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雲鬓花顏金步搖不如紅袖添香做夜宵
雲鬓花顏金步搖不如紅袖添香做夜宵
小花園假山後,連翹喬裝成下等宮女與琚墨碰頭。
“我已經成了紫雲殿唯一的掌事宮女了,下一步做什麽?”連翹說着話,警惕地留意四下,看是否會有人經過。
“不急,先讓皇上信任你。”
“我現在可以問了吧?你真的能讓我回去嗎?我要怎麽相信你,總不能讓我白忙活吧?”
“本王絕不會食言,既知道你是如何來的,便知道如何送你回去,眼下你除了替本王辦好事,什麽也不用想。”琚墨負手而立,語氣裏聽不出任何情緒。
“對了,還有一件事。”連翹猶猶豫豫地嗫嚅着。“你說的,魅惑君上,那我以後是不是還得和皇上……”
“無妨,本王會一一教你。”他輕描淡寫,仿佛說的是教寫作業。
“這要怎麽教?”連翹氣不打一處來。
“當然不是身教,只是言傳。本王怎可能與你……”琚墨冷漠又嫌棄地嗤了一聲。“你倒是挺記挂這種事?”
“喂,那我不得提前問清楚,我犧牲很大的诶!”
“皇兄正值而立之年,相貌英俊,貴氣不凡,身為一國之君,哪裏又委屈你了?”
“你這樣一說,我又在想,皇上能看上我麽?”
“其實,杜連翹的這副皮囊,還是有過人之處的。”連翹長得很是嬌柔喜人,但琚墨實在不想誇她。“而且,宮裏有個鮮為人知的傳統,禦前的宮女都可作通房之用,只是不記入敬事房,且需要按時喝避子湯。”
連翹想起那個俏麗大方的大家閨秀茗兒,她伺候皇上多年,竟因為一盞牛乳,被逐出了宮,果真,最是無情帝王家。自己又何德何能能令皇上傾心呢?連翹開始意識到這份工作的難度。
紫雲殿,今晚連翹值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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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翹在上次被公公斥責後,伺候皇上盥洗更加仔細了十分,紐扣也仔細地一粒一粒地替皇上解開。待端盆擡盤的小宮女們都退下後,皇上也躺下了,連翹這才一根根吹滅殿內的蠟燭,在龍床前的小馬紮上坐下來。
困。
但是不能睡,萬一皇上有什麽吩咐呢?
連翹撐着眼皮子,用力掐自己的胳膊。
“咳……”皇上輕咳了一聲。“你去叫張公公,傳麗妃來紫雲殿。”
“是,皇上。”噢,這是睡不着想找人陪了,果然叫的是最受寵的麗妃。連翹摸着黑一路往門口走去。
“慢着。”皇上想到今日皇後的暗示,麗妃現在已經成了衆矢之的,于是突然叫住連翹
“罷了。”
連翹又摸着黑走了回來。
“安神藥不大見效,你懂藥理,可有法子助眠?”
連翹心說,我倒是困死了你讓我睡好不好啊?
“回皇上,皇上今日已服用過安神湯,若再度服用助眠藥,怕有傷肝髒,奴婢有一法子,或許有用,只是需要皇上自行在心中默數。”
“數什麽?”
“數棉花,心中想着一片潔白的棉花田,仿佛置身其中,采摘着,一朵棉,兩朵棉。切記心無旁骛,專注于手中的棉花數量。”
皇上沉默着,閉上了眼,不知道是已經開始數了還是無視了連翹的建議。
半柱香後。
“可算有些困倦感了,朕已數了三百朵棉花。”皇上的語氣裏帶着些開心。
那你倒是睡啊,告訴我幹嘛?連翹已經快要撐不住了,眼皮直打架。
“這是為何?”此時此刻,比起睡着,皇上似乎更想知道原理。
“回皇上,這‘棉’,音同‘眠’,同自個兒說上三百遍‘眠’字,可不就有了眠意麽?”連翹太困了,以至于竟未自覺說話方式有些不恭敬。
“有趣。”皇上不自覺笑了一聲。“你方才也數棉了麽?”
皇上這是聽出來她的語氣有些困倦了。
“奴婢知錯!”連翹趕緊站起來,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罷了,坐吧。”皇上似乎沒有生氣。“這法子,哪本醫術上記載過?”
這可把連翹問住了。
“這,是奴婢自創的。”只能胡說了。
“薦你入宮的江公公的藥方,也是你自創的,你倒是年少有為。”
“皇上謬贊了。”
“但你似乎還不習慣宮裏的規矩。”說的是第一次伺候盥洗時沒給他洗臉和扣紐扣的事。
“奴婢知錯。”
“不必拘謹。朕自登基以來,已逾十年不曾有過一次自在的盥洗潔面,那日早晨真是久違地洗得痛快。”
好可憐,洗了十年的形式主義臉。連翹有點同情皇上。
“不如,日後都只由你一人伺候盥洗?”
“可,這不合規矩啊皇上。”
“你剛當上禦前宮女三日,便也開始一口一個規矩了。也罷。”皇上有些失望,嘲弄地說。他本以為民間女子不像那些精挑細選送進宮的大家閨秀拘謹,随意自在些。果然,是個活人進了宮都得變成規矩。
連翹似乎也聽出了皇上的失望,找補道:“其實,別人給自己洗臉确實挺別扭哈,小時候娘親給奴婢洗臉,總是恨不得要搓下一層皮。”
“你們這些伺候朕的,倒是一點也舍不得碰朕的臉,生怕蹭下些灰。”
“是怕蹭掉龍鱗。”連翹順口而出,沒想到皇上不僅沒生氣,反而笑了一聲。
“明日,便由你一人伺候盥洗,就跟張公公說人多晃得朕眼暈。”
“奴婢遵旨。”
這一晚簡單的幾句閑聊,極大地拉近了連翹和皇上的距離,雖然依舊是主仆,但自己的定位開始從“NPC”變成能被皇上叫上名字的人了。她沒想到素日裏冷冰冰不茍言笑的君王,聊起天來也有這麽随和的一面。
自此,連翹每日早晚單獨伺候皇上盥洗,說是伺候,也不過是将一應用具端入殿內,站在一旁等皇上自行洗漱。連翹省事兒了,皇上也自在了。
值夜時,若無召幸嫔妃,連翹便需守在殿內龍榻前,若臨駕妃嫔宮中,或是召嫔妃至紫雲殿寵幸的,連翹便需要站在門口喂蚊子。
這夜,連翹守在了門口。
和她想象的不同,殿內竟并未傳出任何她喜聞樂見的聲響,就連話語聲也嘤嘤嗡嗡的聽不清。夠謹慎的。也是,外面畢竟站着個活人。
今晚殿內侍寝的仍是麗妃,盡管皇後勸說過,可皇上也至多是想起誰來便偶爾看看去,最常召見的還是麗妃。
麗妃走進殿內時,低頭伺候着的連翹偷摸看了一眼,果然是傾國之姿,身量纖細如弱柳扶風,該豐滿的部位卻也都分量十足,眼角眉梢皆是媚意,更不說一身價值連城的衣裳首飾。
翌日清晨仍是連翹伺候盥洗,今日是伺候兩個人。不用給皇上洗臉,麗妃娘娘總得給洗吧?連翹拿起衣物走向剛從龍榻下來的麗妃,她的鬓發胡亂貼在臉頰和頸間,睡眼惺忪也難掩媚眼如絲,飄逸輕薄的寝衣微微沁得有些汗濕。
“別的奴才呢?怎就只有你一人伺候?”麗妃柔柔弱弱地問。
“人多朕眼暈,少些人伺候清淨。”
皇上已經自行穿衣洗漱完畢。
麗妃正訝異于皇上自己做完了這一切,又看到了連翹的臉,道:“好年輕的丫頭,新來的宮人麽?”
“回麗妃娘娘,奴婢連翹,剛任禦前宮女半月不足。”
麗妃心裏一緊,換了個這麽年輕嬌嫩的禦前宮女,從前的茗兒便不是省油的燈,不知這個連翹與茗兒相比如何?是否好拿捏?是否,已經侍過寝?只可惜敬事房沒有關于禦前宮女的記錄。怎的她任掌事宮女後就只留她一人伺候盥洗?小小年紀還不簡單。
琚墨說過,光除掉一個茗兒并不足以使她得到皇上的關注,不過是去補上了掌事宮女的空。只要皇上的心思還一直撲在麗妃身上,她就很難被皇上注意到。
于是,又一個計劃(損招)産生了。按照敬事房的記錄,兩日後便是麗妃的月事之日,将近持續五日左右無法侍寝。而琚墨說朝廷最近有些要務難以解決,皇上壓力很大,應該也無心去找別的妃嫔。而近水樓臺的連翹,則可以陪伴案旁,紅袖添香。
照例是就寝前的閱讀時間,可皇上仍然在看奏章。連翹端着安神藥站在一旁等候。
皇上眉頭緊蹙,将奏章合上又展開。
“皇上是否要飲些安神藥舒緩片刻?”
“沒用的東西,這幾日喝安神藥毫無睡意,你的數棉花也不再見效。”
連翹趕緊跪下:“奴婢無能。只是這安神藥以極名貴的藥材煎成,一碗便值百銀,若不飲用着實有些可惜。”
琚墨說皇上最近愁的是西部赈災之事,蝗災來勢洶洶,不斷撥款,國庫正吃緊,卻總有奏章來報,說仍有未被赈濟的災民,餓殍遍地。連翹于是旁敲側擊地暗示宮裏開銷大。
“一碗安神藥的銀兩不知能換多少石米。”皇上煩躁地看了眼那碗安神藥。“伺候朕盥洗就寝吧。”
“是。”連翹去端來用具。
皇上的目光一下被托盤裏的一支金鑲玉簪子吸引了去。
“麗妃的簪子怎麽落在這了?”
“回皇上,奴婢也不知,前日伺候麗妃娘娘梳洗時,并未發現這支簪子,直到正午灑掃宮女擦榻前的燭臺時才發現這支簪子,奴婢看這簪子成色如此上乘,做工如此精巧,必是貴重之物,代為收着想回頭問皇上呢。竟是麗妃娘娘的物件麽?”連翹故意強調簪子的名貴。
麗妃這點小心思,誰都看得出來,把東西故意落在最容易被皇上看到的床前燭臺,不過就是想讓皇上睹物思人,或者親自給她送過去。這種小手段,擱平時算是情趣,可現如今皇上正因赈災之事發愁,她這也算是給連翹送了一個把柄來。
“麗妃這根簪子便夠一個五口之家十年的吃用。”皇上看着簪子。“那就收着吧,交歸國庫,換作銀兩。下次召見她時提醒朕告訴她這事,不然又鬧脾氣。”
麗妃沒想到,自己舍了簪子,不僅沒套到皇上,反而讓皇上回憶起自己的奢靡和小氣。
“不愧是風華絕代傾國傾城的麗妃娘娘,也只有娘娘配得上這麽名貴的簪子。”連翹這句話是發自內心的羨慕,她知道這玩意貴,可她不知道竟然這麽貴。
“你第一次見這樣的首飾嗎?”皇上問。
“回皇上,奴婢的父親是從不給奴婢買首飾的,盤發髻不過都用些竹簪子。只在來藥鋪抓藥的夫人小姐們頭上見過些首飾,卻也遠比不上宮裏的東西的。”
皇上确實是沒怎麽接觸過民間女子,只覺得眼前的小女孩太可憐了,金玉簪這種他從小看慣的東西都沒見過。
“你連件首飾都沒有?下月月例銀子多給你撥五十兩,自行買一些去吧。”
“謝皇上,不過五十兩實在太多了,況且奴婢在宮裏當差,也沒有什麽機會戴名貴簪子,戴了也不知道給誰看。”
“五十兩的簪子有什麽名貴的。你伺候在禦前,打扮得順眼些,朕也賞心悅目。”皇上覺得這小孩太逗了,每晚給自己端來價值一百兩的安神藥,五十兩的簪子卻不敢戴。
“五十兩不知夠一個五口之家吃用幾月。皇上若真有意賞賜奴婢,那奴婢可否将這五十兩捐作赈災呢?”
皇上沉默了片刻,越發覺得眼前的小孩可憐,五十兩對于赈災不過九牛一毛罷了,可她卻眼神充滿期待,如此熱心于這件事。
“有心了,那麽這五十兩,朕便替你捐入赈災款中。各宮妃嫔若都如你這樣有心,捐些簪子手钏,也是筆不小的數目。”
“那又有何不可?娘娘們應該都很樂意為赈災助力吧?”
皇上搖了搖頭,耐心解釋道:“國庫是國庫,後宮是後宮,若每每國庫緊張都從後宮募捐,天家尊嚴何在?扣下麗妃這一根簪子倒是小事,可以巧立名目,但若舉全後宮之力募捐,不是昭告天下咱們大金朝已經拿不出銀兩了麽?況且前朝貪官污吏本就是喂不飽的餓狼,若讓他們知道朕從後宮克扣,他們貪起來豈不是更加肆意妄為?”
“所以赈災的關節并非籌款開源,而是如何從貪官們手中節流?”
“聰明。想要手下官員用心盡力辦好赈災之事,既要把他們喂飽有動力去辦事,又要記得敲打他們不要貪得太過。”
“原來如此,皇上真是英明。”
皇上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和她說這麽多,以往茗兒伺候在旁的時候他一句也不提朝政之事,謹防着又有什麽風聲傳出去。可能眼前出自民間的連翹沒有利益糾葛,年紀又太小,所以随便說些什麽也無妨吧。不知為何,皇上心裏這些籌謀和憂慮,在說出來之後,感覺輕松了許多。人都是有傾訴欲的。
“朕有些餓了。”按規矩晚膳過後皇上就不能再進食了,除了安神藥什麽也不能吃。“罷了,按規矩禦膳房此時不得傳膳。這安神藥便罷了,越喝越餓,你給朕倒些水來。”
連翹再次同情皇上,晚膳餓了竟然連夜宵都不能吃。
“奴婢鬥膽……”連翹弱弱地問了一句。“奴婢房中倒是随時儲備着些小食,只不過按規矩皇上不能吃奴婢等的食物。”
“太好了!”皇上高興得像個孩子。“沒有第三個人知道,快快拿來。”
不一會,連翹搬了個大大的盒子走進殿內,盒子本身有些重量,裏面又不知裝了多少東西,小小的連翹搬着這麽個大家夥,走起路來搖搖晃晃。
皇上看她又滑稽又可憐,走上前去幫着搭了把手。
“你怎麽儲備了這麽多吃的?”皇上幫她把大盒子放在殿內的地毯上。
“宮裏下人們的供膳定時定量,奴婢吃不飽,晚上餓了只能自己想辦法。這些都是用奴婢帶進宮的藥品和廚房的師傅們換的。”這是真話,她一直就有吃夜宵的習慣。
“也是,你還在長身體,是得多吃點。”皇上打開了箱子,有些失望。“這要怎麽吃?”
裏面裝了盤腌肉和幾個土豆,以及一些炊具。
“奴婢來做啊。茗兒姐姐出宮之後,那個房間就我一人住,晚上餓了便烤這些來吃。”
“烤?”在皇上的記憶裏,只有兒時與父皇去打獵才吃過烤肉,而且都是将獵物交給下人烤制,所以他只能見到烤熟切片端上來的肉。“你要在殿內烤肉?”
連翹一時間不太明白皇上的态度,怯怯地說:“皇上恕罪,奴婢帶回自己屋內烤畢再送來。”
“恕什麽罪?朕餓得慌。你搬着那麽大個盒子來來回回不折騰麽,趕緊烤吧。”皇上竟然開始卷袖子躍躍欲試了。
兩人架好烤架,将土豆削皮切片,将肉穿在細鐵棍上,生火,坐在地上盯着肉被烤出滋滋作響的油。
“好香啊。”皇上感嘆道。“禦膳房的膳食傳到紫雲殿,一道道規矩之後,熱菜也成涼的了。現烤的肉果真香氣逼人。”
“奴婢去點些龍涎香擱在殿門附近,以免氣味傳出去。”連翹起身去找龍涎香。“煩請皇上記得把肉和土豆翻個面。”
“朕知道了。”皇上語氣裏有些不耐煩,仿佛不喜歡被當作沒有常識的人。
兩人邊烤邊吃,不亦樂乎,主仆關系一時間被模糊了,皇上親自烤的肉串會先遞給連翹,而連翹竟也順手就接過來了,竟忘了謝恩,而只随口說了謝謝,然後開心地望向皇上。這是琚墨教她的,在得到任何幫助後用喜悅和感激的目光看向對方,男人一般都很享受這種時刻。
沒一會,肉和土豆都吃完了。畢竟連翹每日去廚房換的都是自己一個人的量。
“還有麽?”皇上問。
“沒有了。腌肉都是當天去廚房找李公公換的,這東西放久會壞,所以我要得不多。”連翹竟沒發現自己忘記自稱“奴婢”了。
皇上有些失望,但也只好作罷。連翹收拾好一應用具裝回盒內,麻利地清理了現場。
“若能在月光之下飲酒烤肉便好了。”皇上意猶未盡地說。
“可惜皇上不能在禦花園內親自烤肉。”連翹笑了笑。“今日是奴婢準備得太少了,沒讓皇上盡興。”
“是朕搶了你的夜宵,你也沒吃飽吧?”皇上此刻像個普通男人,帶着關心地問連翹。
“不礙事的,宵夜吃多了也睡不安寧。對了,皇上,此事請千萬保密,私自向廚房交換,是要以私相授受罪論處的。”雖然知道皇上不是這種人,但她還是得确認這個事。
“這個自然。是專管下人飲食的小廚房的李公公換給你的嗎?”其實這種小部門的小人物,皇上并沒有什麽印象,只是确認一下。“回頭朕暗中打點一下,讓他給你些更好的食材。”
“多謝皇上。”連翹是真開心,古代的飲食條件本來就比現代差很多,更不用說下人的飲食标準,能多拿點好食材自己開個小竈可真是比什麽都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