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竹馬（20）
第20章 竹馬（20）
20
又是一個星期一。
林眠背着書包, 坐在摩托車後座上，雙手環抱着傅铮的腰。
傅铮顯然有些不自在，摩托車騎得很慢, 還時不時低頭看看林眠纏在一起的手。
好半晌, 他鼓起勇氣開了口：“眠眠，抱得太緊了。”
“哈——”林眠正好在打哈欠, 沒有聽見, “啊？”
傅铮頓了頓：“抱太緊了。”
“噢。”林眠這才稍微松開手。
傅铮還沒來得及松口氣, 下一秒, 林眠又把腦袋靠在了他的背上。
傅铮下意識挺直腰背，握緊把手。
林眠當然也注意到了他的緊張，皺着眉頭，探出腦袋看他。
奇怪。
隔着短袖校服，林眠捏了一下傅铮的腹肌。
傅铮繃得更近了，摩托車車頭不自覺晃了一下。
要不是他正在騎車，眠眠還在車上, 他簡直想直接跳下去。
Advertisement
實在是太過分了！
和往常一樣，傅铮把摩托車停在學校對面的人行道上。
他用保險鎖把車子前輪鎖起來，剛站起身，就撞上了林眠。
林眠抱着書包, 彎着腰, 正認真地觀察他。
傅铮被他吓了一跳，後退一步：“眠眠, 你幹嘛？”
“我還想問‘你幹嘛’呢。”林眠直起身子，“你這幾天怎麽怪怪的？”
正巧這時, 學校裏預備鈴響了。
傅铮回頭看了一眼，馬路那邊其他學生都加快腳步, 朝學校走去。
“眠眠，快走，要遲到了。”
“噢。”
兩個人并肩穿過馬路，朝學校走去。
林眠轉過頭，看見自己和傅铮之間相隔着一個拳頭的距離，宛若天塹鴻溝。
林眠皺着小臉，像一塊泡泡糖，直接黏了上去。
傅铮下意識想掙脫，卻被林眠緊緊地抱住了手臂。
“傅铮，你這幾天一直怪怪的。”林眠疑惑，“為什麽我一碰你，你反應就這麽大啊？”
傅铮無法收回手臂，只能稍微舉起來一點，讓林眠離他遠一點：“有嗎？”
“有啊。”林眠戳了他一下，“你看。你怎麽了？”
傅铮清了清嗓子：“眠眠，我們都已經長大了。”
“啊？”林眠表情迷惑。
“我覺得我們應該保持距離。”
林眠睜大眼睛：“你再說一遍？”
傅铮迎上他的目光，卻忽然有些心虛，低聲道：“我們應該保持距離。”
自從上周五晚上，他被眠眠勾着看了那篇小說之後，他整個人都不正常了。
他已經連續三個晚上夢見小說裏的場景了。
昏暗的教室、深藍的窗簾和家附近狹長的巷子。
簡單的擁抱、試探的牽手和即将回家時青澀的道別親吻。
小說裏的所有場景，他都能在現實裏找到痕跡。
唯一不同的是，書裏的兩個主角換了人。
每一次，林眠伸手碰他、和他搶東西吃，甚至是睡覺的時候，揮手打他一下，他都控制不住想起之前看過的章節。
他分不清現實和小說，就跟電視劇裏演的走火入魔一樣。
所以……
雖然很舍不得，但是為了保護眠眠，他最好離眠眠遠點。
林眠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給了他一下：“你昨晚和我一起睡的時候，你沒說你長大了，你一夜之間長大了是吧？”
傅铮哽了一下，環顧四周，确認沒有人聽見，這才低聲道：“眠眠，不要說這種話。”
會随機吓死一個路人的！
林眠問：“你真的不習慣？”
傅铮沉默片刻，最後還是點了點頭：“嗯。”
林眠理直氣壯：“那你就重新習慣一下呗。”
傅铮震驚：“眠眠……”
林眠死死扒住傅铮的手臂，幾乎挂在上面：“習慣一下，否則我就跟傅叔叔告狀……”
林眠話還沒說完，忽然，他好像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這是……
林眠揉了揉眼睛，有點懷疑自己看到的：“是他嗎？可他不是紅毛嗎？”
下一秒，那個背着書包的男生也注意到了他，朝他們揮了一下手：“哈喽啊，我的朋友們，早上好。”
聽見熟悉的聲音和語氣，林眠松開傅铮，小跑上前：“我去，帥哥你誰？”
傅铮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空落落的手，抿了抿唇角，神色微沉。
他擡起頭，看向林眠。
林眠正圍着那個男生，興致勃勃地問東問西。
“周自遠，你怎麽把頭發染回來了？你今天還穿校服了？你還規規矩矩地背着書包？天吶！你不是周自遠，你到底是誰？”
林眠不敢相信，連連稱奇。
千言萬語，無數個疑惑，彙聚成一句話——
“你受什麽刺激了？”
“你怎麽忽然‘改邪歸正’了？是不是上周家長會回去，你爸媽揍你了？”
周自遠嘴硬：“沒有的事，他們不敢打我。”
“真的沒有？”
“沒揍，就拍了兩下。”
林眠就知道，很沒有義氣地大笑出聲。
周自遠岔開話題：“那個……我現在也要開始學習了，你去自習室學習的時候喊上我。”
“啊？”林眠更震驚了，“你……為什麽啊？你不是說，打死你、你都不學的嗎？”
“因為……”周自遠的聲音越來越小，一個字都聽不清楚。
“什麽？”
“因為……”
“什麽什麽啊？你在說什麽東西？跟蚊子哼哼一樣。”
周自遠幹脆破罐子破摔，大聲道：“因為我爸要把我轉出實驗班，我和他打了個賭，如果我好好學，期中考上光榮榜，我就不用轉班。”
林眠恍然大悟，拖着長音：“噢——原來如此——你不想和沈學霸分開——”
“閉嘴。”周自遠正色道，“他是我來這裏交到的第一個朋友，意義非凡。”
“哼哼。”林眠抱着手，意味深長地看着他。
他可是看過耽美小說的人！休想瞞他！
這是簡單的友誼嗎？明顯不是！
林眠自信地給出結論：“周自遠，你完了，你墜入愛河了。”
“你以為誰都跟傅铮一樣？”周自遠無語，“什麽男男女……男男男男、情情愛愛的，不健康。”
周自遠岔開話題，捋了一把自己的黑色板寸。
“所以，為了留在實驗班，我周日就去染了頭發，順便修了一下，怎麽樣？還不錯吧？理發師說我人長得帥，剃什麽發型都帥。”
林眠上下打量他，最後點點頭：“挺帥的，比你紅毛的時候好看。你以前頂着紅毛，朝我走過來的時候，我總覺得你會勒索我五毛錢，然後騎着帶音響的摩托車去炸街。”
“滾蛋。”周自遠扯了扯身上的校服和書包帶子，“我頭一次這麽規矩地穿校服、背書包，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以後習慣了就好。”林眠傻笑，“預祝你期中考成功，下一屆光榮榜成員！”
“謝啦。也祝你成功，進步之星。”
兩個人擊了個掌，又友誼性地握了握手。
忽然，周自遠感覺自己的後背一陣發涼。
他扭頭看去，只看見傅铮一手插兜，一手拽着單肩包帶子，站在後面，表情嚴肅，隐隐帶着戾氣。
周自遠連忙收回手，驚慌失措：“我靠，林眠，你發小又開始了。我先走了，把我的新發型給我同桌看看。”
“什麽？誰開始了？”
林眠一臉無辜，還沒反應過來，傅铮就大步上前，伸手一攬，直接摟住他的肩膀。
“還聊？馬上就遲到了。”
林眠故意問：“你不是要和我保持距離嗎？”
傅铮一本正經，語氣嚴肅：“已經治好了。”
傅铮的“和眠眠保持距離”計劃，在周自遠出現三分鐘後，馬上廢除。
他真是發神經，才會想着和眠眠保持距離。
他要是和眠眠保持距離，那個該死的紅毛……現在是黑毛，和眠眠的距離不就更近了嗎？
眠眠竟然還誇他帥？
不就是染了個黑頭發嗎？他從小到大都是黑頭發，眠眠為什麽不誇他？
保持什麽距離？發小就應該跟橡皮泥一樣，天天黏在一起！
“噢。”林眠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被傅铮摟着走進校門。
校門外，新來的值日生看見他們，剛準備上前，就被另一個值日生攔住了。
那個值日生解釋道：“這兩個一直都這樣，習慣就好。”
*
上午第一節課下課。
林眠抱着兩本英語筆記，上樓去找沈行舟。
“學霸，還給你，謝謝啦。”
“知識點都弄懂了嗎？你現在有做初中的卷子嗎？感覺怎麽樣？”
“感覺很簡單！”林眠自信道，“我把你的英語筆記抄一遍，就大概能理解了。”
“會不會有點浪費時間？”
“不會的，我一般是寫幾張卷子，腦子很累的時候再抄筆記，當做放松。等放松得差不多了，再寫卷子，交替進行。”
“那就好。”沈行舟點點頭，把新的筆記遞給他，“這是我高一的時候做的英語筆記。你現在除了看筆記，也要抓緊時間背單詞，詞彙量是最重要的。”
林眠雙手接過筆記：“謝謝學霸，我會繼續努力的。”
“嗯，加油。”沈行舟目光欣慰，看着他，仿佛太奶奶看着正在長大的小孩。
忽然，一個聲音從兩個人身邊幽幽飄過——
“同桌，他看完了，借我看幾天呗。”
林眠被吓了一跳，下意識張開雙臂，護在沈行舟面前：“誰？”
“我！”周自遠無奈，“你是不是有點過分了？為什麽我每次靠近我同桌，你都緊張得要死？我是什麽很壞的人嗎？”
林眠正色道：“是，我怕你對他圖謀不軌。”
“你走開，我要跟我同桌說話。”
“不走。”
看見周自遠出現，原本抱着手、站在走廊盡頭的傅铮站直了，朝這邊走來。
傅铮走到林眠身邊，問了一句：“怎麽了？”
林眠指着周自遠：“他趕我走，還不讓我和沈行舟說話。”
周自遠一臉迷惑，林眠躲到傅铮身後，嘤，他好柔弱。
周自遠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我真服了你們兩個了，請你們兩個千萬別走，就站在這邊，永遠站在這邊。”
周自遠重新看向沈行舟，換上可憐巴巴的表情：“同桌，求你了，筆記借我看看。”
沈行舟點了點頭：“這本是初三的，我先把初一的借你看，中午回宿舍拿。”
“太好了，那我說的補習……”
林眠瞪圓眼睛，看看沈行舟，再看看周自遠。
什麽補習？一對一單人補習？
No！不可以！
“我可以把筆記借給你，也可以給你講題，但是補習不行。”沈行舟斷然拒絕。
“為什麽？一小時三百？五百？一千？”
“不是錢的問題。”
“那是什麽問題？”
“是你的問題。”
“我有什麽問題？”
“你比較笨呗。”林眠幽幽飄過，“學霸不好意思說。”
周自遠又一次哽住，想要揍他，結果林眠又躲到了傅铮身後，他揍不到。
沈行舟解釋道：“倒不是因為這個。大家的智商沒有太大差別，但是……周自遠，你的基礎太差了。”
“好比書上的題目是‘如何煮熟一碗面條’，我只需要告訴小眠，準備好面條和一鍋水，點火燒水，等水開下面條，小眠就明白了，而你……”
“你不知道鍋裏的水怎麽樣才算開，你甚至分不清什麽是面條，什麽是鍋。所以我沒有辦法花費大量的時間，給你補習這些初中的基礎知識，你只能靠自己。”
“所謂的優生帶差生是不存在的。我只能在你自己努力之後，解答你的疑惑，不能當你的補習老師，包辦你的學習。”
沈行舟欲言又止：“其實……周自遠，我上周六就想跟你說了，你要在一個月內，從倒數第一名，考進光榮榜，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周自遠沉默片刻，再擡起頭時，又變得自信起來，露出燦爛的笑容：“不試一試，怎麽知道不可能？你放心，我會去補基礎的。”
林眠也點點頭：“嗯，說不定他真的可以呢？”
他可是主角耶。
這個世界應該沒有主角辦不到的事情吧？
沈行舟看着他們的表情，也不再多說什麽，點點頭：“好吧，那你們加油，有不懂的問題可以來問我。”
說完這話，沈行舟就轉身回去了。
周自遠最後問了一句：“同桌，要不你每天給我補半個小時？”
再一次得到拒絕的回答，他環顧四周，最終把目光轉向林眠。
“一百名，你帶我學？一個小時五百，期中考我上了光榮榜，還給你獎金。”
“那麽多錢我不知道怎麽花。”林眠踮起腳，摟住傅铮的肩膀，“而且我已經和傅铮一起了。”
傅铮微微颔首。
沒錯，是我。
眠眠已經和我在一起了，你沒機會了。
“你去找別人吧，學霸剛才說得已經很清楚了。”林眠摟着傅铮離開，“拜拜。”
周自遠看着他們離開的背影，還是不死心，最後喊了一句：“林眠，沒讓你幫我補習，你帶着我一起學呗，請你吃肯德基！”
林眠下意識要回頭，然後就被傅铮按住了。
傅铮咬着牙道：“眠眠，你還想回頭？”
林眠無辜地眨巴眨巴眼睛：“我只是想回頭告訴他，我不愛吃肯德基，而且也不用他請，我最好的朋友傅铮會請我吃的。”
這還差不多。
傅铮清了清嗓子，努力壓住往上翹的嘴角。
“傅铮，你會請我吃的吧？”
“吃。”傅铮正色道，“晚上放學就去，買兒童套餐，送的玩具也給你。”
“其實，比起炸雞漢堡，我更想吃雞蛋漢堡加黑胡椒醬，我們中午去吃。”
“吃，想吃什麽就吃，我請客。”
周自遠看着他們黏黏糊糊的背影，忽然悲從中來。
“同桌，你看他們！”
沈行舟正在做一份提高卷，隐約聽見有人喊他，擡起頭看了一眼，沒看見人，于是又低下頭做卷子。
周自遠一屁股坐在他旁邊，抱着手，認真思考沈行舟剛才說的話。
*
一個星期後，十月十五日至十七日，連續三天，是學校的秋季運動會。
廣播裏全天候播放着運動員進行曲，學校外面也聽得見。
高二的幾個班主任，在操場上逛了一圈，看了幾場比賽，幫忙記錄一下成績，緊跟着又殺了個回馬槍——
折回教學樓，敲響本班的大鐵門。
“好了，學這麽久了，休息一下，都去操場上走一走，放松放松。”
班主任像趕羊一樣，把留在教室裏寫作業的學生一個一個趕下樓。
林眠和傅铮被趕到樓梯口的時候，正好碰到沈行舟和周自遠從樓上下來，兩個人身後還跟着他們班的祝老師。
幾個班主任說的話都一模一樣：“注意勞逸結合，出去走一走，看看比賽。”
朋友們對視一眼，一起下樓：“走吧。”
四個人站在公示欄前，看看最新張貼上去的比賽結果。
林眠掰着手指頭，算算自己班上有幾個人拿了名次。
周自遠随口問：“你倆報項目了嗎？”
“傅铮報了一千五和接力賽，一千五在今天下午，接力賽明天下午，我……”林眠扭過頭，放眼操場，指着操場上的兩個藍色垃圾箱，“那兩個垃圾箱是我做的。”
周自遠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噢。”
“那你呢？”
“和他一樣。”
什麽？和誰一樣？
林眠猛地回過頭，看向站在自己身後的傅铮。
對了，傅铮和周自遠本來就是競争關系，報一樣的項目也很正常。
可是……周自遠是主角，第一肯定是他的吧？
那……
林眠看着傅铮，忽然有點擔心。
那傅铮該怎麽辦啊？
傅铮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只看見他忽然變了表情，可憐巴巴地哭喪着臉。
傅铮按了一下他的腦袋，了然道：“想去小賣部？辣條還是烤腸？”
“不是那個。”林眠認真地叮囑他，“傅铮，下午比賽你要注意安全，友誼第一，比賽第二，就算沒名次也沒關系……”
傅铮皺起眉頭：“眠眠，什麽意思？”
“重在參與嘛，我會在旁邊給你加油的。等你跑完了，我請你吃炸串。”
傅铮眉頭緊鎖，思索片刻，轉頭看向周自遠。
——周自遠正纏着沈行舟，讓他下午一定來看自己比賽，給他送水，水他會買好的，只需要沈行舟遞給他就行。
年級第一送水，全年級獨一份，很有面子！
沈行舟拿着英語本，一邊記單詞，一邊點頭答應。
傅铮收回視線，目光重新落在林眠臉上，林眠還在叮囑他：“你千萬別争強好勝，也不要賭氣跑步，萬一岔氣了就不好了……”
下一秒，傅铮問：“眠眠，你覺得我跑不過周自遠？”
林眠頓了一下：“你……”
你怎麽知道的？
果然如此！
傅铮深吸一口氣：“眠眠，你光是站在這裏呼吸，我都知道你在想什麽。”
林眠期待道：“那你就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
傅铮沉下臉色，松了松手腕，一把摟住林眠的肩膀：“我下午肯定跑第一。”
“啊？”林眠震驚，“我不是這個意思啊，你是不是誤會了？”
“沒有誤會。”傅铮緊緊地繃着臉，不肯再多說一個字，“走，去小賣部。”
“可是……”
林眠被他摟着往前走，傅铮腿長，走得又快，林眠差點被他帶着飛起來。
“傅铮，你是不是腦子壞掉了？我是讓你注意安全、放平心态，不是讓你一定要跟他比。你看他的板寸，跑起來阻力小，跑不過也沒關系的。你說話啊。”
來到小賣部，站在冰櫃前，傅铮才開口說話。
“眠眠，你要哪個？”
“我……”林眠認真地看着他，“我要你回答。”
“那就這個。”傅铮拿了兩個他們都愛吃的冰棍，在林眠眼前晃了一下，又從貨架上拿了兩袋薯片，走到小賣部老板面前。
林眠緊緊跟着他：“幹嘛不理我？傅铮？”
傅铮從口袋裏拿出飯卡，對老板說：“還要兩根烤腸，一根黑胡椒，一根脆骨。”
林眠連忙轉過頭，糾正他：“阿姨，要一根黑胡椒，一根玉米，我今天想吃玉米的。”
小賣部老板樂呵呵地答應了，幫他們把烤腸裝起來：“好嘞，拿好。”
走出小賣部，傅铮才終于又開了口。
他的表情陰沉沉的，聲音也陰恻恻的：“眠眠，你再敢說我比不過他，我馬上打死他。”
“誰說你比不過他了？”林眠試圖解釋，“我只是說下午的比賽你可能……但是你們可以比學習啊，你的學習肯定……”
林眠越描越黑，傅铮拆開冰棍，塞進他嘴裏：“吃。”
林眠啃着冰棍，擔心地看着他。
完蛋了，好像他越勸，傅铮就越生氣。
傅铮迎上他的目光：“眠眠，你再這樣看我，我馬上把周自遠打一頓。”
“噢。”林眠扭過頭去，不再看他。
傅铮提醒道：“也不許看周自遠。”
林眠幹脆擡頭望天。
*
一整個中午，林眠都在忐忑不安中度過。
教室裏，林眠握着筆，半天沒有寫下一個“解”字。
理智告訴他，周自遠是主角，主角跑第一是必然的。
所以，他擔心下午的比賽，擔心傅铮跑不過周自遠，擔心傅铮會難過，他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傅铮。
他在前面唉聲嘆氣，後排的黃毛等人，卻嘻嘻哈哈的。
他們給傅铮揉肩敲背，甚至還湊了五塊錢巨款，給他買了現在很流行的運動飲料。
“傅哥，加油，給我們班再拿個第一回來。”
“我去看了比賽名單，那個紅毛……黑毛也在，傅哥肯定吊打他。”
還吊打呢，他們也想得太美了。
林眠托着腮，嘆了口氣。
現在該怎麽辦啊？
下一秒，傅铮掐住他的臉頰肉，讓他轉過來。
“眠眠，你還在想周自遠……”
“沒有沒有。”林眠連連擺手，“我沒想他。”
傅铮跟個土匪似的，大馬金刀地坐在座位上，把桌上的飲料塞進他懷裏：“那你下午來給我送水。”
周自遠都有同桌送水，他也要，而且必須是眠眠！
“知道了。”林眠抱着飲料瓶，看了一眼，“檸檬味的，我沒喝過，我可以先喝一口嗎？”
“可以，但是只能一口。”
“好耶，謝傅哥。”林眠打開蓋子，張大嘴巴，“啊——”
把飲料咽下去，林眠恢複成剛才愁眉苦臉的樣子，難過地嘆了口氣。
傅铮皺眉：“眠眠，要不你再喝一口？全都給你喝？又怎麽了？”
下午三點，衆人簇擁着傅铮，朝操場走去。
一千五百米起點處，老師已經開始點名，準備帶領參賽學生們做熱身運動了。
林眠抱着只剩半瓶的飲料，跟在最後面。
正巧這時，老師點到傅铮的名字，傅铮舉了一下手：“到！”
“第六道。”
傅铮回頭望去，穿過人群，走到林眠面前，摟住他的肩膀，低聲道：“眠眠，別苦着臉了，我會注意的。”他說了違心的話：“注意安全，友誼第一。”
“嗯。”林眠看着他，用力地點了點頭，“重在參與。”
“知道了。”
傅铮走到第六道，開始熱身。
馬上要開始比賽，林眠就退到了跑道裏面的草坪裏。
他一轉頭，看見沈行舟就坐在陰影處，正拿着本子背單詞。
“學霸，你怎麽也在？”林眠在他身邊坐下。
沈行舟舉起旁邊的水瓶：“周自遠讓我給他送水。”
“噢。”林眠不再打擾他學習，轉過頭，看着傅铮。
熱身結束，老師舉起發令槍：“預備備——”
“嘭”的一聲響，所有學生都下意識往內道擠。
傅铮沒跟他們搶，跑出一段距離後，自動就挪到了裏面。
林眠認真地看着傅铮的身影，要是被別人擋住了，就站起來看。
直到沈行舟提醒他：“小眠，一千五的終點不在這裏，我們要過去等。”
“好。”林眠跟着沈行舟去終點，但目光始終追随着跑道上的傅铮。
沈行舟見他看得認真，也收起單詞本，和他一起看比賽。
現在已經是第二圈了，傅铮均勻加速，始終保持在隊伍前列。
周自遠和他差不多，領先他一米左右的距離。
林眠目不轉睛，緊緊地盯着場上局勢。
沈行舟見他一臉緊張，便安慰他：“不用擔心，宮中號夢白推文臺照這樣下去，傅铮肯定是前三名。”
“我知道……”林眠好像沒有被安慰到。
可是傅铮想要的不是跑進前三，而是跑過周自遠啊。
操場上此起彼伏的加油聲，廣播裏傳來的音樂聲，在林眠耳邊回蕩，弄得他的腦子亂糟糟的。
林眠轉過頭，小聲問：“學霸，你有沒有看過校園小說？”
“什麽？”
“就是校園小說裏的主角，不管幹什麽都是第一名。”林眠掰着手指頭，“考試是第一，跑步是第一，還是學校裏最帥的，就算以後長大了，也一定是最有錢、地位最高的那個人，誰都比不過他。”
沈行舟自嘲地笑了一下：“那我一定不是主角。”
“啊？”
“我只有成績好一些，運動不好，性格也不好，沒什麽朋友，家庭不能說一般，只能說爛透了。”
“不是的，你就是！”林眠連忙解釋，“學霸，你已經很厲害了，你是勵志型的主角，靠自己的努力考到年級第一，很多書裏都有這樣的……”
“我從來都不覺得我是什麽小說主角。”沈行舟笑了笑，“你也說了，我是靠努力才考高分的。如果我是主角，我應該輕輕松松就能考到年級第一，而不是每天晚上做題做到十二點。”
“那……”林眠想了想，“你和周自遠加起來。他的家庭，再加上你的成績，就正好了。”
沈行舟問：“可我為什麽要和他加起來呢？”
“因為……”
因為你們本來就是雙主角啊。
“我是很羨慕他的家庭，也很喜歡他的性格，可這不代表我要搶走他的優點，和他加起來，變成所謂完美的主角。”
“我不是主角，也不想當主角，周自遠也不是。”沈行舟聲音很輕，語氣卻很堅定，“如果真的有小說主角降臨，輕輕松松考到年級第一，那我會更努力超過他。”
林眠驚奇地看着他，好像明白了什麽：“所以，主角不是不能超過的？”
“嗯。”沈行舟點點頭，“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個人，既然他是人，他一定可以被超過。”
林眠往前挪了挪，期待地看着他：“學霸，那我也可以考年級第一嗎？”
沈行舟頓了一下：“當然，第一并不是我的專屬，也可以是你的目标。事實上，我并不覺得學校裏有某個人和我們不一樣。”
林眠頓時覺得眼前豁然開朗。
主角本人都說了，主角是可以被超過的。
他們都是一樣的。
他也可以考年級第一。
林眠坐在草坪上，回想着沈行舟說過的話，忍不住小小地歡呼一聲。
“耶！原來是這樣！”
他彎起眼睛，一中午的陰霾一掃而空，臉上也有了甜甜的笑容。
“不過——”沈行舟提醒他，“你也要更加努力才行，學習要一步一步來。”
“我知道的。”林眠真誠地望着他，“謝謝你，學霸。你簡直是大哲學家，和你說話，我感覺我整個人都升華了。我想了整整一個中午，都沒想明白的問題，你三分鐘就說清楚了。”
林眠朝他伸出雙手。
沈行舟笑了笑，也配合地伸出手：“要握手嗎？”
“嗯嗯，友誼的握手。”林眠用力地點了點頭。
下一秒，操場上爆發出熱烈的加油聲和歡呼聲。
握手被迫中斷，林眠回頭看去。
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一千五百米比賽已經進入了最後三百米。
原本跑在第二位的傅铮從彎道就開始加速，兩三步就超過了周自遠。
周自遠瞥見他的身影，馬上也加快了腳步，試圖追趕。
滿操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去。
“我靠，快來看，又打起來了！”
“牛，這是在跑四百米？”
“一千五。”
“啊？他們不累的啊？我跑半圈就要停下來走了，不行，我的喉嚨已經充血了。”
跑道兩邊站滿了人，林眠的視線被擋住了。
他連忙從草坪上爬起來，鑽進人群裏，踮起腳，認真地望着前方。
下一秒，隔着人群，他和傅铮對上視線。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
傅铮跑着跑着，好像跑生氣了。
他板着臉，目光從林眠臉上劃過，帶着林眠看不懂的郁悶。
又下一秒，傅铮跨過終點，看臺上的老師記下他別在校服上的號碼牌，傅铮的號碼牌在老師口中被傳遞了兩三次，最後被負責記錄的老師寫下來。
第一！
傅铮竟然是第一！
林眠不敢相信地睜大眼睛，看看記錄名次的老師，再看看跟在後面的周自遠。
沈行舟站在他身邊，笑着說：“小眠，你覺得，在你眼裏，誰才是真正的主角呢？”
“當然是……”林眠頓了一下，和已經沖線的傅铮對上視線，恍然大悟，趕忙抱着飲料，從人群裏鑽出來。
來了來了！
我來了！
黃毛等人都圍在傅铮身邊，看見林眠過來，迅速給他讓出一條路。
林眠一邊跑，一邊擰開瓶蓋，沖到傅铮面前：“傅铮，你感覺怎麽樣？喝點水，補充一下體力。”
傅铮接過飲料，擡頭喝了一口，把塑料的瓶子捏得嘎吱作響。
林眠不解，低頭看了一眼：“你在幹嘛？力氣沒用完？”
傅铮一言不發，按住他的腦袋，本來想把他按進懷裏，但是看看自己一身的汗，還是算了，只是緊緊地握住他的手。
他就走開四分鐘，眠眠怎麽這麽快就和沈行舟牽手了？
他跑到第二圈的時候，就看見眠眠和沈行舟有說有笑。
他只能看見眠眠一會兒雙手合十，一會兒雙眼帶笑，卻根本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
從他們面前經過的時候，他刻意放慢腳步，聽了一句——
“校園小說！”
校園小說，那不就是那本……
所以眠眠是看上這個書呆子了？還跟他介紹書裏的情節？想和他演？
傅铮越想越氣，跑得也越來越快，恨不能馬上結束比賽，沖到他們面前，再偷聽兩句。
他剛解決了周自遠，又來了個沈行舟，眠眠……
傅铮簡直要氣死了！
為什麽小太陽不能只繞着他一個人轉？！
林眠歪了歪腦袋，看着他的表情，有些疑惑。
傅铮到底是怎麽了？
這時，周自遠路過旁邊：“怎麽？跑了第一名還不高興？”
林眠循聲看去，下意識護在傅铮身前。
原主角你可以去找沈行舟了，他已經有屬于自己的主角了！
周自遠早已經習慣他對自己的态度了，也不在意，繼續道：“對自己要求也太高了吧？明天接力等着哈，我跑最後一棒，我倆再比一比短跑。”
“短跑也比你厲害。”林眠朝他揮了揮拳頭，然後回頭看向傅铮。
林眠張開雙臂，給了傅铮一個大大的擁抱。
傅铮攥着飲料瓶的動作停頓了一下，整個人僵了一下，甚至往後退了半步。
郁悶消散，傅铮忽然有些委屈：“眠眠，你走神，我跑第二圈的時候你就在跟沈行舟講話。”
“我沒有。”林眠頓了頓，“好吧，我有。但那是很重要的事情，關于我們未來的事情。”
“什麽？”
“關于……跑步後的護理。剛跑完步不能馬上坐下，要到處走一走，調整狀态。”
林眠摟住他的手臂，準備陪着他在操場上走兩圈。
傅铮朝黃毛他們擺了擺手，跟他們說好，晚上一起去吃炸串，就讓他們散了。
等人都走了，傅铮才對林眠說：“眠眠，撒謊。”
“好吧，我承認了。”林眠扭頭看他，“傅铮，我跟他說——”
林眠故意拖長音：“我的發小傅铮，長得又高又帥，運動細胞又發達，會騎摩托車，還會煮飯，人緣還好，還是城中校霸……”
跑完一千五後五分鐘，傅铮忽然臉紅。
可能是延遲了。
傅铮想捂住他的嘴：“眠眠，不要說這些……”
林眠扒開他的手：“哇，簡直是校園文裏的主角耶！”
說完這句話，林眠就抓住他的手，擋在了自己面前。
不說了。
“眠眠，你也一樣。”傅铮收回手，清了清嗓子，假裝矜持，“能不能再說一遍？剛才沒聽清。”
林眠當然滿足他的要求，甚至加上了肢體語言：“哇塞，又高又帥，還會煮飯，簡直是我的天選主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