司機回頭看她一眼。

孟書溫眉頭微蹙,腹诽這司機未免太過八卦,但還是輕聲答道:“女性朋友。”

頓了頓,又補了句,“同事。”

司機:“哦哦,同事啊,你是做什麽工作的?”

深吸了口氣,孟書溫心裏盤算着要不要當假裝沒聽見,她實在沒耐心把自己的個人信息一五一十地交代給這個素不相識的司機。

見她不應,那司機張口,意欲再重複一遍自己的問題。

不料,一旁始終保持安靜的岑放忽然啓唇,擡眼望向司機,冷冷丢出四個字:“麻煩快點。”

“好的,不好意思。”司機這才讪讪轉回頭看路。

被他解圍,孟書溫下意識想投去一個感激的目光,但側身的動作又在一瞬間生生止住。

她差點忘了,眼前那人是岑放。

半個多小時後,車子終于抵達川沂機場。

孟書溫掃碼付了錢,一邊拿起傘,一邊推門下車。

察覺到身後那人一動不動,她心生詫異,下意識回頭看了眼。

又對視上。

安靜了幾秒,孟書溫鼓起勇氣問:“你不下車嗎?”

岑放注視着她,片刻後,緩緩吐出幾個字:“我去華江體育館。”

聲音低沉又清冷,一貫的磁沉悅耳。

思緒有點飄忽,孟書溫忽然想起自己以前也曾誇過他聲音好聽特別。

不過……華江體育館?

他要是去那邊的話,方向豈不是和機場截然相反。

還沒來得及細想,黎白白的語音通話已經彈了出來,估計是剛落地。

孟書溫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關上車門,匆匆轉身離去。

身後車窗裏。

目送她離開的方向,岑放不動聲色攥緊了拳頭,骨節一點一點用力到泛白。

他低着嗓子道:“麻煩您在這停一會,損失的時間我會補償。”

直到,看見她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裏為止。

那抹藍色越來越遠,越來越小。

眸子裏僅存的亮光也跟着一點一點黯淡下來,漆黑的眼睛仿佛重新變成了了無生氣的玻璃珠。

“走吧。”他說。

司機沒動,而是看着窗外,有些詫異地問:“那小姑娘怎麽又返回來了?”

話音剛落,岑放眼睫顫了顫,難以置信地,重新擡起眼望去。

車窗緩緩下降,方才消失不見的藍色身影再度映入眼簾,愈發清晰、透亮、鮮豔。

“我只是忽然想起,剛才好像沒看到你的雨傘。”孟書溫一邊說着,一邊默默看了眼他的腳邊,果然空無一物。

視線再緩緩上移。

方才沒仔細觀察他,現在才看到,他額前的黑發濕漉漉的,明顯上車前淋了雨。

咬咬牙,她将自己最心愛的透明雨傘遞過去,“我朋友帶了傘,這把傘你先拿去用吧。”

岑放垂眸,看着她遞來的傘。

沒有什麽特別的,不過是最普通平常,沒有絲毫花紋的透明雨傘。

然而像是忽逢甘露,某處早已蒙塵灰暗的角落一瞬間被久違的光線照亮,麻木機械的心髒再次猛烈地跳動起來。

一下,又一下。

他常年低于常人的體溫忽然間被滾燙回流的血液充盈填滿。

半晌,岑放擡眼看她,聲音沙啞:“我怎麽還給你?”

孟書溫沒來得及想到這點,愣住。

她思忖片刻,腦海裏有了答案,最後深深看了自己心愛的雨傘一眼,一狠心道:“你拿去用吧,不用還給我了。”

這時黎白白又打電話來,孟書溫一邊接起,一邊匆忙朝着岑放揮手告別。

她滿心是快點找到黎白白的身影,全然沒注意,身後有個人的目光從始至終不曾離開過她。

“我們現在走嗎?”司機小心翼翼地問。

眼皮一點點垂下,指尖同時用了力,不顧雨傘還是冰冷濕潤的,他慢慢将它握在掌心裏。

“走吧。”

車子啓動,司機調了個頭。

許是烏雲爬了上來,方才短暫的陽光竟然消失不見。

男人表情晦暗不明,随後輕輕合上眼,像是再次沉進黑暗裏。

孟書溫沒想到的是,黎白白行李箱裏壓根一把雨傘都沒有。

“不好意思啊書書姐,我走的時候那邊還豔陽高照呢,我就忘記你說今天川沂下雨的事情了。”黎白白表情有點不好意思,旋即忽然想起什麽似的,“不過書書姐,你來接機我,你的傘呢?”

孟書溫:“……”沒想到這茬兒。

她自然不肯說實話,含糊地撒了個謊:“我上車之前還沒下雨,所以……”

“所以你也沒帶傘。”黎白白抽搐了幾下嘴角,放眼前方,豆大的雨點從天上噼裏啪啦地砸下來。

忽然間狂風大作,剛出門的旅客拿着傘在風中左右搖擺,面色驚恐,站都站不穩。

孟書溫面色冷靜,語氣從容:“你看一下你訂的酒店包接送嗎?”

黎白白簡單擺弄了一下手機,随後擡頭看她,幽幽道:“他們說不包接送。”

“……沒事。”

孟書溫抿抿唇,“這裏人來人往,肯定會碰到空的出租車。”

幸好運氣不算差,又等了十幾分鐘,終于有空車陸陸續續開上來。

方才的謊言一直譴責着孟書溫的內心,她抿抿唇,有點愧疚難安:“對不起啊,我下次一定記得多帶一把傘。”

黎白白不以為意,拿着手紙随便擦了幾下衣服:“這有什麽,沒事兒,我也經常忘帶。”

孟書溫心裏一陣百感交集。

好懂事好善解人意的小助理,她更愧疚了。

黎白白并不是川沂人。

她回國先在川沂落地,主要還是有工作上的事要先和孟書溫商量處理。

簡單快速地洗了個熱水澡,黎白白從浴室走出來,從文件夾裏把合同抽出來。

孟書溫一邊翻閱合同,一邊說:“下次你直接給我發電子版就行,不用這麽麻煩,還折騰你。”

黎白白把吹風機調小一檔:“我知道,主要是想回國先見見你,順便就把合同打出來了。另外那個毀約耍賴的無恥公司還有一些後續,線上說不清楚,等我吹完頭發和你細細道來。”

到底社會閱歷不深,不說黎白白,這麽無恥潑皮的公司孟書溫也是第一次見,難怪黎白白剛遇到這件事的時候被氣得話都說不順暢。

孟書溫給家裏報了平安,簡單說明了下情況,便放下手機,和黎白白有一搭沒一搭聊到後半夜。

等到臨睡前,孟書溫洗完澡出來,才匆匆掃了眼手機。

兩個小時前,收到一條新短信。

她沒打算細看,一眼略過,下意識以為是什麽垃圾短信,畢竟這年頭誰還用短信交流。

結果下一秒,目光定格。

【謝謝你的傘。】

發信人是一串沒有備注的陌生號碼,但不用想就知道是誰。

一種怪異的,讓人覺得更加疏離和陌生的客套感自心底生根發芽。

孟書溫指尖停了停,安靜良久,回複道:不客氣。

很官方的有來有往。

像兩個認識,卻不太熟悉的朋友。

不過是借了岑小狗一把傘,他差點受不了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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