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依狐貍畫狗
依狐貍畫狗
兩個月過得很快。連翹的生活水平在來到王府後直線上升,不再是之前那個面黃肌瘦衣着破爛的乞丐模樣了,收拾幹淨後,姿色竟頗有些不凡。天真圓潤的杏眼,奶嫩嬌小的鼻子,豐而不厚的微笑唇,臉型更是小巧流暢得無需任何修容。連翹感覺自己比楊超越還好看。
“不愧是大戶人家的基因,長得就是比我好看哈。”連翹看着鏡中的自己,開始回憶從前作為張漫時的那張臉。
連翹頭疼的是最重要的兩件事:藥理和魅惑之法。
藥理,不是她不認真學,而是兩個月,真就是學個皮毛而已,不過琚墨說這也足夠了,真有大毛病,那也是太醫的活兒。她學的除了醫療常識就是推拿按摩這類能夠接近皇上的技能。而魅惑之法,更是很看天賦的,稍不注意就會變成矯揉造作,入不了皇上的眼。不過琚墨又說了,短期內她最多也就只能和皇上簡單說幾句話,但是她需要足夠了解男人的心理,說話讓人舒服,所以琚墨每晚都花很多時間教她聊天。心裏裝的東西太多眼神會不清澈,而皇上閱人無數,一眼就能看出來。連翹初來乍到,懂的不多,正好。最重要的是潤物無聲的侵入,先獲取皇上的信任。
連翹說,這不是培養狐貍,這是培養狗。完全沒有她想象中妖豔賤貨slay全場的感覺。不過她又看了看鏡子,如此天真可愛的長相,确實很難妖豔,這雙小狗眼倒是是很容易獲取人的信任和憐愛。
入宮那日,琚墨自然沒有來送她,為了避嫌。
突然來到規矩森嚴的皇宮,連翹感到不安。盡管規矩全都學過,還是需要處處謹慎。禦前的人需要額外考察三日方能正式服侍皇上。這三天連翹毫不怠慢,讓人挑不出錯處,加之祁王打點得當,連翹終于搬進了紫雲殿側後方的宮人專用的小房間內,同寝的還有原就在禦前奉茶的大宮女茗兒。連翹知道自己的到來對于茗兒是極大的威脅,畢竟紫雲殿常住兩位宮女的情況是史無前例的,連翹是帶着藥理光環進的宮。
連翹非常懂事,态度一直謙和,安安分分,見了茗兒會行禮,屋子裏的一應用具都會讓茗兒先選先用。在茗兒稍稍放松些警惕後,還會與她開些玩笑,自嘲:“妹妹這就是個無用的閑差,皇上龍體如此康健,哪裏又有妹妹的用武之處呢?皇上真有龍體抱恙的時候,太醫們便也趕來了。妹妹住進紫雲殿已十日,還未見過皇上一眼,不像茗兒姐姐日日禦前奉茶,才真真是皇上的心腹呢。”
茗兒也是大家閨秀出身,而且十餘年的禦前差事,她對自己,對皇上對自己的依賴,都有足夠的自信,見小自己十歲的連翹也不是什麽大戶人家的女兒,又如此謙卑,便放下心來了。
“連翹妹妹可別說這話,皇上若真有需要妹妹的時候,姐姐可是一點忙也幫不上的。”茗兒說完,又自覺失言,補充道。“不過皇上自有天神庇佑,龍體康健,妹妹的差事總是清閑些的。”
這些閑聊,既是客套,也是連翹現狀的反映。她根本見不到皇上。
她必須主動出擊了。
與茗兒熟絡之後,她也打聽清楚了每日送茶的時刻和流程。然後秘密寫了封信埋在勤政殿附近小花園的宮牆下,祁王每天上朝都會路過那,見道旁多了三塊鵝卵石,便會走去小花園,等到無人時将信挖出來。
三日後。
照例是皇上就寝前的閱讀時間,皇上看完書會喝一碗安神湯再就寝。茗兒照例将送來的湯端來給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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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接過碗盞正要飲下時,又放下來了,問:“為何是乳白色?”
茗兒跪下回話:“回皇上,民間有句俗話叫‘是藥三分毒’,奴婢想,那安神藥說來還是藥材制成,長久飲用下來,怕體內積毒。這是北部進貢的奶牛今日所産的鮮牛乳,甘甜濃醇,雖是食物,卻同樣有安神的功效,皇上不妨一試。”
甜的總比苦的好,皇上慢慢飲用起來。
上面這番話,自然是連翹教的。是藥三分毒,這話沒錯,但是抛開劑量談毒性都是扯淡。連翹暗暗得意。
是夜,醜時,本已入睡的連翹和茗兒突然被一陣破門而入的聲響吵醒。原來是值夜的宮女。
“茗兒姐姐,皇上突發腹瀉,張公公傳你去問罪呢!”
茗兒顯然是吓壞了,警惕地看了眼連翹,迅速換好衣服去了皇上寝殿。
連翹知道,這将是她第一次出手鏟除自己的障礙,有些不安,有些慌張,既是愧疚,也是因為沒有十足的把握。
皇上腹痛難忍,上吐下瀉,太醫卻遲遲不來,紫雲殿亂作一鍋粥。張公公這時才想起,還有連翹這麽個人。
連翹為皇上艾灸了神闕、足三裏等穴位,又讓人去将她備好的藿香、蒼術、陳皮等藥材熬成水,給皇上服下。這是連翹第一次見到皇上,琚墨說的沒錯,她的差事,果然最容易近皇上的身。為皇上擦汗時,連翹看着皇上的臉,愣了神。這張臉和琚墨太像了,都是那麽的貴氣,那麽的英俊,只是多年操勞國事,比琚墨的面相更穩重些。此時他緊閉雙眼,表情痛苦,連翹竟然心裏升起一絲愧疚。
不一會,皇上的症狀果然緩解了不少。張公公見勢,替皇上呵斥起茗兒來:“茗兒,你服侍皇上十餘年,竟還會犯如此錯誤,說,那牛乳裏是否放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茗兒趕忙跪下解釋:“回皇上,試菜太監已經試過且無恙,奴婢才敢端給皇上的。”
“牛乳的事,即刻命人去查。那好好的安神藥,今日為何換成牛乳?”皇上面無表情地發問。
茗兒看了看連翹,思忖着,這話要怎麽跟皇上說。
“是新來的連翹,她說是藥三分毒,牛乳也可以安神,奴婢才……”這話說出口她自己也感到愚蠢,別人說什麽自己便做什麽,皇上一定會覺得自己無用。
“這麽說,是她指使你将安神藥換成牛乳的?那麽這碗牛乳可經過她手?”
茗兒死死低着頭,不住地發抖,一碗牛乳經過多少人的手,都是可以查證的,她不能就這樣推給連翹,否則便是欺君之罪。
“回皇上。”連翹站了出來,跪下回話道。“奴婢并未指使茗兒姐姐将安神藥換成牛乳,奴婢只是某日與茗兒姐姐聊起,西洋人從不喝安神藥,而是在睡前喝喝牛乳安神,畢竟是藥三分毒,食物總比藥材好。奴婢萬萬不敢對皇上的飲食妄加議論。”
連翹一臉無辜,語氣急促,嬌喘微微,一副委屈又惶恐萬分的樣子。
連翹又補充道:“皇上飲的那碗牛乳也絕對沒有問題。只是奴婢忘了告訴茗兒姐姐,西洋人飲慣了牛乳,脾胃很是适應,而我們中原卻無此習俗,突然飲用,會引發腹瀉的。”
說完還愧疚地看了眼茗兒。
就這一個小小的動作,皇上看到了她的臉。
“你多大了?”
“回皇上,奴婢今年十六。”
皇上看向茗兒:“你今年二十七了吧?也該到出宮婚配的年紀了。今日的疏忽,不該是一個進宮十餘年的人該犯的。學個半瓶水,便來賣弄邀功,弄巧成拙。你既不懂醫理便不要妄自改動朕的飲食。”
茗兒平日确實也有其他逾越的行為,只不過都無傷大雅,終究是在盡忠盡力,皇上只是嫌她像老媽子一樣管太多罷了。然而這次,确實引發了惡劣的後果。
連翹那封信的目的便是策劃此事,她想到自己舍友乳糖不耐,一喝牛奶就腹瀉不止,心想,古人不怎麽喝牛奶,而且這玩意珍貴,從來不喝牛奶的人,乍一喝,肯定會拉肚子,于是趕緊給琚墨寫信。沒想到琚墨回信上說,這個可以直接除掉奉茶宮女茗兒。因為茗兒出身官家,背後的勢力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最致命的是,她常常悄悄往家裏送消息。雖說是皇上用慣了的人,但只要有背景,就會被皇上忌憚。而且她年老色衰,又心思深重,自然比不上一個十六七歲白紙一般又俏麗嬌嫩的連翹。只要她犯下錯誤,自作主張致龍體受損這種事,足以成為皇上棄用她的理由。琚墨于是精心部署一番,特意确認禦膳房養有奶牛,又命手下潛入太醫院篡改值夜簿,讓事發當晚沒有太醫值守,仔細保證每一個環節不出差池。最重要的是,茗兒一向有在起居小事上揣度聖意、自作主張的習慣,所以連翹“無意”提起的牛乳,便取代了她必然端給皇上的安神湯。
茗兒求饒着,讓皇上念在她沒有功勞也有多年苦勞的分上饒了她。不提這個還好,一提皇上便想起她私自向宮外送信之事,頓時來了氣,直接命她即刻出宮。
處理完茗兒,皇上開始考察連翹。
“張公公說你不過是京中一小藥鋪家的女兒,如何進得宮來了?”禦前的人,皇上不僅會細細地問,更會事後派人去查。
琚墨說,關于她的身世,安排得極為嚴謹,不怕查的。連翹只按照琚墨交代的一一道來:“回皇上,奴婢在家中藥鋪為父親幫手多年,所以也習得一些藥理,一日,掌管宮中人事的江公公照常來奴婢家的藥鋪抓藥,卻不料途中弄丢了藥方,奴婢多嘴問了一句江公公的病症,便擅自為他配了藥。數日後,江公公竟然攜禮品到藥鋪中向奴婢致謝,說奴婢配的藥,比郎中給的藥方見效更快。又問奴婢父親,宮中近日正在選拔宮人,而皇上近旁缺少通醫理的宮人,于是父親收了筆錢,便讓奴婢進了宮。”
皇上聽出了她最後一句有些委屈,便追問道:“你父親似乎并不喜歡你。”
連翹知道自己的戲奏效了,繼續委屈巴巴地說:“家中除了連翹外,還有一雙弟妹,連翹女兒身,不堪繼承家業,但是母親看重連翹頗通藥理,才讓連翹在藥鋪中學習和幫手。”
琚墨說,這個橋段很能打動皇上,因為皇上當年也是不受先皇重視,母妃又早早離世,身世還挺可憐的。
皇上果然垂下了眼眸,若有所思了一會。
“如今你進宮了,便沒人再與你弟弟争奪藥鋪了。”皇上面無表情地開了個玩笑。
“可是連翹更奢望父親的認可。”
這句話直擊皇上內心。
“你會奉茶麽?”皇上起身走入內室。
“奴婢進宮時學過。”
“趕緊去睡會吧,卯時過來伺候盥洗和奉茶。”皇上頭也不回地走向了龍床。
連翹哪裏敢睡,這可是她第一次正式上崗,她趕緊拽着張公公仔細學習流程,半點不敢馬虎。
腹瀉之事發生于醜時,說是睡覺,皇上也不過剩一個時辰可睡。連翹更是打了雞血一般,一點不困,與其他婢女一同準備着伺候盥洗。
卯時很快便到了。
套外衣,挂配飾,遞上牙粉和漱口水,連翹按着張公公的交代有條不紊地做着。該潔面了,連翹從金盆中擰起一條帕子,遞到皇上跟前。皇上一愣,接過帕子自行擦了擦臉。旁邊的張公公臉色大變,見皇上沒有生氣,又暗自垂下了頭,繼續幫着收拾用具。連翹一臉迷茫。此時更衣洗漱已完畢,連翹突然看見皇上的領口盤口還松着,便指了指自己的領口,又看了看皇上。
張公公張大了嘴,這次真的忍不住說話了:“還不快給皇上扣上!”
“不用了,朕自己來吧。”皇上扣着領扣,往外走了出去,張公公趕忙跟了上去。
殿內只留了連翹等一群伺候盥洗的宮人。端盆的小宮女善意地提醒道:“許是時間緊,公公給姐姐講得不細致,潔面應該是連翹姐姐為皇上做的,還有扣紐扣,姐姐只把朝服給皇上穿上了,卻沒扣領扣,這是萬萬不該的。”
“這,張公公也沒跟我說呀。”連翹是真不知道。“兒時我母親為我穿衣也是我自己扣的紐扣呀。再說洗臉,萬一我弄疼皇上怎麽辦?”
“诶喲,連翹姐姐,這可是皇上,萬金之軀,哪能親自做這些事情。至于潔面,那自然是能輕則輕,不可有一絲氣力擦到龍顏的。将巾帕覆在皇上面部,如拭汗一般便可。”
“這樣洗不幹淨的。”連翹有點同情皇上,原來皇上洗臉就是被人用帕子在臉上輕輕按幾下。
“唉,姐姐,這是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