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澀霧

短暫的陰雨過後,川沂終于迎來第一個晴天。

黎白白沒在這待多久,簡單在四處景點轉了轉便回家了。

剛回國的事宜差不多處理完,孟書溫開始忙着找房子。

她想過,畢竟自己也已經不再是沒有獨立能力的高中生,總不好一直待在家裏,況且她出門和回家的時間不定,多多少少會打擾到家裏人。

為了方便工作,也為了更自在些,思來想去,孟書溫還是和父母提了要搬出去住的事情。

找房子不是個容易事,幸好她的工作時間比較彈性,安排工作的時候出差忙得腳不沾地,沒安排工作的時候又像是在休小長假,最近沒什麽事,才有足夠的時間處理這些。

一連幾天,孟書溫已經快記不清自己去過多少個小區,每天晚上回家的時候腦袋都是昏昏沉沉的。

最後,終于敲定一個既安靜又離市中心不太遠的地方,就是房租貴些,面積也不算大,但她一個人住也還算綽綽有餘。

搬家工作終于結束,孟書溫整個人癱倒在床上。

群裏的消息一條條蹦出來,是蔣雲雲他們幾個。

【蔣雲雲】:搬家結束了嗎?

【孟書溫】:結束啦,剛收拾完東西,累暈了。

【宋南方】:書溫搬到哪了?

【孟書溫】:沂景嘉苑。

【蔣雲雲】:我靠,高端小區。等我過兩天考完試去找你見見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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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書溫被她逗笑,回了句“好”。

她簡單活動了下酸痛的脖頸,起身做了兩下廣播體操的動作,慢慢走到客廳,站在視野開闊的陽臺上眺望城市夜景。

霓虹燈連成一片,高樓林立,車水馬龍,像是一幅挂在她不遠處的靜默畫。

孟書溫發了會兒呆,後知後覺有些餓。

早上起來就忙着搬家的事,晚上又花了好幾個小時整理東西,一整天她就只有早上倉促喝了幾口粥,到現在胃裏早就空落落的了。

此時此刻,孟書溫身心俱疲,很想直接躺在被窩裏睡大覺,但咕嚕響的肚子又同一時間舉起了抗議大旗。

她做了會兒思想鬥争,最後換衣服,決定下樓去超市買點東西。

最近的大型超市離小區并不遠,走個十幾分鐘就到了。

孟書溫推着購物車在琳琅滿目的貨物間游走。

她先是把一些廚房要用的必需品放進購物車裏,然後拿了點速食,便開始漫無目的地在零食區閑逛。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過了那個年紀,孟書溫其實已經對零食不怎麽感冒,但貨架上花樣繁多的彩色包裝袋還是吸引了她的目光。

就随便逛會兒。

她一邊想,一邊靠近裝薯片的貨架。

紅薯片?沒吃過,拿一袋嘗嘗好了。

這個牌子的果凍也好多年沒吃過了,拿一袋。

豬肉脯……蠻适合看劇,也拿一包好了。

十分鐘後,孟書溫看着小推車裏堆積如山的零食,心痛地決定收手。

目光漫無目的地游移着,她一邊推車一邊往前走,不自覺走到了散裝軟糖的售賣區。

眼熟的包裝紙闖進視線,往前走的腳步也随之停住。

是芒果味的剝皮軟糖。

思緒翻湧,孟書溫忍不住上前拿起一枚。

和她上高中時一模一樣,沒有絲毫變化。

正想着,視野裏不知何時多了一道颀長瘦高的身影。

孟書溫發着愣,下意識擡頭看了眼來人。

瞳孔一顫,心跳陡然劇烈。

救命……

怎麽逛個超市,都會偶遇。

男人明顯也愣了一瞬,但很快恢複如常,随即目光緩緩下移,落在她手中拿着的那枚芒果軟糖上。

孟書溫低眸,沒說什麽,把那枚軟糖重新放回原先的售賣區。

很明顯,她沒有要買的意思。

孟書溫并不愛吃糖,特別是這種散裝的軟糖,甜度超标得有些過分,咽下去的時候嗓子似乎都有些不舒服。

但她高中時卻時常來買,因為岑放愛吃。

很莫名的,當年那個孤僻安靜的少年,偏偏對這款軟糖情有獨鐘。

氣氛似乎彌漫起尴尬,幸好這時售貨員走過來,朝岑放微微一笑,語氣熟稔:“您又來買糖了,這次還是稱和以前一樣多的嗎?”

又……

他經常來買糖?

孟書溫正納悶,耳邊聽到他一聲淡淡的“嗯”。

下一秒,她看着售貨員小姐姐裝了一大袋子芒果軟糖遞給他。

真的這麽好吃?

讓他這麽久過去,仍然鐘愛。

孟書溫有些好奇,但沒有表露得太明顯,再加上關系尴尬,本沒打算多問。

不料,一擡頭,對上他漆黑的視線。

是自己剛才的反應太大了?她暗自揣測,心亂如麻。

空氣安靜半晌。

孟書溫硬着頭皮朝他笑笑,寒暄的語氣:“你還這麽喜歡吃這個軟糖。”

深潭一般的眸子終于動了動。

岑放扯唇,看着她,聲音聽不出情緒波動:“果然不記得了。”

記得什麽?孟書溫一怔,不明所以。

岑放低低一笑,很明顯的自嘲意味,靜默良久,緩緩吐出兩個字:“算了。”

孟書溫嚴重懷疑“算了”這兩個字有什麽魔力,否則她怎麽會心神不寧了一整晚,甚至在岑放離開以後,還特意找售貨員稱了一小袋芒果軟糖。

她到底忘記了什麽?

如果不弄清楚,她心裏始終像懸着一塊沒着沒落的石頭,今晚是別想安眠了。

又努力回憶了半個多小時未果,孟書溫嘆了口氣,剝開軟糖的糖紙,随手往嘴裏放了一粒。

是帶着幾分澀氣的酸甜芒果味,口感軟綿,表皮那層薄薄的糖砂對她來說還是有些太甜。

印象裏,除了很愛吃這款軟糖,岑放是不怎麽噬甜的。

這平平無奇的芒果糖究竟特別在哪裏,又和她有什麽關系?

孟書溫随手拍下軟糖的包裝紙,發進朋友群,幾個人都是一級沖浪選手,回得很快。

【蔣雲雲】:好吃嗎?這個糖我記得芒果皮是可以剝開的,前一陣網上很火!

【林璐之】:喬遷喜糖?給我留幾顆。

……看樣子他們也不知道。

孟書溫慢騰騰地打字回他們消息,本來想說“随便買的”,然而四個字還沒發出去,就看到宋南方剛發的消息。

【宋南方】:高三上學期英語老師宣布離職那天,是不是給我們一人送了一顆同款糖。我記得可清了,因為當時我沒吃進嘴裏,剛撕開糖紙,糖掉地上了……

【蔣雲雲】:想起來了,我就說怎麽這麽眼熟!

太陽穴突突猛跳了幾下。

英語老師離職那天……不就是她和岑放初次有交集那一天?

過往的種種似乎串聯成線,她陷入回憶。

高三上學期的一個午後。

孟書溫幫英語老師拿卷紙回到教室,發現沒幾個同學在座位上,反而樓下操場喧鬧得出奇。

她透過窗戶往下看了眼,在看熱鬧的那群人裏找到好幾張熟悉的面孔。

“要上課了,班長,你去幫我把樓下的學生喊回來。”英語老師說道,并将帶過來準備分給大家的軟糖提前給了她一顆。

操場人群密集,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學生們三五成群衆說紛纭。

孟書溫遠遠看了一眼,發現人群中心是一個單薄瘦弱的少年,至始至終低垂着頭,一言不發。

她随口問周圍看熱鬧的同學:“出了什麽事嗎?”

“其實也沒什麽,就是岑放那個怪人不小心得罪了王奇他們幾個。”

聞言,孟書溫有些憂心地往人群看去。

王奇是學校裏出了名的惡霸,初中就開始和社會上一些不三不四的青年有往來,上了高中更是不服管,三天兩頭找別人麻煩。

對于“岑放”這個名字,孟書溫也曾多多少少聽說過幾次,但也只是耳熟,記不清是什麽事了,所以出于好奇,她忍不住多看了人群中心的少年一眼。

王奇不知道說了些什麽,岑放微微擡起頭。

孟書溫這才看清他的全臉。

鼻梁很高,唇瓣單薄,皮膚白得幾乎接近于病态,卻有一片顯眼的黑色胎記突兀刺眼地橫亘在他的側臉,像是平原上一座格格不入的山峰。

擔心之餘,孟書溫的思緒飄忽了瞬,她想,可惜這雙漂亮的眼睛,像兩顆沒有生氣的玻璃珠,灰蒙蒙的。

起哄之聲更大,王奇撸了撸袖子,似乎馬上要動手。

孟書溫心一沉,她不能再坐視不理,總不能眼睜睜看着惡霸欺負弱勢群體。

她先是提醒自己班同學馬上要上課了,随後扯謊道:“剛才我過來的時候看到德育處主任在往這邊走,再不回教室估計要被扣分了。”

德育處主任是個嚴肅不茍言笑的老頭,動辄找家長寫檢讨,興許王奇會忌憚他一些。

果然,不到半分鐘,人群飛快散去,王奇也頻頻看向德育處主任最常出現的那條小路。

似乎不甘心就這麽離開,臨走前,王奇随手把喝了一半的礦泉水盡數淋在少年頭上,随後溜之大吉。

孟書溫被吓了一跳。

她沒想到一個同齡人,甚至是一個未成年人,竟然能惡劣到如此地步。

更讓她困惑的是,圍觀的那些同學回頭看岑放的眼神沒有同情與憐憫,反而更像是在看一個瘟神,一個怪胎,低聲和同伴竊竊幾句,避之不及。

遲疑了幾秒,孟書溫擡起腳正欲走向他。

但很快被一名同學拉住:“別過去,他有心理疾病,行為舉止異于常人,沒準會傷到你。”

心理疾病嗎?

孟書溫回頭看岑放。

他還維持着剛才的姿态,一動不動,額前的黑發濕了一片,垂下來擋住他的眼睛。

像一只被人欺負,茫然又無助的小獸。

不知為何,她心裏泛起一絲不合時宜的澀意。

孟書溫并不喜歡扮演什麽聖母的角色。

她善良,溫柔,成績優異,樂于助人,平時有什麽需要她幫忙的事情她都會答應下來。但在意識到對方有可能傷害自己後,她不會義無反顧地舉着“我一定要幫助他”的旗幟,貿然靠近。

思忖了下,孟書溫對提醒她的那個同學說道:“謝謝你,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同學走後,整個操場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去,還是不去?

悄無聲息地攥緊放在口袋裏的帕子,孟書溫眼裏閃過糾結。

萬一他做出什麽舉動傷到自己怎麽辦?

可是道德感使然,帕子就在指尖,她不想冷漠離去,否則接下來的一整天她都将在良心的譴責中度過。

無聲猶豫間,對面的少年忽然擡起了頭,朝孟書溫看過來。

那雙黯無生氣的眼睛,被頭發遮蓋住的沉郁和孤寂無所遁形,有一瞬間讓她的心顫了顫。

“你……”他忽然開口,聲線是許久沒說過話的沙啞。

她等着他的下文,他卻忽然止住。

四目相對片刻,他率先垂下眼去。淡藍色的校服,衣襟前早已被淋濕一片。

良久,他終于說了下一句:“別看我。”

是近乎懇求的語氣。

卑微,甚至低聲下氣。

他知道她和欺淩者并非一類人。

但偏偏,早已習慣他人怪異目光的自己,在面對眼前女孩的注視時,忽然萌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自卑和窘迫。

他甚至很希望自己即刻沉入地底,哪怕窒息也無所謂,只要別讓此刻狼狽的窘狀出現在她眼前,就好。

聞言,女孩沉下眼,錯開他的目光。

她動了動,似乎要走了。

岑放一言不發地垂手站立,安靜等她離開。

下一秒,瞳孔震顫,心跳勃發。

他看到眼前的少女忽然朝他的方向走來。

不是離開的方向,而是迎着他的方向。

一步一步,越靠越近。

頃刻間。

有人心跳砰然。

從此以後,小狗死心塌地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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