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是北星農場嗎?”王嬌好奇地問。
“嗯哪!”春妮拍拍她的手,高興地說:“你等着,我把他叫進來,你倆認識認識,容川人可好了。容川!”
春妮嗓門大,這一聲喊出去,連窩裏正下蛋的花母雞都聽見了。
“哎!”随着一聲清脆的應答,眉目俊秀的青年掀開棉門簾笑呵呵走近了裏屋。“春妮姐!”他叫了春妮一聲,然後視線落在正從炕上站起的王嬌身上,明亮的眼睛眨了眨,指着她笑問:“你就是上海來的知青王嬌吧?”
“咦?我還沒做介紹你咋就知道她叫啥?”春妮搞不清狀況。
容川笑道:“剛才在村口碰見二柱了,他告訴我的。”又轉頭看王嬌,友好地問:“你今年多大?”
“十七。”
“呦,這麽小?”他驚訝,摘下帽子用手胡嚕胡嚕壓扁的頭發,一屁股坐在王嬌對面,問:“一個小姑娘,從上海來黑龍江,這麽遠的路,你父母擔心不?”
好尴尬的問題,王嬌正不知如何回答,院子裏忽然有人喊了一聲。“川子,出來!”
“來啦!”容川匆忙戴上帽子,往出走兩步又像想起什麽似的回頭對王嬌說:“你別着急走,一會兒辦完事,咱倆一起回農場。”
“開車來的?”春妮趕忙問。
“嗯哪!”容川東北話學得有模有樣,然後挑開門簾一溜煙跑沒了影。
春妮坐在一旁長舒口氣,把手裏剝好的雞蛋分給王嬌半個,慶幸地說;“今天真是巧了,正好容川在,不然我還發愁怎麽把你送到農場去,二柱上午得去鄰村大隊送木柴,還有一個會開車的前幾天跟着媳婦回了松源老家,剩下就沒有會開車的了,趕馬車倒是也行,但是天太冷,路坑坑窪窪凍得邦邦硬,車走在上面颠簸不說,這人冷馬也冷啊。在俺們農村,牲口就跟人一樣重要,沒個牲口啥也幹不了。”
聽口氣,本以為容川一會兒就能回來,卻不想,一直挨到中午,肚子又開始咕咕叫,他才跟着春妮爹——四松村老支書沈有福回到了家。
沈有福個子不高,幹巴瘦的一個黑老頭,不過聽春妮說,她爹今年虛歲才40,可看着像六十多的,身上也是穿着棉襖和毛皮坎肩,不想剛從村委會開會回來,倒像去山裏打獵去了。
剛進院子,沈有福就用手裏的煙袋鍋指着正在廚房忙活的媳婦和三閨女吩咐:“春妮娘,今天容川在咱家吃飯,你別小氣,多做幾個硬菜。三丫頭,去菜窖把凍在那裏的半只野兔子拿來讓你娘用砂鍋跟蘑菇一起炖上,再用豬油攤兩個雞蛋,再燙兩壺玉米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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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三丫頭應道。
“等等!”容川叫住她,對沈有福笑道:“叔,別麻煩了,我今天開車來的,就不喝酒了。”
“這話咋說的?每次來都喝,今天咋就不喝了?”沈有福眯起眼睛,似乎生氣了,“咋的,嫌棄我家的玉米酒不如你們兵團的好喝?”
“叔,不是這意思……”
“哎呦爹,您就別難為容川了,這幾天雪大,肯定是去兵團的路不好走,萬一打滑出了事咋辦?”春妮站在廚房門口笑着打圓場,手裏端的笸籮裏放着七八個凍住的黃玉米,“容川,外面冷,快跟俺爹進屋去吧。”
容川眼睛尋摸了一圈,卻沒有看到王嬌的身影,就問:“那個上海人呢?“
春妮笑着用手一指後院:“跟俺小妹妹上廁所啦。”
沈家旱廁緊挨着牲口棚,中間用一塊破木板隔開,一側住着騾子和驢,一側用來解決人的三急。王嬌顫顫巍巍蹲在坑上,生怕一不留神腳底打滑自己再掉進去。廁所雖有個門,但冷風依舊從裂開縫隙呼呼灌進來,冰涼的雪渣子撲了王嬌一臉。
旱廁外,沈小妹問:“姐,好了嗎?”
“快了。”王嬌滿是歉意,天氣太冷,某些地方似乎也凍住了,一邊用力,心裏忽然湧出一個問題,“小妹,這麽冷的天你們咋洗澡?”
“我們不洗澡。”
“啊?”
小妹的聲音近了一些,“咋的,你要洗?鎮上有個大浴池,去年夏天,俺娘帶俺們去過一次。那水可熱乎了,哎呀媽,泡的骨頭都酥了。就是票太貴,2分錢一個人,回來後,俺爹罵了我們兩天,說俺們敗家,還說以後不讓我們随便去鎮上了,省的亂花錢。姐,你們南方人是不是天天都洗澡?”
“也不是,天氣熱了才會天天洗,南方潮濕,如果不洗澡身上是粘的,不舒服。”
“噢。”小妹似懂非懂。
從旱廁出來,兩人往前院走,正看見容川端着一鍋熱氣騰騰的炖兔子肉從廚房裏走出來,看見她們,容川咧嘴一笑,說:“呦,你們來可回來了,剛才我們還說這麽半天不出來是不是掉坑裏了。”
王嬌臉紅,不知說啥好,倒是小妹伶牙俐齒的回擊:“瞧你說的,我們哪有那麽笨!”
“你不笨嗎?”容川逗她,“那上次掉進去的是誰?還哭着喊救命救命?”
“哎呀!”小妹氣的跺腳,追過去打他,容川哈哈笑,躲過拳頭,一步竄進屋裏。
剛才王嬌聽小妹說了,容川今年19歲,68年來的北大荒,如果這麽算,他來到這片土地時才剛滿十六歲,不過一個高中生,離鄉這麽遠不想家不想父母嗎?
“嘿!想什麽呢。”屋子裏,容川掀開門簾沖她喊。“快進屋吃飯,嘗嘗嬸子做的炖兔子,好吃着呢。”
進了屋,沈有福已經盤腿坐在了炕桌後,桌子上擺着炖好的野兔子,攤雞蛋,四個窩窩頭,還有一碗切成絲的鹹菜疙瘩拌黃豆。
“來,知青丫頭坐這邊。”沈有福眯着眼,用煙袋鍋指指自己左邊,然後示意容川坐右邊。
“嬸子和春妮她們呢?”王嬌左右看看。
“在裏屋。”容川很了解地說。
原來在農村女人是不能跟男人同桌的,春妮娘做好菜,就帶着春妮還有幾個孩子去了裏屋吃飯。
王嬌掀開簾子看了眼,發現她們圍坐在一張寒酸的小炕桌上,吃着窩頭和幹巴巴的鹹菜疙瘩。
“我也去裏屋吃吧。”她決定入鄉随俗。
“那也成。”沈有福嘬一口煙,有些話他還打算在炕桌上跟容川單獨說。可王嬌是從上海來的知青,作為村幹部,于情于理自己都該款待一下。
見沈有福同意了,王嬌高興地把一個窩窩頭放進碗裏,正要端起走,容川忽然拉住她,“等會兒。”只見他夾了一筷子攤雞蛋和三四塊野兔肉放進王嬌碗裏,又夾了兩筷子鹹菜絲進去,“行了,快進去吃吧。”
王嬌對他笑笑,然後進了屋。
“咦?你咋進來了?”春妮驚訝。
“入鄉随俗。”王嬌把碗放在炕桌中央,見到肉和雞蛋,沈家小妹迫不及待要伸筷子,被春妮娘打了手,“哎呀,你個沒見過世面的臭丫頭,那是給你姐弄的。”
小妹像是要哭了,委屈道:“娘,我都好久沒吃肉了。”
“瞎說!前幾天不還給你們炖了半只兔子?姑娘家家的,嘴咋那麽饞?說出去不怕人家笑話!”春妮娘氣得去擰小妹的嘴。
小妹哇地哭了,春妮娘又罵:“哭哭哭,就知道哭,養你就是為了氣死我,你爹正在外屋談事。再哭,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娘!”
“嬸子!”
眼看春妮娘真要動手,春妮和王嬌趕緊去攔。
“娘,幹啥呢,這還有外人在呢。”春妮要面子,覺得這麽鬧很丢人。
王嬌把盛肉的碗往小妹跟前一推,說:“嬸子,小妹正長身體,不吃肉光吃窩窩頭怎麽行?我不愛吃兔肉,這幾塊就讓小妹,還有三妹吃吧。”
春妮娘沒說話,自己的孩子哪有不心疼的?
最近雪大,山裏路不好走,二柱子工作又忙,家裏還要忙活定親的事,進去山裏兩次,就在兩個月前打了三只野兔子回來,狍子野豬啥的一只沒看見,村裏有經驗的獵戶說了,估計咱這兒啊,有大老虎喽。
一聽說有老虎,村委會立馬下了通知,說在明年一月前,誰也不許再去山裏,若把老虎招來,後果自負。
“娘……”小妹還想吃肉。
“哎呀,吃吧吃吧,你個賠錢貨!”春妮娘罵道。
一聽能吃肉,小妹直接用手去抓,把最大的那塊放進自己嘴裏,接着,三妹妹也夾了一塊,還有一塊讓春妮娘撕成細絲,給懷裏的小弟吃了。春妮生氣,看着滿嘴冒油的妹妹數落道:“你們也是,叫你們吃,咋一下子全吃了,今天若不是王嬌來,爹能開恩炖這半只兔子?”
小妹和三妹都不說話,反正肉進了肚子,聽點唠叨算什麽。
春妮媽不滿地看着大閨女,心想你怎麽向着外人說話?
王嬌趕忙打圓場,笑呵呵地對春妮說:“沒事的,我本來也不吃不慣兔子肉。這裏不還有雞蛋麽,我吃雞蛋就行了。”
“雞蛋有營養!”小妹抖機靈說了句,然後又在姐姐淩厲的目光中趕緊低下了頭。
總算安靜了。
王嬌沒吃過這樣的窩頭,說黑不黑,說黃不黃,硬硬的,裏面裹着叫不出名字的野菜,咬一口怎麽嚼都嚼不碎,跟石頭粉似的,咽下去時特別剌嗓子。春妮看她表情痛苦,趕忙端了一碗野菜粥過來,“把窩窩頭頭泡裏面,軟和了再吃。”王嬌按照做了,過一會兒等窩頭泡軟,果然比之前容易下咽了。
一桌人正吃着飯,忽然從外面急匆匆跑進一個四十多歲的婦女,“哎呀媽,春妮娘,快去看看吧,王大奎家的兒媳婦要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