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澀霧

黑沉沉的夜色裏, 遠處街燈明亮,天上卻連半點星子都找不見。

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衣角,孟書溫聽着話筒另一邊傳來的聲音, 只感覺鼻尖發酸。

“對不起, 岑放,對不起……”

她盯着自己的鞋尖, 克制地吸了吸鼻子,“你在哪, 我現在能來找你嗎?”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着。

岑放忽然問:“你……會覺得困擾嗎?”

“什麽?”孟書溫一怔。

“如果你感到困擾,或是很忙,沒有時間。”他說得很謹慎, 語氣帶着幾分小心翼翼, “可以不用來看我。”

可以不見面,也可以從她的眼前消失。

她想讓自己做的,他都願意遵循。

只要別覺得他麻煩, 別因此讨厭他, 別抵觸他……怎麽樣都可以。

孟書溫背倚着牆壁,嘴唇嗫嚅了一下, 她聽懂了他話裏的意思,忽然更想哭。

怎麽都這種時候了, 他關心的還是會不會讓她覺得困擾。

無盡的自責和愧疚如洪水湧來, 她抹了下眼睛,覺得岑放這人真奇怪。

人都是下意識選擇利己的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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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他, 不過是幾面之緣, 不過是被人随手幫了幾次, 不過是一起吃了幾頓飯,走過幾段路而已。

就傻傻地, 關心她勝過關心自己。

“岑放。”

輕輕吸了口氣,孟書溫一字一句地告訴他:“我沒有覺得困擾,也不是很忙,我有很多時間。我現在只是想見你,特別想見你。”

靜了靜,他語速低緩地報出自己的地址:“那你……來見我。”

-

在過去的前十八年,孟書溫始終扮演着乖順懂事的乖孩子角色,踏實本分,循規蹈矩,不曾主動越雷池一步。

至少,從沒在某些方面撒過謊。

但今晚,一直秉持着的好學生守則被打破。

挂斷電話,孟書溫回自習室短暫待了一會,然後以自己身體不太舒服為由直接請了自習的假。

在此之前,即便有幾天她會提前回家,也從來沒缺席過一晚。

上了公交車,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孟書溫把書包放在腿上,望着窗外變幻莫測的夜景,感覺心髒仿佛要跳出嗓子眼。

她知道這麽做不對。

但就當她一時腦熱,至少此時此刻,岑放的情況比其他事情更重要。

岑放住在一片很安靜的小區。

越過高低不齊的居民樓,再穿過狹窄擁擠的小巷,孟書溫看見他告訴自己的标志性建築物。

孟書溫輕輕叩了幾下門。

沒一會,門咔噠一聲開了。

孟書溫擡起眼,看見岑放穿着單薄的黑色短袖,左手打着石膏,唇瓣毫無血色,白皙的側臉多了一道醒目刺眼的紅痕。

病氣恹恹的模樣,仿佛随時搖搖欲墜。

孟書溫張了張口,還沒說話,便看到他微微側身,給自己讓出一個位置。

室內面積不大,卻被收拾得很幹淨,客廳中間亮着一盞燈。

岑放先是給她倒了一杯水,然後有些拘束地坐在她對面,垂眸注視了她一會,又問:“你……餓嗎?”

孟書溫還沒說話,他直起身,作勢就要進廚房。

孟書溫急忙将他叫住:“岑放,我不餓,你休息一會。”

雖然有些不明緣由,但她看出岑放有些緊張。

明明是她來拜訪他,卻好像她的到來讓他不太自在。

岑放輕輕嗯了一聲,這次坐在了她旁邊。

他低垂着眼睛,沒有想開口說話的意思,孟書溫看見他鴉羽一般的睫毛輕微顫抖着。

是不太習慣家裏有別人來嗎?所以才這麽拘束。

思及此,孟書溫努努唇:“我聽說了昨晚的事,又見你沒來上學,有些放心不下,所以來看看你。”

停了停,她轉而打量起他,輕聲問:“你受的傷嚴重嗎,疼不疼”

雖然臉上的傷口看起來有幾分明顯,但貌似只是普通的皮外傷,過幾天就能好。

胳膊既然已經上了石膏,那應該就是去醫院看過了。

孟書溫怕自己呆在這裏讓岑放覺得不自在,打算關心幾句就離開。

然而,岑放回答道:“很疼。”

孟書溫還沒反應過來,就見他已經小心翼翼地湊近自己,微微擡起臉,似乎為了讓她看清自己的傷口,眼尾還泛着些紅。

模樣楚楚可憐。

“那……”

孟書溫忽然有點手足無措,她也不知道面對這種情況該怎麽辦。

憋了半天,只讷讷擠出一句說:“每天按時上藥,過幾天應該就好了。”

人家既骨折又挂了彩,這話說得是不是有點沒良心……

孟書溫感覺自己在被無聲的譴責。

她有點糾結,也不知道能為岑放做些什麽,來補償他。

孟書溫張了張口,本來想問他什麽時候能上學,又想到傷筋動骨一百天,還是好好休養最重要。

“你有什麽想吃的東西嗎?”

想了好一會,孟書溫才試探着問他:“如果有,明天我可以給你帶過來。”

末了,又補了一句:“如果你不介意我來你家的話。”

“不介意。”語速飛快,幾乎是搶答。

孟書溫有點吃驚,瞥見他眼神裏一閃而過的窘迫,忽然有點想笑。

極力抑制住試圖上揚的嘴角,她語氣裏帶着一絲自己都沒發覺的無奈和調笑:“好,那你想吃什麽?”

岑放黑眸閃了閃:“我想吃糖。”

“糖?”

她都已經在腦袋裏把學校附近的各類餐館過了個遍,沒想到他的願望竟然這麽簡單,只是吃糖?

似乎看出她表情的驚訝,岑放抿抿唇,小心翼翼地問:“第一次見面,你給我的那種糖,可以麽?”

孟書溫回過神,忙點頭:“可以。”

她記得那款芒果軟糖的包裝,校內超市就有賣,都不用出校門就可以買到。

“還有別的嗎?”

幾袋芒果軟糖,似乎并不足以補償他。

但岑放搖搖頭,他只想要這一個。

“好,我知道了。”孟書溫在心裏盤算着,“我明晚給你帶過來,不過時間可能比今天稍晚一點,畢竟還要上自習。”

提到自習,孟書溫忽然想起陳姨的囑托。

光顧着說別的,把正事都忘記了。

“你是不是報名了這個月的自習?”孟書溫問。

提起這個話題,岑放的表情明顯變得有幾分緊張。

他似乎怕她不開心,又或是因為沒和她說過就擅自做決定,無措地看着她,張了張口又沒說話,旋即垂下眼睫。

像是不小心做錯事被發現的小朋友,等待着批評的話語降臨。

怎麽又是這副模樣,可憐巴巴的。

孟書溫無奈嘆氣,她只是提了一嘴,又沒說別的什麽。

“陳姨讓我提醒你記得上自習,不要忘記了。”

說完,孟書溫看着他低低的腦袋,忽然覺得對方特別像一只垂頭喪氣的,需要主人安慰的大型犬。

于是便忍不住伸出手,在他發頂輕輕揉了一下,語氣放軟:“岑放,我在你眼裏很吓人嗎?”

感受到她掌心傳來的溫度,岑放身體一僵,好像頃刻間變成木頭人。

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眩暈感驟然從天而降,讓他覺得眼前的視線好像都模糊了幾分。

他不知道該做出什麽樣的反應,五指緊張到攥成拳,然後微木着一張臉,卻輕輕把頭更低了一些。

撲通,撲通。

寂靜的深夜,少年心跳如擂鼓。

觸及他柔軟的發絲,孟書溫後知後覺,這個動作似乎有些暧昧過頭,超出了朋友之間的合理界限。

然而好似被施了定身法術,好半晌她才恍然縮回手去,手指微抖,仿佛有酥麻的電流從指尖穿過。

不對勁,氣氛有些不對勁。

臉頰不受控制地升溫,孟書溫欲蓋彌彰地別過頭,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卻也忽略了,少年耳根泛起的紅色,早已悄無聲息,蔓延到耳尖。

“你……”

聲音好像有點顫抖,孟書溫輕咬了下唇瓣,停了幾秒鐘,才故作從容地接續剛才的話題,“你好像有點害怕我,是嗎?”

眼睫顫了顫,岑放沒說話。

孟書溫說:“我又不是會吃人的洪水猛獸,我很随和的。你不要每次見到我都那麽緊張,把我當成普通同學就好了。”

當成普通同學?仔細想想好像不太确切。

她本來就是他的普通同學,又沒有什麽特別。

“總之……你別害怕我呀,小岑同學。”

孟書溫彎唇笑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柔一點兒,然後耐心地等着他回答。

半晌,她聽見岑放低低地應:“嗯。”

不是害怕。

他不害怕她。

恰恰相反。

于他而言,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複雜又晦澀的情感。

或許他自己也沒能弄懂,所以也無法用言語準确清晰地描述。

孟書溫露出有些欣慰的表情。

至少現在和他說話已經能有問有答,進步一大點了。

目标不能一開始就放得太高,要慢慢循序漸進。

忽然想起今天到處尋找他聯系方式的事,孟書溫在書包裏翻出紙筆,寫下一串數字。

“這是我的手機號,剛才是用自習室陳姨的電話打給你的,我平時只在放學後和周末才會用手機。”她說,“有什麽事可以給我打電話,發短信也行。”

岑放擡起眼眸,目光落在少女的臉上。

他接過她遞來的紙條,指尖無意識在紙背輕輕擦過,上面好似還停留着餘溫。

房間裏安靜了一會。

孟書溫擡腕看了眼表上的時間,旋即拿起書包,準備離開了。

她不放心地說:“你好好養傷,不要做什麽劇烈運動,傷筋動骨一百天。不上學的這段時間裏,我有時間就來看你,或者給你打電話。”

“好。”

“你有事也記得給我打電話。”

“好。”

夜已深,雖然是夏季,但吹來的晚風還是裹挾着絲絲涼意。

察覺到岑放似乎跟在自己身後,孟書溫回過頭,看了眼他受傷的胳膊,語氣稍沉:“你別送我。”

“我……”

“說什麽都不行,你還受着傷,別送我了。我不走小路,不會有事的。”

孟書溫緊了緊外套,朝他揮手道:“你快回家吧,我走啦。”

于是他只能止步,看着她的身影在視野中漸行漸遠,直到徹底消失。

岑放垂下眸子,緩緩擡起右手,捂住心口。

撲通、撲通。

劇烈的胸腔震動,好似一瞬間透過骨骼血肉,傳遍他的每一寸神經。

她……能控制他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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