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微我無酒,以敖以游
微我無酒,以敖以游
沈游的不歡迎肉眼可見,平心而論,柏攬洲長到這麽大,還沒接到過這麽赤/裸/裸的不歡迎,以至于柏攬洲一時之間都有些不适應,不知道應該如何應對這樣明顯的排斥。
好一會兒,柏攬洲才調整過來心情。他看着沈游笑了笑,用帶着幾分無奈的語氣說:“沈游,你可能誤會我了,我這次回來,真的只是想說一聲道歉。”
聽了柏攬洲的話,沈游差點沒笑出來。他的目光落在柏攬洲的臉上,眼神逐漸變得銳利起來:“柏攬洲,有些話我不說,你是不是真的以為我不知道?”
沈游的身體微微前傾,擺出一個很有攻擊性的姿勢來:“我聽說,這一年來,你已經沒有畫作問世了。”
柏攬洲的表情瞬間就變了。即便他的神态看起來沒有太大的變化,即便他的表情管理一向做得好,但是沈游還是從柏攬洲的微表情中看出了柏攬洲的變化——
他的眉毛不經意的皺在一起,像是并不願意聽到沈游的話。
毫無疑問,這說明沈游猜對了。
不枉昨晚他一夜沒睡,将柏攬洲的資料翻了個底朝天,從那些亂七八糟的資料中抽絲剝繭,找出來柏攬洲可能來找魏無酒的原因。
搞清楚了柏攬洲的目的,沈游緊繃的心瞬間放下來一半。只是一想到柏攬洲來找魏無酒的目的,他就忍不住皺眉。
沈游眸光冷冽,在炎炎夏日竟讓柏攬洲感到一股冷意。沈游問:“柏攬洲,你來找阿酒是想做什麽?你想學習《卷珠簾》那種畫風是嗎?”
柏攬洲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他來這裏才不是為了什麽虛僞至極的道歉,柏攬洲可不是這種大善人。他來到這裏的目的只為了一個,就是魏無酒曾經獨創的那種畫法。
沈游這一次真的冷下了臉色:“柏攬洲,你憑什麽覺得,阿酒會教你?又哪裏來的勇氣,覺得你可以來這裏?”
沈游徹底尖銳起來:“你不是不知道,阿酒的眼睛究竟是怎麽盲的。”
沈游的字字句句都在刺激着柏攬洲的心,仿佛刀子在一刀刀地淩遲,讓柏攬洲的臉色都難看起來。像是終年不化的積雪,冷的讓人心驚膽戰。
Advertisement
好一會兒,柏攬洲才緩和了臉色,說:“可是沈游,魏無酒的眼睛已經治不好了,你不覺得《卷珠簾》的畫法就這樣失傳,實在是太可惜了嗎?”
《卷珠簾》曾被認為是繪畫界的神跡,所有人都沒想到,會有一個人、一個堪稱是天才的人将水墨畫的留白與油畫的豔麗色彩結合得這樣好,一幅用濃墨重彩的油彩畫出來的畫,竟然充斥着東方的柔美神韻。
恍惚間,柏攬洲又想到他第一次看到《卷珠簾》時的那種震撼,震撼于這種特殊的、新奇的畫法給他帶來的感覺。
柏攬洲還記得,他第一次看到魏無酒的畫作的時候,甚至是不以為然的。那時所有人都将他和魏無酒齊名,說柏攬洲和魏無酒是繪畫界兩顆冉冉升起的新星。
只是那個時候柏攬洲根本不想承認這一點。他見過魏無酒的畫,卻只覺得平平無奇。技巧平平無奇,內容平平無奇,色彩平平無奇,一切的一切都平平無奇,不過是庸人之作。
這樣一個庸人,也配和他齊名?
改觀是在他看到魏無酒的《快哉風》的時候。那時候魏無酒的畫作技巧還不夠成熟,細節處充斥着稚嫩,甚至因為抽象的內容被很多人批評為“一無是處”“不知所雲”。
毀譽參半的畫作卻讓魏無酒這個名字脫穎而出,而在看到《快哉風》之後,柏攬洲的态度則是贊不絕口。
這是一種很新的畫法,是柏攬洲從未見過的畫法。并且與那些批評這部畫作“一無是處”“不知所雲”的人不同,柏攬洲的父親是華國人,他也讀過古老的東方的歷史,從魏無酒的畫中看到了獨屬于古老東方的無聲語言。
那是他從小到大看過的無數畫作中都沒有出現過的語言,是能将人帶入另一個空間的語言。
從那一刻起,柏攬洲忽然間開始對魏無酒産生了興趣。他找遍了魏無酒所有的畫作,按着順序依次觀察,卻發現魏無酒擁有這樣獨特風格的畫作唯有《快哉風》一幅。
他似乎明白了什麽,于是柏攬洲開始關注魏無酒的畫作,可魏無酒在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沒有其他的畫作問世。
時間一點點的流逝,柏攬洲的失望越來越濃。當失望聚集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柏攬洲甚至開始懷疑,懷疑魏無酒是不是江郎才盡,再也畫不出這樣精彩的畫作來。
然而,就在長時間的失望和無奈中,柏攬洲等到了《卷珠簾》,這幅讓他在很久以後再想起來都會覺得驚豔的畫作。
這一次,面對魏無酒遭受的質疑,柏攬洲開始為魏無酒辯駁,他會告訴他遇到的每一個人,《卷珠簾》是一幅多麽驚豔的畫作。
柏攬洲忍不住說:“沈游,你不是學畫畫的,你不懂畫作的藝術,你不知道《卷珠簾》是一部多麽偉大的作品,它配得上在幾百年幾千年後都被人津津樂道。這樣的技法消失,是這個世界的遺憾。”
這話說得當真是漂亮,漂亮到沈游覺得柏攬洲這人哪哪兒都不好,唯獨眼光還可以。
但這樣的話忽悠不了沈游。沈游用一種冷靜的、堪稱冷漠的語氣說:“你說得對,我不懂藝術,也許真的如你所說,阿酒不再繪畫是整個世界的損失。可是柏攬洲,你為什麽不問一問自己,這個世界為什麽會遭到這樣的損失?”
沈游的嘴角是掩飾不住的嘲諷:“柏攬洲,是因為你的嫉妒,才讓阿酒失去了雙眼,你現在卻想讓阿酒教授你繪畫技巧——你不覺得這個想法,真的很離譜嗎?”
******
沈游是拎着一袋水果回來的,全是他剛剛挑好的、魏無酒最愛吃的橘子。
沈游進門的時候,魏無酒已經起來了,正坐在桌前吃早飯。旺財哼哼唧唧地賴在魏無酒的腿邊,仰着頭,還需要魏無酒喂他。
沈游覺得自己有病,否則怎麽會和一條狗吃醋:“你倒是喜歡他,吃飯還得你喂。”
魏無酒摸着旺財毛絨絨的頭:“自己的兒子自己喜歡。”
沈游撇撇嘴,沖着旺財呲牙。旺財懶得理他,又蹭了蹭魏無酒的腿,大尾巴在沈游面前晃啊晃,無聲的挑釁。
沈游坐到魏無酒的對面,橘子香撲鼻而來。魏無酒眼睛和耳朵都不太好,但鼻子卻是一如既往的尖:“大早上的買橘子?”
主要是不買點東西回來,沒法和魏無酒交代自己早上出去幹嘛了。沈游眨眨眼,臉不紅氣不喘地說:“我聽說早上的橘子最好吃,放到晚上都不新鮮了。”
說着,沈游将手上的橘子遞給魏無酒:“嘗嘗?我把絲絡都摘下去了。”
魏無酒嘗了一口,眼睛都眯了起來:“好吃,我還要。”
沈游笑着投喂魏無酒,順腳把旺財踢到一邊。
旺財:“???”
魏無酒就這麽乖乖地吃了早飯,好像真的相信沈游一大早出去就只是為了買橘子。
只是臨出門前,魏無酒問他:“你要不要在家裏補覺?店裏我自己去就可以的。”
聽到這句話的沈游眼皮都顫了起來,他忙不疊地說:“補什麽覺?我一點都不困。”
不就是一晚上都在尋思柏攬洲是來幹嘛的嗎?不就是一晚上沒睡今早還起得早嗎?多大點事,他一點都不困。
“哦。”
魏無酒沒什麽表示,他彎腰摸了一下旺財的狗頭,說道:“那就和我一起走吧。”
眼見魏無酒轉身出門,沈游才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旺財小店一如既往的冷清,不是旅游旺季,一天到頭其實也沒有幾個顧客。只是魏無酒閑不住,哪怕沒有顧客,也不願意待在家裏。
他又拿起了那個裝有齊滺手辦的檀木盒子,為大客戶趙陵川做手辦,沈游就在店裏幫着打掃衛生幹點雜活。
就在這時,店門突然被打開,門口娃娃“歡迎光臨”的聲音聽着有些刺耳。沈游擡頭,發現進來的是個穿着洛麗塔、戴着淺色假發的小姑娘。
沈游看了一眼魏無酒,發現魏無酒沒有起來的意思,便自己揚着笑臉招呼客人:“你好,請問要點什麽?”
小姑娘說:“我自己看看就行。”
沈游點點頭,将路讓了出來。
小姑娘在店裏逛了一圈,很快選好了十幾個手辦,拿着托盤到前臺結賬。店裏的收銀不夠先進,還要靠按計算器,十幾個數字擺在一起,看得沈游腦袋疼。
就在沈游被數字折磨得頭昏腦脹的時候,小姑娘突然開口了。她的聲音甜甜的:“小哥,你們老板在哪裏?”
沈游眼皮一跳。他抑制住轉頭去看魏無酒的沖動,擺出一副笑臉來:“你找我們老板做什麽?”
小姑娘興奮地說:“我想和老板合張影!”
沈游頓時笑了:“因為我們老板長得好看?”
小姑娘點頭又搖頭:“長得好看只是一方面,我就是覺得你們老板很厲害。”
一個開一家小店的老板很厲害?
魏無酒雕刻手辦的動作停止了。
沈游的眼皮跳了一下。
沈游問:“是因為我們老板做的手辦都特別好看嗎?”
小姑娘搖頭:“小哥,你不知道嗎?你們老板過去是個很厲害的畫家啊!”
沈游眼皮狂跳。
小姑娘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沒有發現沈游臉色的變化,她還在興沖沖地說:“你知道嗎,原來你們老板得過安斯維特獎欸!安斯維特獎!繪畫界的最高獎項!”
沈游的臉色當場就變了。