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澀霧

無聲僵持的境地并沒有持續太長時間。

因為從小到大, 孟書溫從沒對自己的父母撒過謊。

所以,這一次也不會。

“我……”

踟蹰了半晌,孟書溫轉過身, 注視着孟母的眼睛。

後者眼神如往常一樣平靜, 帶着一絲常年教書育人特有的銳利。

解釋就在嘴邊,孟書溫簡單組織了一下語言, 說道:“我去看望了一個同學,他因為我受了點傷, 最近沒來上學。”

聽到她的話,孟母眉頭一皺:“受傷?怎麽回事?”

孟書溫三言兩語大概講述了一下她和劉成新的恩怨糾葛,然後提到岑放的事。

自己媽媽什麽性子孟書溫是了解的, 所以她描述了岑放處境的凄慘與無助, 又着重強調了劉成新的無恥行徑。

果然,孟母眉頭皺得越來越深。

她聽到自己的女兒曾深陷謠言,終于忍無可忍地說:“溫溫, 這些事情你怎麽從沒和媽媽說過?”

“我和你們說過的, 當時你們在電腦前工作,我提過的。”

孟書溫一愣, 不過沒放在心上,反而幫他們找補:“可能是你們工作太忙, 忘記了。”

仔細回憶後, 孟母隐約想起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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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當時她在忙着處理手頭忽然多出來的工作,所以印象并不是很深。

思及此, 孟母神色有些抱歉, 語氣緩和了不少, 問:“那個劉什麽新,現在被學校處理了嗎?”

“已經被學校知道了, 據說在商量要開除他學籍。”

“唉,小小年紀,真是害群之馬,怎麽會有這麽歹毒的心思?”

孟母搖搖頭,感慨頗深,又問,“那個受傷的同學,現在情況怎麽樣,嚴重嗎?”

“沒什麽大事,好多了。”

孟母放下心來:“沒有什麽事就行,那孩子也是不容易,你平時能幫襯的就多幫襯一些。”

孟書溫答應了一聲。

她知道自己媽媽肯定還有別的話要說。

不然時間已經這麽晚,按照往常,孟母說完想說的話就該回房間休息了,而不是還坐在這裏。

果不其然,過了一會兒,孟母打量着她,又遲疑着開口道:“但你這麽晚去別人家畢竟不太好,也不太安全,媽媽有些不放心。”

意料之內的話題。

孟書溫很乖順地說:“我知道的,今天我已經和他說過,以後不會再去了。”

自己女兒能這麽懂事,孟母感到很欣慰。

不過很快,孟母轉念一想,青春期的女孩大都比較敏感,容易胡思亂想,便補充道:“溫溫,媽媽沒有阻礙你社交的意思……”

讨論到這個話題,孟書溫有點詫異,旋即笑着搖搖頭:“我明白,你是怕我晚上一個人遇到危險嘛,我能理解的。”

又聊了幾句,孟書溫才回到房間,合上房門。

然後如釋重負地,倒在床上,深深吐出一口氣。

其實父母對自己向來寬容,她是知道的。

只不過因為他們都是老師,說正事的時候語氣嚴肅,不茍言笑。

再加上,她大晚上獨自去一個不怎麽熟悉的男同學家裏,确實聽起來不太安全,回家時又被抓了個現行,孟書溫才下意識有些做錯事的心虛與慌亂。

其實在講述經過的時候,她刻意地弱化了岑放的性別和存在感。

或許是因為岑放是男生,或許還因為一些別的什麽。

總之她似乎有些欲蓋彌彰,匆匆将關于他的事情含糊地一筆帶過,不想讓媽媽問得太詳細,也擔心被她發現什麽端倪。

譬如現在和岑放真的只是簡單的同學關系?孟書溫說不準。

但她很清楚,若是換做其他人受傷,哪怕是宋南方,她可能都不會像昨晚一樣急切。

甚至在接通電話,聽見他聲音的那一刻,忍不住掉眼淚。

雖然不願意承認。

但歸根結底,還是有哪裏不一樣。

-

轉眼又到了周一。

最近氣溫稍稍下降,清晨若是只穿着短袖上學,能感覺到絲絲涼意。

臨到校門口,孟書溫正好遇見林璐之從車上下來。

林璐之先是走到她身邊,然後視線落在她臉上,停留幾秒,忍不住打趣道:“溫溫,你都快變成熊貓了。”

孟書溫笑笑,緊接着打了個哈欠,表情有點無奈。

這兩天孟書溫忙着準備學生業餘攝影大賽的事情。

攝影比賽分為小學組,初中組,和高中組,每個組別最後都會選出一個最佳優勝者,還有幾個特等獎。

獎金的金額并不多,但被選出來的作品有可能登上出名的攝影報刊。

孟書溫珍惜每一個可能讓自己的作品獲得曝光的機會,所以這種比賽她一般都會參加。

攝影是孟書溫最熱愛的事情。

十三歲生日那天,她收到父母送給她的生日禮物,一臺相機,她的第一臺相機。

于是從那時起,她對攝影的熱愛便如同被點燃的火苗,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在對待自己喜歡的事情上,孟書溫是個有野心的人。

只停留在當學校攝影社團的社長,偶爾為某些活動或會議拍攝一些可以登上公衆號的照片,并不能滿足她。

她希望自己拍攝的照片有朝一日可以被更多人看見,可以是風景,或是人像,甚至有時候她在網上刷到長相符合自己審美的明星或博主,都會在腦海裏自動設計出适合他們的風格,幻想着某一天,他們也能出現在自己的鏡頭裏。

而不再是因為老師和領導的囑托才需要拍下來留存的,最後卻沒幾人願意點進去的東西。

走在通往教學樓的路上,周圍來來往往的都是背着書包的同學,有的神清氣爽,有的垂着眼皮打瞌睡。

林璐之看孟書溫有點沒精神,便挽着她的胳膊開始閑聊:“溫溫,你還記得杜秋嗎?”

孟書溫思考了會,困意襲來,她沒忍住又打了一個哈欠:“記得,和我一個攝影社,高二的那個學弟。”

林璐之:“對,就是他。他昨晚加上了我微信,你猜他找我有什麽事。”

孟書溫很給面子地問:“什麽事?”

“他找我要你的微信。”林璐之停了停,旋即給了孟書溫一個放心的眼神,“不過安啦,我沒給。”

孟書溫懸着的心放下,不知想到什麽,忍不住打趣道:“他找我準沒什麽好事。”

一副十分警覺和提防的表情,把林璐之都給看笑了:“傻溫溫,你是感覺不出來嗎,他明擺着對你有想法啊。”

“也不是一點都察覺不到,我沒有那麽遲鈍。”

孟書溫輕哼一聲,對“傻”這個字表示抗議,“不過我不想和不熟的人說話,聊天也不想。”

說着,兩個人已經走到教室門口。

班級裏的同學陸陸續續來全了,她們便收起閑聊的心思,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開始準備早讀。

-

上午最後一節課的下課鈴打響,孟書溫跟着自己的小姐妹往教室外走。

林璐之正頗為興奮地講昨晚得知的八卦,蔣雲雲時不時插幾句語氣詞,孟書溫也側耳聽着,一邊看着自己腳下的路,沒太注意其他的方向。

不知道發現了什麽,林璐之忽然噤了聲。

孟書溫正詫異,下意識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忽然看見一個清瘦的少年正站在人群中,抿唇沉默,專注又沒有目标地張望,不知在尋找什麽。

在她發現他的同一時刻,他漆黑的視線忽然朝這邊望過來。

目光交彙處,岑放怔了怔,眸光微動,旋即越過茫茫人海,大步走向她。

他穩步停在她的面前。

垂眸,看着女孩臉上的錯愕和無措。

岑放的出現完全在孟書溫的意料之外。

她原以為他徹底痊愈以後才會來上學,誰曾想這人胳膊上還打着石膏,就這麽毫無征兆地出現在她的視線範圍之內。

安靜半晌,還是林璐之最先受不了這種沉默,悄悄戳了孟書溫一下:“說話啊。”

恍然回過神,孟書溫看着岑放的胳膊,遲疑道:“你的傷,可以正常來上學嗎?”

“嗯。”他說,“找醫生看過了。”

孟書溫還有點游離于狀況之外,結結巴巴道:“看過就好,那……那我們現在去吃飯吧。”

一路上,岑放安靜地跟在她的身邊,不時低頭看看她,也不說話,就一言不發地保持着沉默。

但根據孟書溫對他的了解猜測,他現在心情應該還不錯,最起碼他不開心的時候是會被她一下子察覺的。

為了不讓氣氛太尴尬,林璐之繼續說着剛才沒說完的話題,不過她這次聲音明顯低了不少:“這男的竟然還無縫銜接,你們說他渣不渣啊?”

蔣雲雲附和:“遲早天打雷劈。”

“更何況他女朋友這麽漂亮,能看上他是他八輩子福氣,居然一點都不懂得珍惜!”

蔣雲雲義憤填膺:“醜人多作怪。”

孟書溫悄悄擡眼觀察過幾次岑放的表情,幾乎沒什麽變化。他低斂着目光,仍然保持着疏離又冷清的神色,好像完全不關注,也不關心旁邊的人在說什麽。

但她的微小動作卻能被他敏銳地捕捉到,幾乎是在她擡頭的下一秒,岑放便側目朝她看來。

驟然又和他對視,孟書溫慌亂地搖搖頭,別過目光,小聲說道:“沒事。”

在食堂打完飯。

宋南方一如既往地端着餐盤來找他們。

看見岑放,宋南方一愣,旋即嬉皮笑臉地和他打招呼:“好久不見啊岑放,你的傷怎麽樣了?”

岑放擡起眼睛,冷淡平靜的視線在他臉上一掃而過,旋即像是沒有聽見一般,沒吭聲。

氣氛一瞬間有點尴尬。

孟書溫輕輕吸氣,放下手中的筷子,神色有些氣惱。

大家都是同齡人,她不喜歡用說教的方式來教岑放主動開口,但似乎只有自己表現出明确的生氣,岑放才會重視。

思及此,她的語氣冷了幾分,抿唇說:“岑放,他們都是我的朋友,也可以是你的朋友。當別人和你說話的時候,你不可以不理人,這樣很不禮貌……我會生氣。”

察覺到她語氣稍沉,岑放睫毛抖了抖,忙低聲說:“對不起。”

轉而他又看向宋南方,聲音沒什麽波瀾起伏,但到底是肯開口說話了:“沒有什麽大礙,謝謝關心。”

算是回答了宋南方剛才提出的問題。

孟書溫有點無奈,和對面的幾個好朋友對上目光,搖了搖頭。

這種事還得慢慢來,不能操之過急。

畢竟一開始,岑放和她說幾句話都困難,現在最起碼在一點點進步了,還需要給他一些時間适應。

宋南方不在意地擺擺手:“沒事兒,不就是話少嗎,和我熟悉以後的朋友就沒有一個話少的。岑放,哥以後多帶你說話啊。”

孟書溫又看向身邊的人。

接收到她略帶鼓勵的目光,岑放垂下濕漉漉的眼睛,像是被強迫一般,萬般不情願地應了一聲。

飯桌上的話題很快就變為其他。

蔣雲雲和宋南方是今天中午的值日生,提前吃完飯便離開食堂。

就在午飯時間即将抵達尾聲的時候,一個端着餐盤的男生忽然在幾個人旁邊停下。

“孟學姐?”

聽見這個稱呼,孟書溫的心莫名突突了幾下。

一扭頭,果然看見杜秋滿臉驚喜地盯着自己。

與此同時,身邊的少年也朝他看過去,眉頭輕蹙,無端豎起敵意。

孟書溫點了下頭,算是回應,旋即拿起餐盤打算去倒飯。

結果杜秋很沒眼力見地跟在她旁邊,喜不自勝道:“我剛參加完一個競賽回來,直接來食堂吃飯,難得能和你們高三年部同一批。剛才還在想會不會遇見你呢,沒想到下一秒就看見你了。”

他越說,靠她越近。

就在距離她身側僅剩一步之遙時,方才一直默不作聲的人忽然站在兩人之間,将他們分隔開。

或許是太措不及防,孟書溫看到岑放忽然朝自己靠近過來,愣了一下。

旋即意識到什麽,詫異之後便有些想笑。

杜秋一怔,然後也開始細細打量起這個不速之客。

五官很陌生,但這顯眼的胎記……

杜秋仔細回憶,似乎從別人嘴裏聽說過關于他的只言片語。

“學姐,這是你朋友啊?”

杜秋不着痕跡地朝孟書溫笑了笑。

孟書溫嗯了聲,覺得沒有同他介紹自己周圍人的必要,不鹹不淡地問:“你找我有什麽事情嗎?”

杜秋反應過來:“其實也沒什麽,就是我最近也在準備攝影比賽的事,想問問能不能加上學姐你的微信,我們平時還可以交流探讨一下,互相分享這方面的經驗什麽的。”

怎麽又要加微信。

孟書溫沉默幾秒,心裏斟酌着合适的用詞,然後委婉回絕他:“不好意思,我不是經常用微信,在這方面也沒什麽經驗,可能幫不了你什麽。”

杜秋有點不甘心地說:“不聊這些,聊點學習方面的內容也行,學姐,我平時不會打擾你的。”

林璐之的目光在兩人之間回旋了一下,忍不住道:“學弟,這微信你不加不行嗎?”

杜秋沒回答,只是看着孟書溫,重複:“學姐,我平時真的不會打擾你的。”

他态度實在太堅決,頗有一副她不答應,他就一直跟着自己不離開的架勢。

孟書溫沒說話,面無表情地把餐盤中的飯倒掉,心底驀地騰起一絲不耐煩。

若說脾氣好,孟書溫自認為自己還算是有耐心的。

但面對狗皮膏藥一樣的人物,她實在是說不通,勸不動。

還沒來得及給出答複,下一秒,她的手腕忽然被人輕輕握住。

只一瞬,便又松開。

孟書溫有些發愣地盯着自己的手,目光緩緩上移,撞進岑放潭水一般深不見底的眼睛。

似乎在克制着什麽,他的情緒有些不對勁,和剛才的狀态相比簡直大相徑庭。

有點不明所以,孟書溫輕聲問他:“發生什麽了嗎?”

交織的情緒晦暗不明,緊握成拳的手指骨節已經泛白。

岑放低眸注視着她,眼睫似乎變得潮濕氤氲,聲音發啞:“……不要。”

孟書溫茫然地眨眨眼睛,一頭霧水,緩慢問道:“不要什麽?”

“不要……答應他。”

艱澀地吐出這幾個字,岑放感覺自己的心髒像是被人揪成一團,呼吸也随之變得困難。

他知道自己沒有立場要求女孩做什麽,或是不做什麽,對方也完全沒有理由聽自己的。

怎麽選擇都是她的自由。

可如果……如果……

她的身邊忽然出現了另一個人,該怎麽辦?

就像現在,這個男生如此明顯地試圖朝她靠近。

加上聯系方式以後,他們就會有很多機會說話。

然後随着時間遷移,這個男生就會逐漸逐漸,取代他在她身邊的位置。

取代。

她的身邊從此再也沒有他的位置。

岑放不再說話,他的睫毛顫抖叩扣峮思而爾爾吳舊一四棄,安靜而又遲緩地呼吸着,感覺自己似乎要瘋掉了。

他幾乎沒有膽量聽女孩接下來說的話。

然而,只是短暫地錯愕了幾秒,孟書溫看着他面如死灰的表情,終于忍不住笑出聲。

“岑放,我其實有些不明白,你為什麽對他要加我微信這件事反應這麽大,畢竟……這和你沒什麽關系,何況你根本不認識他。”

孟書溫輕聲說完,也沒打算馬上弄清楚他的真實想法。

畢竟,她本來就沒想答應杜秋死纏爛打的請求。

想着,孟書溫打算快刀斬亂麻。

她目光平靜地看向一旁的男生,說道:“抱歉,我微信號忘了,手機號也不記得,平時根本拿不到手機,很少接觸互聯網。”

頓了頓,她又沉下語氣補充:“暫時——也還沒有交朋友的打算。”

就差直截了當地說出“我拒絕你”四個字。

周圍人來人往,會有熟人經過,孟書溫給他留了點面子,拒絕得還算溫和,如果他不懂得知難而退,她便不會再嘴下留情。

杜秋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些什麽,但最後還是轉身,倒空餐盤大步流星地走了。

收回目光,孟書溫狐疑地瞥了一眼身邊的岑放。

他面色蒼白,看起來十分局促不安。

除了前幾天提出暫時不在一起走那次,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他如此劇烈的反應。

想了想,她問:“岑放,你……認識他嗎?”

莫非兩個人之間發生過什麽不愉快的事?

然而靜默了一會,她聽見少年悶聲道:“不認識。”

孟書溫這下徹底搞不懂了。

既然不認識,為什麽方才還流露出那麽明顯的敵意,甚至眼神中隐約還在懼怕什麽。

看他的樣子……

悶聲悶氣的,好像不太想說實話。

算了,還是不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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