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微我無酒,以敖以游
微我無酒,以敖以游
“魏無酒,我真的想象不到,你會沉寂在一個小鎮裏的樣子。”
沈游說他想象不到曾經那樣耀眼的天才會沉寂在這樣一個籍籍無名的小鎮,做一個普普通通的店主,雕刻一些無傷大雅的小玩意,做簡簡單單的生意。
就像是明珠蒙了塵,在市場上只配一塊錢幾斤。
可是實不相瞞,換作一年前,魏無酒也想象不到,他會回到這個他出生的小鎮裏,并準備在這個小鎮了卻殘生。
沈游的質問也曾是魏無酒對自己的質問,但是事到如今,魏無酒卻已經能微笑着說:“你無需想象,我什麽樣子,你已經看到了。”
這話說得淡然無比,平淡到仿佛在說“你看今天的天是藍色的草是綠色的”。就好像曾經的一切風光在魏無酒的心裏真的都已經随風而逝,魏無酒一點都不在乎過去的一切。
沈游動了動唇,就在魏無酒以為他還要繼續說下去的時候,沈游竟然改口了。沈游說:“這也挺好。小鎮很好,小店很好,狗也很好。”
魏無酒頓時覺得輕松了起來,沒了對過去的追憶,他甚至沖着沈游笑了笑,說:“沈游,謝謝你。”
沈游只是搖搖頭:“我只是覺得,有些話你大概已經聽了不下八百遍,沒有再說第八百零一遍的意義。”
說着,沈游微微嘆了口氣:“只要你現在過得好就好,什麽都比不上你開心,不是嗎?”
一時間,魏無酒只覺得一股酸澀在心中流淌而過。有那麽一個瞬間,他甚至有一股欲/望,想要告訴沈游,其實他并不開心。
怎麽可能不絕望呢?
怎麽可能開心呢?
他失去了雙眼,他的眼睛再也看不到這個世界的任何色彩,他再也無法作畫,畫不出那些讓他看了就覺得喜悅的作品。
只是他悲傷也沒有用。事已至此,他除了告訴自己要想得開一點外還有什麽辦法?他的雙眼找不回來,一切都早已命中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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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告訴沈游他不開心又有什麽用呢?
沈游能為他做什麽嗎?
不能。
相反,沈游已經為了他做了很多了。現在告訴沈游他的不開心,也不過是平白讓沈游為他繼續煩惱;将一切想法都告訴沈游,也不過是讓沈游陪他一起失意難過。
這個世界上失意的人已經有很多了,不應該再多一個沈游。
所以魏無酒只是笑了笑:“你說的對,我現在過得很開心。”
說完,也不等沈游繼續說話,魏無酒便轉移了話題:“你要在這裏待多久?叔叔阿姨會不會擔心你?”
沈游乖乖回話:“我打算多待一陣子。你知道的,我最近也沒有什麽事情做。”
他努力給自己找到留在餘晖小鎮的理由:
“我媽出去旅游了,我爸去找我媽了,家裏就我一個人。房子空空蕩蕩的,那麽多房間,卻只有我一個人住,太冷清了。”
“我不是做生意的料,公司都交給職業經理人打理,不需要我出力。”
“雖然我大學還沒畢業,但我請假了,現在也不用去上課,目前為止也并沒有繼續升學的打算,畢竟我也不靠自己吃飯。”
“你知道的,我什麽都不需要做,反而覺得人生有點無趣,所以想來放松一下。”
魏無酒:“……”
魏無酒在思考該怎麽尴尬而不失禮貌地讓這個大少爺滾。
沈游眨着眼,他用帶着幾分小心翼翼的目光看向魏無酒:“魏無酒,你會收留我的,是不是?”
魏無酒:“……”
魏無酒哭笑不得:“我難道還能趕你走嗎?”
他笑着搖了搖頭:“你想在這裏待着也不是不行,正好幫我看店。不過提前說好,我這裏沒有工資給你。”
沈游萬萬沒想到賣了個慘就能直接在魏無酒的身邊留下來,他興奮得當場雙眼亮光,還在乎什麽對他本就毫無吸引力的工資。沈游當場就說道:“你放心,有我在,誰也別想少花一分錢。”
魏無酒指了指門外:“那麽,現在,大少爺,我要喝齊嬸熬的紅蓮羹。”
沈游立刻起身:“我去買。”
“……”見這大少爺連地點都沒問,魏無酒直接笑了出來,“出門右拐走到頭,再左拐三個路口,再右拐。”
沈游:“……”
幾個七拐八繞成功讓沈游一個都沒記住,但他又拉不下臉來說自己不但是個路癡還是個白癡,因此沈游只能抿着唇,尴尬地留下一句“知道了”後便匆匆離開。
盯着沈游離開的方向,魏無酒臉上的笑意越發溫柔。然而沒過多久,這份溫溫柔柔的、充斥着無盡思念的笑容又逐漸退了下去。良久,魏無酒突然伸出左手,落在了自己的雙眼上。
恍惚間,他好像又聽到了機車的轟鳴與身邊的嘈雜,那些人用他聽不懂的語言叽叽哇哇地吵鬧,他一個人頹然地躺在地上,只覺得退化的不止視覺,還有聽覺。
再後來,他從病床上醒來,才發現原來暈倒前的一切感覺都不是錯覺。他以為眼花耳鳴是失血過多造成的後遺症,但事實卻是他不但盲了雙眼,甚至連聽力都在退化。
盲了雙眼,他再也無法畫畫。他不知道繼續留在佛羅倫薩還有什麽意義,那時那刻異國他鄉對于他來說已經沒有哪怕半分的吸引力。于是魏無酒選擇了回國,回到他出生的小鎮,在小鎮裏療傷。
他沒有告訴任何人他的去向,老師沒有,同學沒有,朋友沒有。
當然,沈游也沒有。
可是魏無酒萬萬沒想到,在一年後的今天,在這個他從未想過的午後,沈游竟然會這樣突兀地出現,以這樣讓他措手不及的方式。
他下意識想要握住茶杯,卻沒想到原本就在那裏的茶杯竟然不在了。他伸出手去摸,手背卻撞到了茶杯。
下一秒,茶杯應聲落地。
“汪!”
原本沉沉睡去的旺財在瞬間驚醒,它飛快地出現在魏無酒身邊,沖着他汪汪汪地叫。
魏無酒蹲下身,按照自己猜想的方向摸上旺財的頭,說:“旺財,別叫,我沒事。”
似乎是感受到了魏無酒的安撫,旺財這才安靜下來。它拽着魏無酒褲腿向內間走去,愣是不讓魏無酒留在這個充滿玻璃碎渣的地方。
魏無酒忍不住說道:“旺財,你別鬧,這裏有玻璃碎片,我得清掃幹淨。”
可是旺財聽不懂人話,他依舊拽着魏無酒的褲腿不放。魏無酒無奈,只能摸索到桌上的茶壺,将裏面的花茶通通倒在地上提醒可能進來的客人,這才跟着旺財走到了內間。
将魏無酒帶進來之後,旺財便回到自己的小窩繼續趴着。它仿佛當真是累極了,一旦發現主人沒有事,不知哪裏來的力氣便瞬間消失,立刻趴回了自己的狗窩。
聽着旺財均勻的呼吸聲,魏無酒摸了摸它的脊背。柔軟的觸感從掌心傳來,魏無酒只覺得自己剛剛紊亂的心都被安定下來。
沈游的到來出乎他的預料,不由分說地将他從現在一片平靜的世界中拉了出來,讓他回想到曾經那個身處繁華與熱鬧的自己。
可是那個自己已經是過去式了,魏無酒忍不住想,過去的事情都已經過去,再如何回憶往昔,也找不到過去的心情。
魏無酒深深地嘆了口氣,轉身準備去收拾收拾滿地的狼藉。
然而他不過剛剛動了一下,還在睡覺的旺財便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的動作。旺財當即翻身,沖着魏無酒叫了起來。
聲音中充滿委屈,仿佛在質問它沒良心的爹為什麽要抛下它一個人離開。
魏無酒都被自己的想法整笑了,他無奈地摸了摸旺財的頭,徹底告饒:“我不離開,行了吧。”
旺財這才“嗷嗚”一聲,又慢慢甩着尾巴趴了回去。
于是,當沈游帶着紅蓮羹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地的水與玻璃碎片,而魏無酒不見了身影。
一瞬間,巨大的恐慌蔓延心頭,一年前醫院裏的一幕幕又在眼前浮現——
他帶着自己向阿姨學了好久才熬出來的雞湯去找魏無酒,可到了病房裏,看見的卻是空蕩蕩的寂靜。
他瘋了一樣地去找護士,護士小姐姐卻用溫柔到殘忍的聲音說,那間病房的病人已經出院了。
沈游不信,他固執地說那間病房的病人盲了雙眼,是不可能出院的,一定是魏無酒出現了什麽危險。
小姐姐從一開始的溫柔到後來的無奈再到最後的忍無可忍,恨不得直接給他一個大比兜。最終,護士小姐姐幾乎是罵出來的:“他出院了你懂嗎!他一個人離開的!”
最後的最後,在無理取鬧下終于看到了監控的沈游看着那個拄着拐杖蹒跚而行的身影便不得不确定,魏無酒是真的不要他了。
沒有留言,沒有電話,沒有短信,沒有只言片語的解釋,就這麽悄無聲息地離開——
渾然忘記了,這個小王八蛋在幾天前還借着酒勁說想和他永永遠遠地在一起。
那句“永永遠遠”還在耳邊回蕩,可說出這句話的人卻早已将“永遠”抛在了腦後。
眼前的一切在沈游的視野中模糊又清晰,仿佛穿越了時空,和一年前的場景交疊。再一次失去魏無酒的恐慌讓沈游的心髒都開始抽疼,沈游忍不住喚了一聲:“阿酒!”
沈游覺得自己的心髒開始發疼,他的眼前也逐漸開始變得模糊。他動了動唇,想再一次喚一聲“阿酒”,聲音卻堵在喉嚨裏,一個字音也發不出。
突然,手臂上傳來溫熱的觸感,讓腦子已經成了漿糊的沈游逐漸恢複了意識。沈游下意識看去,就見他的阿酒正站在他的身邊。
眉目如畫,君子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