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澀霧

小學遇見的那只小狗, 并不是一上來就願意朝孟書溫搖尾巴。

它很怕生人,看到有人試圖靠近自己,會一邊膽小地往後縮, 一邊夾着尾巴嗚嗚叫。

為了和它搞好關系, 孟書溫每天都會去它身邊待一會。

哪怕它不敢靠近也沒關系,她每天都會帶吃的給它, 一天又一天,锲而不舍。

一開始, 小狗只敢遠遠地望着她,就算看到她手裏有食物也是叼走到很遠的地方才會吃,不時擡擡小腦袋, 警惕地觀察着她的動作。

後來随着時間遷移, 它看見孟書溫不再躲,吃東西也不會再跑很遠。

直到某一天,小狗見到孟書溫之後, 緩慢又試探地搖起了尾巴。

孟書溫覺得這套方法對岑放或許同樣适用。

和岑放認識一段時間之後, 孟書溫曾嘗試過讓他打開心房。

僅僅對她一個人不夠,還要對別人。

然而和教小孩子牙牙學語截然不同, 造就岑放現在性格的因素太多,孟書溫只從別人口中聽說過關于他的只言片語, 卻完全不清楚他的經歷與過往。

除此之外, 她也不想主動去窺探他的傷疤。

于是這個想法便不了了之。

後來孟書溫發現一個最大的問題——岑放實在太自卑。

他太過自輕,對自己的自信心幾乎為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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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導致嚴重的患得患失, 從而變得異常敏感, 好像只有經常待在她的身邊才能安心一些。

孟書溫在網上搜索過這個問題, 該如何讓身邊的朋友變得更自信。

答主給出了三點建議:

第一,要多誇獎他, 讓他不斷發現自己身上的長處。

第二,要時常聆聽他的心聲,為他排憂解難。

第三,要經常花時間陪在他身邊。

前兩點,孟書溫自認為可以做得很好。

但是在第三點上,她犯了難,因為除了中午傍晚的休息時間,她和岑放很少有時間碰面。

更何況,在學校這個八卦四起的場所,一個男生和一個女生若待在一起太長時間,總會惹來流言蜚語。

孟書溫嘆了口氣,把心裏煩亂的思緒暫時擱置在一旁。

她翻開放在桌邊的備忘錄,掃了一眼,發現有一條被自己着重标記了紅色重點號。

下節課是三班語文老師的公開課,她需要抽出幾分鐘時間去三班拍照片。

剛拿起相機,林璐之這時從過道走過來,拍拍她的肩膀:“溫溫,去衛生間嗎?”

孟書溫搖搖頭:“我不去啦,一會還有拍照的工作,我争取速戰速決,早點弄完。”

“行,那我和雲雲先去啦,下個自習再陪你。”

孟書溫拿着相機提前到三班後門做準備。

剛一進去,她的目光便下意識落在靠牆最後排的那個少年身上,他仍是低眸專注寫着題,完全不在意周圍有什麽人來,或是經過。

自然也沒發覺她的到來。

看岑放學得這麽認真,孟書溫也沒想打擾他,兀自調試完相機,安靜地在角落站着。擡起頭,餘光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女同學,便笑着點點頭和她打了個招呼。

孟書溫基本負責全年級的拍照工作,平時經常脖子上挂着一臺相機,出入各個班級教室。所以周圍的同學看了她一眼,便回頭收拾書本,已經見怪不怪。

上課鈴打響,三班的語文老師站在了講臺上,其他來聽課的老師也陸陸續續走進班級。

見講臺上的老師開始寫板書,孟書溫找了幾個角度,幹脆利落地拍了幾張照片。

她簡單看了一眼,覺得可以了,便打算悄聲從後門離去,不想幹擾到大家上課。

剛要踏出教室,最前排的語文組組長餘老師忽然瞥見孟書溫的身影,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到前面去。

孟書溫只好壓低身體,一步步走到他旁邊,聽他有什麽新的安排。

“書溫啊,你站在講臺邊,站在那兒。”餘老師伸手指了指前門口,“對着下面認真聽課的同學們也拍幾張,別光拍老師。”

孟書溫點點頭,到他指定的位置站好,舉起相機,目光掃了眼取景框。

她幾乎是下意識的,在小小的取景框裏尋找岑放的身影。

下一秒,視線相撞得措不及防,未料他漆黑的眼睛竟也看着她的方向。

像是在看鏡頭,又像是在看她。

孟書溫的心忽然顫了一下,穩住拿着相機的手,別開目光。

看孟書溫一直保持着舉相機的動作,餘老師朝她點點頭,提醒道:“不用拍多,幾張就行。”

孟書溫忙回過神,低低應了聲,飛快又慌亂地接連摁了幾下快門。

給餘老師看過照片,他點頭之後,孟書溫大功告成,悄悄從前門走了出去。

她站在走廊裏,背靠着牆壁,心跳無端有點快。

怎麽回事……

不過是對視了幾秒而已。

孟書溫伸手摸了摸臉頰,竟隐隐有些發燙的征兆。

-

讓一個人改掉自卑是一個異常艱難的過程,孟書溫早已做好會遇見困難的心理準備。

更何況,也不是一點進步的趨勢都看不見。

最起碼有她在場的時候,岑放不會再對其他朋友說的話置若罔聞,雖然回應也只有寥寥數語,但也算是前進的一大步。

晚飯過後,孟書溫習慣去操場散散步消食。

林璐之最近在減肥,直接免去吃晚飯的步驟,蔣雲雲嫌繞遠路去食堂麻煩,去超市随便買了點零食,留在教室和林璐之聊天。

天氣轉涼,日漸西沉。

傍晚微風拂過,柳樹細密翠綠的枝條擺動,給人一種很舒服的感覺。

孟書溫坐在長椅上,看着遠處熙熙攘攘的人群。

她問身邊的人:“岑放,你以後打算做什麽?”

沉默許久,她聽見意料之中的答案:“我不知道。”

孟書溫側目,看着岑放的臉。

在身後落日餘晖的籠罩下,他微低着眼,臉上沒什麽表情,卻像一座被霧霭籠罩着的,看不清輪廓邊緣的遠山。

孟書溫想了想問:“你有沒有特別想做的事?比如說特別感興趣的工作,或者很想實現的願望,又比方說……你以後想成為一個什麽樣的人?”

然而,回應她的是他輕微震顫的瞳孔,和緊随其後的靜默。

好吧,或許現在這個階段,本身就是對未來感到迷茫的時刻。

孟書溫收回視線,又望着遠處發呆。

過了會,她低頭看了眼時間,差不多該往教學樓走了。

孟書溫站起來,身旁的人便安靜地跟在她身邊。

臨到拐角,偏偏撞見一個不想見到的人。

孟書溫本想假裝沒看見杜秋,擡腳往樓上走,不想杜秋卻先止步,打招呼:“學姐,好巧啊。”

岑放的身體一瞬間緊繃起來,看着杜秋的目光帶着審視,如臨大敵。

“學姐,我這次不是來糾纏你的,不用那麽緊張。”杜秋笑笑,“我是來告訴你好消息的。”

孟書溫:“好消息?”

“對。”

杜秋露出微笑:“學姐,恭喜啊,攝影比賽特等獎的名單裏有你一個。”

孟書溫愣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他話裏傳達的內容。

短暫的空白過後,欣喜一下子湧上心頭。

學生業餘攝影比賽三年才舉辦一次,獲獎名額屈指可數,參與的學生卻不計其數。

初三那年,她滿懷希望參加比賽,最終卻與獲獎失之交臂。

今年本來也是抱着試一試的想法才參與,她努力說服自己不在意,不要太看重結果,準備的過程才最重要,卻還是抱着隐匿的期盼,渴求這份機會。

沒想到,這次她竟然真的獲了獎!

這意味着,她很可能得到登上攝影報刊的機會。

啊啊啊啊冷靜。

強壓下湧來的情緒,孟書溫感覺自己身體有些發抖,或許是因為獲得了期盼已久的好消息,就連看眼前的杜秋都感覺順眼不少。

她想起什麽,問:“你怎麽知道的?”

杜秋說:“今天下午,獲獎名單送到了教師辦公室,正好我當時在辦公室問題,就看了一眼名單。恭喜啊學姐,這可不是一般的比賽。”

孟書溫輕笑:“謝謝。”

“那沒別的事我就先走了,學姐再見。”杜秋咧嘴一笑。

目光偏移,杜秋忽然看見站在她身邊的岑放,帶笑的眼神一瞬間變得不善。

四目相對,他如無聲博弈般投去一個示威的目光,頗為刻意道:“學長,再見啊。”

手攥成拳,指節用力到泛白。

岑放緊繃着唇瓣,心神不寧地望着男生離開的方向。

直到少女清甜的聲音将他叫回現實。

孟書溫伸出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語氣疑惑道:“想什麽呢,叫了你好幾聲。”

她看了眼杜秋離開的那條路,視線又重新回到岑放臉上,納悶地問:“你真的不認識杜秋嗎?我怎麽總感覺你一遇見他就變得很奇怪。”

好像很緊張,很不安。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靜止。

某些克制已久的膽怯和私欲被無限放大,如同回響着警報聲卻又不定時引爆的炸彈,一聲又一聲敲打着他的理智,讓他難以喘息。

岑放垂着眼睛,臉色蒼白,睫毛不住地顫抖,壓抑無聲,整個人陷進一種痛苦又抑制的狀态。

想到未來的某些可能性,他瀕臨崩潰。

孟書溫從來沒見過岑放這樣,一時心底騰起不安,輕聲問:“岑放,你……你還好嗎?”

他遲緩地望向她。

半晌。

她聽見少年低聲問:“阿溫,我……該怎麽辦?”

孟書溫愣住,不明白他的意思:“什麽?”

他啓唇,一字一句地說:“我是一個沒有未來的人。”

“我什麽都做不好。”

“我沒有優點。”

“我永遠比不上別人。”

眼睫泛起潮濕。

少年垂眸看着她,有些費力地呼吸着:“我什麽都沒有,我不知道該靠什麽……才能永遠留在你身邊。”

“岑放,你……”

“阿溫。”

他聲音顫抖,好似在哽咽,擡起眼,紅着眼眶對她說。

“如果我的未來,是沒有你的未來。”

“那對我來說,就是沒有未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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