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澀霧
轉眼窗外染上濃濃夜色。
吃完飯, 孟書溫簡單收拾了一下碗筷,黎白白主動地跟着她到水房洗水果。
孟書溫看了黎白白一眼,小姑娘今天下午罕見的沉默寡言。
孟書溫一邊沖洗筷子, 一邊主動挑起話題:“你什麽時候來的川沂?”
“能有一周多了。”
“準備長期待在這邊嗎?”
“嗯, 川沂挺好的,至少比我家那邊要好得多。”
黎白白悶聲悶氣, 猶豫了一會,低聲說, “書書姐,我被家裏人趕出來了。”
正洗碗的手停頓了一下。
孟書溫嘆口氣:“這次還因為你弟弟?”
“嗯。”滿腔委屈勁兒堆積了好幾天,黎白白吸了吸鼻子, 一邊低頭洗手裏的蘋果, 一邊掉眼淚,融進水流裏。
“他被慣壞了,我讓他把亂七八糟的玩具收拾起來, 他不願意, 還和我媽說我打他。”黎白白語氣帶着一絲哽咽,卻異常平靜, 像是習慣到早已麻木,“我媽劈頭蓋臉便是一巴掌。”
“你說我這個做女兒的, 是不是已經做的不錯了。剛成年就出來自己謀生, 不再收他們一分生活費,還把工資的一多半都上交, 我已經夠省心夠懂事了吧。”
洗蘋果的手停住, 她抽出一只手, 也不顧還帶着冰冷的水珠,輕輕抹了一下眼角, “書書姐,我做錯了什麽嗎?”
孟書溫垂下眼,莫名眼眶也有些發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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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個共情能力很強的人,即便和黎白白的家庭環境全然不同,卻也能感同身受理解對方的苦楚。
她自小在愛裏長大,是家中的獨生女,生活也算小康,但世界偌大,并非所有人都是這麽幸運。大部分人都努力掙紮在泥沼之中,各有各的苦難。
“你沒有錯。”孟書溫放下手裏的東西,輕輕把女孩攬在懷裏,安撫道,“你是我見過的最要強最懂事的女孩,是你的家人……不懂得知足。”
輕輕的嗚咽聲埋在她的衣襟之間。
情緒穩定一些之後,孟書溫讓黎白白先回去休息,她看了眼時間,孟母差不多已經快下班。
孟書溫本來不想走,誰料孟母許是看見她臉色不太好,非要讓她趕緊回家休息。
孟父也附和:“你快回家吧,這裏有你媽媽就行了。”
拗不過他們,孟書溫只好答應。
剛一出醫院大門,孟書溫驚喜地瞪大了眼睛。
不知道什麽時候,天上竟然下起了小雪。
今年的初雪要比以前提前半個月,實在讓人措不及防。孟書溫忍不住伸出手,接了一下。
掌心溫熱,雪花很快便融化成水。
孟書溫拿出手機,對着路燈下拍了兩張照片。
雪花斜着成群飄落,像是從黑夜中悄然劃過的白色流星,頗有氛圍感。
好像有些凍手。
孟書溫把手機放下,正想去路邊打出租車,忽然定睛,看到一輛有些眼熟的黑車。
她狐疑,是岑放的同款車?
想着,又忍不住靠近幾步。
正好她這幾天也萌生出想買一輛代步車的念頭,反正閑着也是閑着,便打算湊近觀察一下。
下一秒,車窗驟然下降,孟書溫和坐在駕駛位上的男人四目相對。
臉急速漲紅,孟書溫心跳紊亂,幾乎一瞬間失聲,忘記做出反應。
半晌,才後退一步,有點尴尬地讷讷道:“吓死我了,你怎麽在這……”
有笑意自眸中閃過,岑放抿唇,面不改色道:“正好經過。”
正好經過。
然後駛進醫院停車場,還安穩地停在這?
實在是個漏洞百出的借口。
雪下得愈發大了。
孟書溫細細打量着他,忽然道:“這麽長時間,你不會一直待在這裏吧。”
他垂下眼,正欲開口。
似是能看穿他心中所想,還未等到回複,孟書溫便自顧自說道:“應該是了,你沒有回家,一直在這裏等我?”
半晌,低低的一聲:“嗯。”
真是笨蛋。
外面這麽冷,他估計飯也沒吃上。
如果她今天一整天待在醫院,莫非他要車裏度過一夜?
孟書溫吸了吸鼻子,上了車,系好安全帶:“我們走吧。”
一路上寂靜無聲。
孟書溫側頭看着窗外變幻莫測的夜景,後知後覺感到疲憊襲來。
本來還想忍一會,但眼皮實在困得直打架。
有些克制地打了個哈欠,孟書溫輕輕閉上眼,問:“岑放,到家的時候你叫我一下,可以嗎?”
一道灼熱的視線落下,緊接着是他低聲的應允。
于是孟書溫放心地沉沉睡去。
車子到達小區門口。
岑放松開方向盤,側身,目光落在孟書溫的臉。
她睡得很安穩,呼吸均勻,有烏黑碎發垂下,落在她的兩頰邊。
“阿溫。”岑放啞着嗓子,很輕很輕地喊了一聲。
意料之中的,沒有任何反應。
這似風一般的呢喃,并不足以讓她從睡夢中醒來。
他眸色微沉,心中又有一顆卑劣的種子在生根發芽。
恨不得讓時間就停在這一刻。
讓她永遠呆在自己的身邊,不要離開。
過了很久,岑放才又試探性地喊了一聲:“阿溫。”
睫毛顫動,這次孟書溫有了些反應。
她眉頭微蹙,不明狀況睜開眼眸的同時,卻不知身邊的人,心中好似有一根弦驟然繃緊。
“到家了。”
岑放感到有些不确定感,心跳頻率加快。
像是正做什麽危險的事情,就在被人發現的邊緣徘徊。
停了停,他聲音仍然很低,近乎誘哄的語氣,蠱惑道:“你還想多睡一會嗎?”
眼皮又困倦地沉下來,孟書溫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下意識含糊不清地應聲:“嗯。”
“那再多睡一會吧。”他忍不住笑了。
“……嗯。”
時間不知道過去多久。
睜開眼睛的時候,孟書溫幾乎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
周身被暖熱的空調風包裹,椅子也被放成最舒适的角度,她略一偏頭,看見身旁的男人眉間疏冷,正低眸看手機。
似是注意到她的動向,他擡眼望過來。
“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孟書溫坐起來,揉了揉眼睛,還沒完全清醒,腦袋木木沉沉的。
感覺好像做了一個很累的夢。
她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發現竟然已經淩晨一點多了,她在車上睡了足足三個小時。
倒吸了口氣,孟書溫一邊打字和孟母報平安,一邊有些懊惱道:“你怎麽沒叫我?”
“我叫了。”
岑放看着她,似乎有些委屈,“你讓我不要打攪你,讓你再睡一會。”
……她有嗎?
孟書溫仔細在回憶裏搜索相關片段,旋即有些尴尬地發現,半夢半醒中,好像确實隐約聽到過他喊自己的名字。
不小心錯怪他了。
摸了摸鼻子,孟書溫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了一句:“對不起啊。”
旋即尴尬變為愧疚,她沒想到自己一下子睡了這麽久,還睡得怪安穩。
岑放竟然也沒再出聲,就一直安靜守着她,直到現在。
肯定耽誤了他的休息。
這時,孟書溫的肚子忽然不合時宜地發出咕嚕聲。
兩人齊齊愣住,旋即岑放低笑起來。
她一下子更窘迫,恨不得鑽進地縫裏去,就此原地消失。
最近太忙,幾乎都沒怎麽吃飯,眼下肚子發出了抗議。
“你吃飯了嗎?”孟書溫問道。
意料之中的答案:“還沒。”
孟書溫想請他吃頓飯,又有些遲疑:“你現在餓不餓,有胃病的話,是不是不太适合深夜吃東西?”
“有點餓。”他沉吟片刻,篤定道,“可以吃,不會有影響。”
“那,你如果不介意的話……”
孟書溫捏了捏自己的掌心,鼓起勇氣道,“要不要來我家,我給你煮點東西吃。”
話音落下的瞬間,空氣安靜幾秒,有錯愕和訝然在他臉上浮現。
還沒等他給出答複,孟書溫就有些後悔似的,趕忙道:“我沒有其他意思,如果不方便就下次,我請你吃飯。”
“方便。”岑放搶答,似乎怕她反悔。
又意味不明地勾唇笑笑,颔首道:“麻煩你了。”
上了樓,直到家門口。
孟書溫一邊用鑰匙開門,一邊心裏暗自後悔。
自己剛剛一定是沒睡醒,才會口出狂言,鬼使神差地邀請一個成年男人在三更半夜到家裏吃飯。
雖然完全是出于禮貌的心理。
雖然這個男人也并不是什麽不靠譜的陌生男性,而是岑放。
但那也很奇怪啊啊啊。
“拖鞋是新的,沒人穿過。”孟書溫扯唇,看着他。
“你自便,我去看看冰箱裏還剩什麽。”想了想,她又補了一句,“估計不會很豐盛,你別抱有太大期待,我是遠近聞名的廚房殺手。”
語氣是鮮少的幽默,岑放彎唇笑笑,應聲,在沙發上坐下。
看似雲淡風輕,沉穩從容。
但無人知曉,他其實很拘束,手足無措,連外套都忘記脫下來。
周圍的陳設不多卻溫馨。
暖黃色的桌墊,小鴨子搖擺腦瓜的時鐘,牆上挂着的花朵貼畫等等,處處透着一股暖融融的氣息,很有家的感覺。
對比之下,他忽然覺得,自己所謂的住所更像一個索然無味的空盒子。
枯燥,單一,晦澀,毫無生命力。
和牆紙什麽顏色,家具什麽樣式沒有關系。
只是因為,那裏沒有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