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畫船內的背叛
畫船內的背叛
一次平平無奇的值夜,連翹躺在龍床前的地上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不一會,又被一陣驚叫聲吵醒。她似是聽到“母妃”,“不要走”之類的話,翻身起來一看,皇上正用袖口擦着眼淚。
“不得聲張出去,否則就是殺頭之罪。”皇上立刻調整情緒,疾言厲色地對連翹說。
連翹哪見過端莊威嚴的皇上這個樣子,竟哭得像個小孩,她已經吓傻了,連連點頭。
兩人各回其位,連翹很快入睡了,可皇上卻輾轉不安。他向來謹慎,登基後謹言慎行,終日緊繃着神經,就連做夢也從不敢說夢話。看來近日的好睡眠讓自己放松了警惕。
次日,皇上不再讓連翹到內殿值夜,而召了麗妃侍寝,讓連翹像以前一樣守在門外,他需要重新找回緊繃的狀态。麗妃蒲氏的父親蒲華是當朝宰相,皇上寵幸她,不光是因為她豔冠群芳,更是因為後宮再無第二個權勢高過她的妃嫔,如若寵了除她之外的任何人,都是給那個人招來禍事。麗妃必不會容忍任何人與她分寵。皇後家世雖高貴,寵愛卻談不上,與皇上不過是相敬如賓,統一戰線的同盟關系罷了。因此,麗妃自認是皇上心中最愛之人。
麗妃再度獲寵,自然欣喜萬分,花了十二分的精力打扮自己,連衣裳也是精挑細選,想要給皇上一個驚喜。
麗妃進門時,連翹又偷偷看了一眼,鉛粉實在是厚啊,美是美,就是容易得皮膚癌,真想把自己的化妝品推廣給她。不過也看出來了,自己的妝再精致又如何,下人的衣服始終不如麗妃精美,麗妃今天這身衣服,實在是太絕了,依然是标志性的大紅,但剪裁上完全彰顯了她的曲線,走起路來衣袂飄飄,更是有如天女一般。
盥洗熄燈後,連翹照舊守在門外。與以往麗妃侍寝的時候不同,今日熄燈後,過了很久,皇上突然傳連翹進了內殿。此時麗妃面有愠色,穿的并不是寝衣,而是已經衣裝完備。
她憤憤看了一眼連翹,帶着自己的宮人離開了皇上的寝殿。
等到整個寝殿只剩下皇上和連翹兩個人時,連翹才敢開口問:“皇上這是?”
“朕今日實在沒有興致,只想睡個好覺,你再想想辦法,讓朕盡快入眠。”
連翹納悶了,合着自己成職業哄睡師了。可這安神藥和數棉花都不頂用,還能怎麽樣呢?
“有了!皇上,奴婢從前見過一種催眠術,對奴婢自己倒是很管用,不知對皇上來說效用如何?”
“盡管試試吧,該怎麽做?”
“請皇上先躺好。”連翹實在是趕鴨子上架了,把以前睡前聽的冥想、ASMR、身體掃描全都努力回憶了一遍,想要找一個适合皇上的。
Advertisement
“請皇上與奴婢一起,感知您的身體各個部位,與它們建立聯系。”
躺在床上的琚桀笑了笑說:“這倒有趣,如何建立呢?”
“皇上只需輕輕閉上雙眼,放松身體,跟随奴婢的話語進行聯想即可。”
皇上很聽話地閉上了眼。
連翹将聲音放得輕緩,又去點上助眠的香,按照記憶中的助眠音頻引導皇上。
“我們将按照一個從頭到腳的順序對身體的各個部位進行感知……”
連翹細致地用話語帶領皇上一步步感知自己的身體,當進行到膝蓋時,她明顯聽到皇上的呼吸變得沉重了。連翹确認皇上睡着後,輕手輕腳地去取來被褥,在床邊的地毯上睡下了。
“母妃救我!母妃不要走好不好!兒子實在不想留在這裏了,帶兒子一起走!”
皇上連說了一串夢話,驚醒了塌下的連翹。她起身查看時,皇上已經睜眼了,卻一動不動。
“朕動不了了 。”皇上又說話了,但這次語氣比夢中沉着了些。
“皇上這是夢魇了,看來睡得很沉,您平時實在太過勞累了,所以一沉睡就容易做夢。“連翹趕忙上去替皇上按摩胳膊和腿,又端來熱水供皇上飲下。
“你聽見我的夢話了?”他說的是‘我’。
“奴婢……什麽都沒聽見。”連翹想起昨晚皇上說的殺頭之罪,趕緊否認。
“罷了。”皇上無奈地垂着頭。“有你在我才能睡得着覺,又要逼你聽不見我的夢話,未免強人所難。”
“皇上日理萬機,實在是太勞累了,這才……”
“總之,謝謝你。”此時的皇上溫柔得像一個尋常人家的大哥哥。“我夢見我的母妃了。”
連翹沒想到皇上會和她說這個,只靜靜聽他說。
“你生得圓潤白皙,你父親不看重你,但你的母親應該很疼愛你吧?”皇上轉頭來問她。
“其實,我娘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她也沒能庇護我多久,反而我父親因為她的離開,對我非常怨恨。”
皇上一怔:“你母親也去世了?”
“不,她和一個神秘的雲游藥師走了,此後杳無音訊,所以我父親恨極了她,也恨極了我。”
“原來如此。”
“皇上您說‘也’,可當朝太後身體康健……”
“太後不是我的生母,她是先帝的皇後。我的母妃是先帝的惠妃。”
“奴婢對宮中舊事不甚了解,但是皇上的母妃一定很疼愛您吧,您夢中從未叫過先帝,卻總是呼喚您的母妃。”
“是的,這世間只有母妃關心我。”
“才不是呢,不說這皇宮上上下下,就是全天下的百姓,誰不關心您?”
“不,大家關心的只是皇帝,誰坐在這個位置上都會得到同樣的榮耀。”
連翹有些語塞,當她開始真心心疼皇上時,反而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話了。原來這世上唯一愛他的人已經去世,自己好歹在現代還有愛自己的爸爸媽媽和摯友,只是來到這裏有些孤獨而已,而眼前這個無比尊貴的男人,卻是天下最孤獨的人。連翹鼻子一酸,不禁眼淚滾落而出。
“我讓你想起傷心的事了?”皇上有些自責。
這引得連翹更加心疼,她受不了了,真情實感地痛哭抽噎起來:“你太好了,你這麽溫柔,為什麽這麽慘。嗚嗚。”
這倒是讓皇上有些狀況外了,他沒想到連翹會比自己還難過:“除了我母妃,你是第一個為我落淚的人。”
“不可能吧,後宮這麽多女子,沒哭過嗎?”
“她們哭是為了演苦肉計,不過是争風吃醋的伎倆。”皇上自嘲地垂下眼。
連翹平複下來心情,可是哭泣是有慣性的,她已經不再流淚了,胸腔卻不斷抽抽嗒嗒。皇上看着她抽抽的樣子,覺得有些好笑。
“你這麽單純,在宮裏很難生存下來的。”皇上伸手替她擦了擦垂到下巴上的淚痕,突然覺得她圓圓的小臉挺可愛的。
連翹一聽更愧疚了,自己可是來協助祁王篡位的,可是皇上對自己那麽好,于是又開始哭泣起來:“你怎麽這麽善良啊,嗚嗚,你不要老是為別人想,那我進宮肯定有我的原因嘛,我是為了我自己好,嗚嗚,你不要管我。”
皇上以為她說的為了自己好是指榮華富貴,沒有多想,只覺得她這個樣子估計在宮裏撈不到什麽好處。她哭得過于可憐,皇上一時有些手足無措,只能不斷替她擦眼淚,卻不料眼淚越擦越多,就像洩洪一般,無奈之下只能輕輕抱住了她,沒想到果然有用,她的哭聲變得平緩了一些,再過一會,呼吸竟然變得沉重了。
“睡着了?”皇上輕輕拍拍她,并沒有反應,看來睡得很沉,于是只能将她放到龍床上蓋上了被子,小聲吐槽道:“誰伺候誰啊。”
不知道為什麽,她的睡臉就是很催眠,皇上的眼皮也漸漸沉重了,于是在床的另一邊躺下,拉上了被子,這次他睡得很安穩。
翌日清晨,又是皇上先醒過來,再将連翹叫醒。
“去取用具來洗漱吧。”
“是。”連翹打着哈欠走出了內殿。
端着盥洗用具回來後,連翹開始擰帕子。此時,自行穿好衣服的皇上突然來到連翹身後,往她頭上插上了一支簪子。
“皇上,這是……”連翹用手摸了上去。
“不許摘下來。”皇上将連翹推到鏡子前。“好看嗎?”
連翹看了看鏡中的自己,沒有梳洗,眼神惺忪,身後的皇上倒是衣冠整齊。他好高啊,自己的頭頂只到他的胸口,難怪吹不到原來的那盞燭臺。
“讓你看簪子,你一直看朕做什麽?”
連翹這時才發現自己頭上多了一支帶有淺紫冰紋的白玉簪子,她不懂玉,但這個雕工實在精巧,是一朵小小的海棠。
“這得多少錢吶?”連翹下意識感嘆。
“你讓朕睡上好覺,這是朕的小小謝意,不是什麽貴重東西,與後妃們的寶貝無法比價,但是樣式很稱你的氣質。前些天從各國的貢品中偶然看到的小東西罷了,甚至沒列入珍寶庫。”
“貢品,那不還是很貴?連翹不是很敢戴。”
“你作為朕跟前的奉茶宮女,戴這種簪子不算越界,倒是從前的打扮有些寒酸了。三日後合宮夜宴,你代表的不僅是你自己,也是這紫雲殿的門臉。”
連翹有些許失望,原以為皇上是因為上次得知自己沒有首飾,特意準備這麽個禮物,結果只是為了應付工作場合從庫房裏随便拿了一支簪子。
連翹趕在夜宴前聯絡了琚墨,這次接頭的地點是後花園的湖中,連翹打扮成清理湖面落葉的宮人,搖着一葉小船,去往湖心與琚墨的畫船會合。
“後花園人也不少,這兒真的安全嗎?”連翹每次接頭都很擔心自己的項上人頭。
“正因為明天的夜宴,後花園才熱鬧了起來。宮裏的人為籌辦宴會在宮內各處奔忙,王爺們也帶家眷暫時住了進來,就是要魚龍混雜的時候在人最多的地方見面才不容易讓人起疑心。”琚墨躺在船艙內把玩着一枚同心結,不看連翹一眼。
放松下來的連翹說起了閑話:“你不是還沒娶妻嗎?是哪家小姐給的 ?”
“全京都尚未婚配的女子都給我送過東西,這種小玩意兒,在我府裏的倉庫能堆成山。”
祁王确實很得人心,不僅是朝中大臣們眼裏的賢王,也處處施人恩惠,最會籠絡人心。生得風流倜傥,又尚未成婚,自然是京都所有未婚的世家小姐眼中作為夫婿的不二人選。
“你好像那個果郡王,但是篡位版。”
“什麽王?”琚墨終于看她,但是面帶疑惑。
“沒什麽,我那個世界的一位王爺,處處留情,總愛誇女孩穿碧色衣裳好看。”
“他也誇過你穿碧色衣裳?”
“啊那倒沒有,人家是王爺,我不配。”連翹心裏偷笑,這都啥呀。
“這場家宴非常重要,後宮所有女眷以及各王爺都會出席,你須得認清楚所有重要人物的模樣。”琚墨不再廢話,直入主題。
“我的工作不是魅惑皇上嗎?前朝的事不是你自己的事情?”
“蠢貨,你當真以為你顧好紫雲殿那一畝三分地就行了?你不了解形勢如何從皇兄那獲取有用的消息?難不成他吃了幾口什麽菜這種消息就能讓本王将他扳倒?”
連翹有點生氣,這個人人誇贊的祁王在自己面前真是裝也不裝啊,明明從前看他對府裏下人都溫柔有禮的。
“知道了知道了,那你有名單什麽的嗎?”
“弄了一份來,但你不能帶走,被發現太危險,在這船裏将坐席名簿記住再走。”
“啊?怎麽可……”
“噓!”琚墨捂住連翹的嘴,将她咚地一聲摁在船艙底下。
“三哥好雅興啊,老遠便看見你的船在這湖心了。”船外是一個粗犷雄厚的男聲。
“四弟從來不喜游船賞景這類風雅之事,總說我們文人酸溜溜的,怎的今日也來游船了?”琚墨死死捂住連翹的嘴,面帶狐疑,聲音卻無比輕松自然。
原來是洛王,原來這就是杜家秘密資助其招兵買馬的洛王,連翹有些緊張起來。
“這不是進宮後先去參見了皇兄和母後,皇兄想到這花園散散心,臣弟自然要陪同。”
連翹翻了個白眼,皇上想散散心,你非要跟着,散心不是變添堵麽?
“原來如此,那便不打擾皇兄的雅興了。”琚墨笑着說。
“別呀,咱們兄弟三人竟在這小小的湖心巧遇,不一塊喝一杯?”洛王大約是看出了祁王的異常,故意為難。
“不了,我這裏不太方便。”琚墨嘴上拒絕着,手上已經解起了自己的衣裳。
連翹不禁感嘆,好聰明!這樣一來,就算洛王闖進來,也不得不自己退出去。
琚墨盡量用身體蓋住連翹,連翹也很識時務地将頭發扯亂蓋住臉埋在琚墨胸口。
“四弟,不必打擾三弟游船,咱們倆自己喝吧。“連翹聽到了旁邊船裏皇上的聲音,她突然覺得有點愧疚,畢竟自己名義上是皇上可以通房的禦前宮女,如此這般被祁王壓在船底,就好像背着皇上在偷情一樣。
“這怎麽行,咱們兄弟三個都在這遇上了,就一塊喝一會吧。“連翹感覺船體大幅震動了一下,洛王大約是已經從他們那艘船走過來了。
沒錯,簾子一下被掀開了,已踏上此船的洛王和隔壁船的皇上将船艙內的一切一覽無遺,只見裸着上身的琚墨壓着一個頭發蓬亂的小宮女,他像抱小貓一樣輕輕撫摸着小宮女的頭,并低下頭說:“不怕,是本王的皇兄和四弟洛王,他們不會說出去的。”
“朕都說了不要打擾他吧。”皇上無奈地對洛王說,看來他對這種場景并不意外。
洛王也自覺沒趣地放下簾子回到了自己的船上:“三哥還是如此不正經,這便是不娶妻的好處麽?”
“走吧走吧。”皇上催促着洛王搖船去向另一方。
此時,船艙內的兩人确認皇上和洛王走遠後,才翻身起來。連翹剛才聽着皇上的聲音,一直很緊張,并且很愧疚,心情久久不能平複。
“你們兄弟三個看起來挺和睦的呀,就非得篡位嗎?”
“我只是拿回屬于我自己的東西。”
“那洛王也覺得他在拿回屬于他的東西咯,杜家可是真金白銀的資助他招兵買馬哦,你不擔心麽?”
“他這個蠢貨,沉不住氣的東西,皇兄早就注意到他了,成不了事的。”
“不過話說你皇兄對你夠好了啊,你在他後宮睡宮女他都不多問一句。”
“本王向來如此,他若是次次都過問,那國家大事也不用處理了。”
連翹現在知道為什麽約在這兒了,原來他早有預案。
“難怪,你抱我的時候動作很熟練噢。”連翹吐槽道。
“你被我抱的時候倒是一點也不害羞,尋常女子被我這麽一抱必定芳心暗許了。”
琚墨說得其實有道理,按理說,母胎單身的連翹被這麽帥的王爺抱着,是該心動來着,可是她心裏全是對皇上的愧疚。
“那是你太自戀。”連翹胡亂搪塞過去,拿過那張坐席名簿開始努力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